张良、仓海君、郑剑回到淮阳时,天已傍晚,吃过晚饭郑剑告辞离去,仓海公、张良吃了一会儿茶,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晨,张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在床上伸伸懒腰,又欲迷迷糊糊睡去。忽然,街上传来一片嘈杂声,紧接着战马嘶鸣,马蹄哒哒,有人高声吆喝:“让开,让开,统统让开!”还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
张良一咕噜坐起,掀开窗帘向下观瞧,只见街上来了许多秦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两个担担子的农人走近,被秦兵拦住盘问。
“你们二人,停下!干什么的?”
农人把担子放在地上,急忙哈腰点头回答道:“我们欲到市上去卖米。”
“卖米的?检查一下。”一个军尉模样的人走到竹筐前,抓起米看了看,然后向他们挥挥手:“你们走吧。”
“请问长官,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搜查甚急?”一个农人试图打听个明白,也好回家后炫耀一番,表明自己见过大世面。
军尉眼睛一瞪:“快快走开!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不然你的脑袋就会落地!”
农人吓得一缩脖子:“看您说的,小人没有犯法,怎么打听一下就要俺的脑袋?”
军尉觉得自己失口,立即改口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昨日,有人企图行刺皇上,真是大逆不道!你知道谁可疑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农人听说要抓刺客,不禁紧张起来。
“如果见到可疑人,立即过来报告!”军尉喝令道。
“那是,那是。”两个人点头哈腰,挑起担子向市上走去。
张良看到这里,知道秦始皇已下令要在各郡、县进行大搜捕。
“不行,我必须尽早离开这里,以免连累了仓海君。”
他一边说着,立即收拾自己的东西,不到半个时辰,东西收拾完毕,他扛起东西匆匆下楼去见仓海君。
仓海君正坐在大厅里回忆昨日的事情,见张良拿着东西慌慌张张进来,便急忙问道:“公子这是要离开这里?”
“是的,我必须走。”
“公子是看到街上有秦兵正在搜查过往的行人了吗?”
“是啊,我不能再呆在您这里,万一被秦军怀疑上可就晚了,趁现在秦军刚开始行动,我欲去下邳躲避,那里应该不会有军队搜查。”
“既然公子一定要走,也得等到天黑再说。”
“不,现在就走,这一天,秦兵指不定会有什么大行动呢。”
“好吧,公子从后门走,您快跟我来。”
仓海君也怕张良在自己这里不保险,所以见张良坚持要走,也就没有挽留。毕竟下邳路途遥远,而且偏僻,更加安全。
他们二人来到马厩旁,牵过一匹马,张良把包裹斜挎在背上,翻身上马。
“多谢仓海君几年来对张良的照顾,张良这里有礼了。”张良在马上抱拳给仓海君施礼。
仓海君急忙还礼:“公子这一别,不知何日方可再见?”
“安顿好以后,张良一定抽空再来拜见仓海君。我走后,还望仓海君通知郑剑,暂时躲避一时。在下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
张良拍马从后门出了宅院。仓海君跟到门外,望着张良的背影消失,这才退回,反身把门闩上。
张良离开仓海君,拍马向东疾驰,跑了一天,至傍晚时分抵达下邳城下。他松开缰绳,慢慢向城门走近。
城门外聚集了许多人,大概都是些进出城做生意或串亲戚朋友的百姓。一群秦兵把着大门,正在盘查每一个进出城的人。
他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想着对策:如何安全入城呢?这时一阵叫骂声传来:“混账,站住!找死啊你?”接着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皮鞭声。他凝神看去,只见一名秦兵抓住一个年轻男子,将其按倒在地,拳打脚踢后,还挥起皮鞭狠狠地抽打,每抽打一下,那个年轻人就在地上滚动一下。
看到这种场面,张良心里一震,欲勒住马转投他处,但天已晚,投往何处?何处是我的落脚之地?他挺了挺腰板,拉紧缰绳,硬着头皮向城门走去。到了秦兵近前,他跳下马,满脸堆笑,不住地点着头。
“你是何人?家住下邳吗?”一个军尉模样的秦兵冲张良叫道。
“我非本城人,是来投奔亲戚的。”张良仍满脸堆笑。
“投奔亲戚?什么亲戚?名叫什么?”军尉目光斜视着他,嘴角闪出一丝不善的狞笑。
“是我舅舅,名叫东海君。”张良心里嘭嘭跳个不停。
军尉听说他是投奔舅舅东海君的,摇摇头,嘴里嘟哝道:“没听说过。”他转头问其他几个军兵:“你们谁听说过下邳有个叫东海君的吗?”几个军兵都茫然地摇摇头。
军尉道:“我们都不知道有个什么东海君的人,想必你是编造的吧?”军尉的目光紧逼张良:“你叫什么名字!”军尉大声叫起来。
张良慌忙答道:“我叫……我叫……王三良。”
“对不起,请到我们军中来一下,待我们核实后,确定你不是行刺皇上的真凶,我们才可以放你走,否则你不能走!”军尉的目光直刺张良那惶恐的眼神。
“这怎么可以?我是来投亲的,再说我还要立即赶回去,家中老母疾病缠身,还等着我拿药回去给她老人家治病呢!”张良几乎是哀求的样子。
“你家中还有老母?”军尉问道。
“刺客家中没有人,没有老母。”旁边的军兵对军尉道。
军尉把手中的刀在地上使劲柱了柱,口中念道:“那也不行,必须弄明身份,如果放过刺客,我们的脑袋都得落地!”
张良看无法说服军尉,就准备上马闯过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人群中挤过来一个头发苍白的老者,只见他对军尉道:“长官大人,这是我的外甥,王三良。”
“你是他舅舅?”
“正是。良子快过来,给你母亲采的草药我已经制好了,赶快拿回去给你母亲治病吧。”老者嘱咐道。
张良抬头看此人,并不认识,只得附和道:“舅舅,您近来身体可好吧?”
“很好。我捎信让你早点来把草药拿回去,怎么才来?”
“舅舅有所不知,这几日母亲的病突然加重,外甥走不了。”
“还没吃饭吧?”
“是,跑了一天,竟忘记肚子饥饿了。”
“你妗子已经做好晚餐,在家里等着呢。长官,我们告辞了。”
“你们快走吧。”军尉看他们很熟悉,就没再阻拦。
张良牵着马跟在老者的身后拐进一条小巷,再往前走了大约一里路,在一个门楼前停下。
“公子请进,这就是在下的宅院。”老人说着接过张良手中的缰绳,牵马进了大门,并吩咐门口的下人:“快把马喂上,请厨子端上酒菜来。”
张良随着老人走进堂屋,分宾主席地而坐。张良问老者:“老人家难道认识我吗?”
“听口音你肯定是韩国人,我也是韩国人。”老者回答道。
“老人家也是韩国人?这么说我们是同乡了。”张良这时心里踏实了许多,刚才的惊慌为之一扫而光。“可您是怎么知道我叫王三良的呢?”
老人笑得朗朗响:“不是你告诉我的?”
“我?没有啊。”张良不解。
“你告诉了秦兵自己的名字,不也告诉我了吗?”
张良拍拍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起来:“我怎么忘记了这个茬。”
两个人都同时笑起来。许久,张良突然问道:“老人家为何流落到下邳?来这里很久了吗?”
“是啊!”老者长叹了一口气:“十二年前韩国被秦兵残灭,我失去了家园,就带着一家老小三十几口逃到了下邳,心想这里离秦远些,生活会安稳下来。但是,我想错了,跑得再远,也是无济于事的,天下之大莫非秦土,百姓之众莫非秦民。秦始皇的暴政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你永远逃不出他的掌控!这不,前几日官吏还来我家逼要钱财呢。说什么皇帝要修建宫殿,人人都必须捐献!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苛捐杂税猛于虎啊!”老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张良道:“嬴政是个暴君,他用极为残暴的手段灭了六国,又用极为残暴的手段对待六国之众。他几乎每年都游历各地,浩浩荡荡,史无前例,每次出游都有数万人随从。兵车数百,骏马上千,美女如云,天下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这还不算,还要在咸阳大肆兴建豪华宫殿,修造所谓的阿房宫,为自己修建陵寝,耗尽天下财宝,供一人享乐,天下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老人道:“暴秦不除国无宁日,暴君不除民无幸福,我看这嬴政早晚是要完蛋的!方才你说他用极其残暴的手段灭掉六国,可不是,那一年秦国几十万大军攻进韩国都城新郑,见人就杀,见财就抢,见房就烧,见妇女就奸污,我是亲自看到的。那一天我正在都城做买卖,突然之间就来了数千名秦兵,如虎狼一般。街上的人们都大叫着‘秦兵来了,秦兵来了,快跑啊!’大家生意也不做了,纷纷扔下自己的东西,四散逃命。我也跟着逃进了背街小巷的一户人家。这家男主人两个月前得急病而死,一个母亲带着三个女儿,没有男人,三个女儿如花似玉,美丽动人。谁知没多久,秦兵就到这户人家,将三个女儿和她们的老娘的衣服扒得光光的,拉到院子里,几十个士卒轮流奸污。母亲略一反抗就被一个秦兵用刀捅死了。你知道刀从哪里扎进去的吗?从阴门扎进去的!我趴在墙头上没敢吱一声,秦兵兽性发作完,离开了这户人家,我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招呼三个女儿,在院内挖了一个坑,匆匆埋葬了她们的母亲,你知道其情其景是多么凄惨吗?三个女儿埋葬了母亲后,趴在母亲的坟上哭得死去活来。经我反复劝说,她们才止住了痛哭,一直挨到天黑,我帮她们姐妹仨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包裹起来,领着她们来到了城外乡下我的家。我家离城只有五里多路,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家,一路上左躲右闪,不停有秦兵窜过。到了家我就准备起来,欲离开那里。后半夜,我带着一家老小和她们姐妹仨,向东边跑,晓住夜行,走了十多天,终于走到了下邳。”
张良听着老人的倾诉,不觉也想起了自己惨遭灭门的家世。“老人家,您有所不知,我比起她们三姐妹来,更加不幸!我一家五十多口,除我一人还活着外,其余全被秦兵杀害了,房屋也被烧了个精光。”
张良说着眼中已噙满了泪水。老人忙问:“请问公子家居何处?”
张良答道:“在下家住京城第一大街正中间丞相府,一进三的宅院。门前商贾云集,叫卖声不断。”
“莫非公子就是张相国家的大少爷?”老人眼睛放光。
“正是,我叫张良。”
“张公子,您还认得老朽?”老人把脸凑近了张良,让他辨别。
张良仔细观察了老人一番,突然叫道:“您不是经常往我家送豆腐和粉条的郑叔叔吗?多年不见,竟认不出来了。”
“正是呀,孩子,一晃十年了,你都成大人了,叔叔不认识你了,没想到在下邳见到了公子,你忘了?那时我家比较拮据,你还经常接济我呢,时不时给我点儿小钱花。”老人高兴道。
“接济天下苍生,一直是张家之风。我父亲死时,我虽年幼,但家风遗留了下来。我母亲还经常教导我呢。再说,那点小事何足挂齿!”张良道。
老人又问张良:“不知公子来到下邳有何贵干?”
张良道:“不瞒郑叔叔,我是来躲难的。”
“何为躲难?”老人问。
“为了给韩国人民报仇,我在淮阳雇得一大力士,就是赴秦国修水渠,后被秦始皇杀死的工程师郑水的儿子郑剑,于前些日藏于阳武博浪沙密林中,待嬴政的巡游车队走近,郑剑甩出铁锥砸向嬴政乘坐的车驾,只可惜砸中了副车,嬴政的狗命保住了。嬴政抓刺客甚急,因此,我才跑到下邳来躲避。”张良道。
老人道:“原来行刺嬴政的人竟是公子您啊。这些天我十分佩服行刺者的胆量,没想到在老夫家中遇到了英雄!请受老夫一拜!”老人说着就要起身给张良施礼。
张良急忙起身,轻按郑老肩膀不让其站起:“郑叔叔如此,岂不折煞晚辈的阳寿?况且我也没有刺中嬴政那贼。所以,郑叔叔就更不应该向晚辈行此大礼了。”
“同为韩国人,同仇敌忾,公子不忘为韩人报仇,冒着生死刺杀暴君,说是英雄还太轻了呢!”老人激动道。
“作为韩国人,我们都忘不了韩国的耻辱,这次没能杀掉嬴政狗贼,算是便宜了他,以后还要找机会报仇。”张良坚定地说。
“想必公子别无去处,老夫的家就是你家,请公子不要推辞,暂住我家如何?”
“多谢郑叔叔挽留,但我乃戴罪之身,系朝廷通缉要犯,若让官府知道,恐连累叔叔一家,良怎忍心。”
“你叫王三良,又不叫张良,有何连累于我?住下吧,若他处无更好的归宿的话。另外,叔叔还有话要对公子说呢。”老人高兴道,而且表情十分怪异神秘。
“不知叔叔还有何话要说?”张良疑惑不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公子今年二十有八,是否婚配?”老人问。
“由于报仇心切,加之居无定所,尚未婚配。”张良答道。
“不知公子可愿意成家?”
“若有合适女子,愿意成家。”
“那好,今我就做主帮公子成家。来人,请三姑娘来见客人。”回头向张良笑道:“请公子过目,如果满意,近日老夫就操办宴席喜酒,送你们入洞房。”
老人话音刚落,早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飘飘然落在了二人面前。只见女子双手相叠放于胸前,躬身向张良施礼道:“多谢公子光临寒舍,奴家顿觉蓬荜生辉。”
声音是那样的柔细甜美,动作是那样的彬彬有礼,张良看了听了心里高兴极了,立即起身,回礼道:“多谢姑娘夸赞,良实不相称!”
老人也站起来,对张良道:“这是老夫的小女,年方二十四岁,尚未许配人家,若公子不弃,愿许配公子为妻。”
张良的脸腾地红了,遂低头不语。那女子也面红耳赤,一直红到脖根,扭头向门外观看。
老人大笑道:“看来公子是没意见了。好好好,过几日,老夫就做主,将小女许配公子为妻。我又要当老丈人了,哈哈哈…”老人笑着迈步出了堂屋。
屋内只剩下张良和那女子,二人只是背向站着。许久,张良转过身来,面孔仍红着,他嘴巴张了张,但没有说出话来。姑娘也转过身来,与张良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但一撞击又闪开了。
还是张良先说话,毕竟他是个男人,少受礼教的约束:“请问姑娘,可否告诉在下您的芳名?”
姑娘听张良如是说,脖子更加绯红起来。
“可否告诉姑娘的芳名?”张良又问。
姑娘稍稍转过头来,目光注视着张良,轻声回答道:“奴家名叫兰芝。”
“你叫郑兰芝,请问兰芝姑娘,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张良大着胆子问,不过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又红了。
“愿意,听说公子博学多才,恐怕奴家配不上公子。”姑娘轻声细语道。
这时,女佣人走过来,拉起兰芝的手就往门外走:“太太叫小姐快快过去。太太说要给小姐制作嫁妆。”
兰芝轻轻给张良鞠躬,而后跟着女佣回闺房去了。
张良望着兰芝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太漂亮了,真漂亮,韩国有如此冠绝天下的美人儿,我张良怎么就不知道呢?”
第三日上午,郑家大院热闹起来,到处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男男女女佣人来来往往,穿梭忙碌着,有的端着洁白的馒头,有的端着雪白的大米饭,有的端着烧熟的整鸡整鸭整鹅,有的端着烤熟的羊腿、鹿腿,两个男佣每人抱一坛酒跑过,还有几个佣人抱着一摞陶碗走过去。整个郑家大院变成了人的海洋,左邻右舍来祝贺了,他们或提着烧酒,或提着鸡鸭,或提着一只羊,或提着丝绸绵缎……
郑老坐在堂屋正中一条桌子的后面,满脸喜悦,两手不停地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乡亲们一个挨着一个走到他面前拜谢、贺喜,他也不停地鞠躬还礼。
待乡亲们都见过礼,管家跑来对郑老说:“东家,一切准备妥当,宴席是否开始?”
他走到院子里对乡邻大声说道:“今天是小女出嫁之大喜日子,多谢各位乡邻高看我郑某,请大家入席吧。”
乡亲们纷纷入席就坐。
郑老拉过张良对大家道:“这就是老夫的女婿王三良。今天老夫就将小女许配于他,请各位乡邻为他们作证,为他们祝福吧。”
院子里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还有人载歌载舞跳起来,只听他们唱道: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郑老太太扯着女儿向堂屋正门走来。女儿全身大红色的绫罗绸缎,上面绣着飞翔的凤凰,头上盖着一方绣有鸳鸯的金边盖头,脚上蹬着莲叶绣花鞋,身后簇拥着十几个女佣,都是粉面大眼,花枝招展,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管家担当了婚姻主持人的角色。他高声唱道:“请老爷、夫人上座!”
老爷、夫人在堂屋门口事前铺好的一方大而漂亮的花席上坐下,准备接受一对新人的祝福。
“请公子、小姐叩拜——高堂——!”
张良和兰芝走到二位老人面前,双双跪下,三叩首。
“请公子、小姐转身,拜谢乡邻——!”
张良和兰芝转身,跪拜乡邻。
“请公子、小姐对拜——!”
张良与兰芝面对面站立,互相三鞠躬。
管家道:“宾客已经到齐,时间已经不早,请各位乡邻敞开吃酒,敞开吃肉,请姑爷、小姐入——洞——房——!”
张良、兰芝在众女佣的簇拥下,向后院的新房走去。
宴席一直持续到月上高楼,蜡更三遍,酒足饭饱的众乡邻才慢慢散去……
刚过新婚蜜月,清明节就到了。张良头天晚上已想好:清明节早晨要到郊外的河边折些杨柳,回来插在门头上,以避邪驱灾。清晨,他早早就起床了。看看正在熟睡中的妻子兰芝,便轻轻地掩上门走到院子里,一边伸胳膊,一边向外走。
“姑爷您早!”
“嗯,嗯。”
“姑爷您早。”
“嗯,嗯”
他一边向佣人还礼,一边出了大门,向右沿着不宽的街道,迈着悠闲的步伐,没用半个时辰就走到了郊外的小河沿上。透过晨光,他看见已经有不少人正在河沿上折杨柳枝。张良走到一棵柳树下,伸伸懒腰,扭动了几下腰肢,深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多么新鲜啊,春天又来了。他举起手,欲折柳枝,此时,两只从南方飞回的小燕子在他头顶飞过,掠着柳树的枝头向不远处的桥上飞去。张良看见不远处有一小桥,便信步向那里走去。
这是一座石拱桥。张良走上桥,手扶桥边的石栏,观看桥下流淌的春水,水中不时有小鱼跳出水面。张良看得惬意,竟自个儿高兴起来:原来这下邳也有如此好玩之处!他心里说。
在桥上慢慢向前走,突然迎面过来一老翁,身着褐色衣裳,匆匆走到张良跟前,抬起一只脚将鞋坠落桥下的河边,扭头对张良道:“小子,去到桥下把鞋给我取上来!”
张良惊愕,心说:这老头真是无理!自己故意把鞋甩到桥下,还命我给他捡,这是何道理?于是他便把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想给老头儿两下。再看老头,毛发已花白,背也微驼,身体瘦弱,哪经得起拳脚?于是,张良强忍着胸中的怒气,到桥下将老头儿的那只鞋取了上来。
张良掂着那只肮脏的鞋,一股恶臭直刺鼻孔。这鞋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从未刷洗过,脚臭味令人作呕。
张良把鞋拿到老头儿跟前,没好气地说:“给你的鞋,我给你捡上来了!”
老头儿根本不接,对张良道:“给老夫穿上!”说着便坐到了桥栏上,把脚伸到张良面前。
张良心想:已经忍气吞声跑到桥下,把臭得不可闻的鞋都取来了,再给他穿上又有何妨!于是张良长跪于地将鞋给老头儿穿上。
老头儿站起来,微笑着也不称谢就走了。张良更是吃惊,目光注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老头儿走了十几丈远又回来了。对正疑惑的张良道:“孺子可教!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
张良对老头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听其如是说,立即低头答应道:“好,是!”等张良再抬起头看老头儿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找了一圈也未见老头儿的影子,于是心里更加纳闷:真是怪人!
回到家里,妻子兰芝已经起床,刚刚洗漱完毕。兰芝看到丈夫回来,便迎上来问道:“官人早早出门,可是去采杨柳枝的?快把杨柳枝给我,奴家去插到房檐上。”
张良这时才想起,弄了一个早上,并未采一枝柳树枝回来,便对妻子苦笑道:“方才我确实是去采杨柳枝的,但遇到了怪事,竟把采杨柳枝的事忘掉了。”
兰芝挽着张良的胳膊,小声笑道:“忘了就忘了呗,再派佣人去采就是了。但不知郎君遇到了何种怪事?能否讲与奴听?”
于是,张良就把刚才在桥上的一幕讲给了兰芝听。兰芝听后,不禁惊喜道:“我家郎君遇到了神人!奴在这下邳住了这么多年,可未曾见过这样一个老父。”
张良笑道:“哪里有什么神人,只不过一个怪老头儿而已!待我五天后再会他一会。”
不觉到了第五天,天刚蒙蒙亮,张良就一下子醒来,揉揉眼睛,看见窗纱已经发白,便立即跳下床,边穿衣服边向桥上跑,就连院子里的佣人问候的“姑爷早”他也只是点头作答。
气喘吁吁地跑到桥上,天已大亮。张良老远就看见那天拾鞋的地方站着一个老者,走近看果然是丢鞋的老父,仍穿着那身褐色的衣服。
老父看见张良匆匆跑来,怒道:“与老人期约,而后至,为什么?”扭头便走,走了几步又扭头大声道:“后五日早来此相见。”
张良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往回走。他走到河岸上狠劲折了几枝已经长出绿色嫩芽的柳枝,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人!真是怪人!今天我可记起折柳枝了!”
遂折了一把柳枝,而后又自我嘲笑道:“现在折柳枝还有何用?清明节已过去几天了。”随手将柳枝又丢在了河水中,任它顺水而去。
时间真快,转眼五天时间过去了。第五天鸡鸣时分,张良就往桥上走。当他来到桥上时,老父又先在那里等候了。老父怒道:“又走在了老夫的后头,为什么?”说完转身就走,并甩过来一句话:“后五日早仍在此见!”
张良回到家里,妻兰芝问道:“今天仍未与老父交谈?”
“我又晚了,我到时他已先在,所以,他不与我交谈,站起身就走掉了。并甩过来一句话:五日后复早来。”张良气愤道。
兰芝安慰道:“郎君休要生气,两次都是郎君您不对呀。你想啊,人家那么大年纪的一位老父竟然要等你这个年轻后生,反过来是你,你难道不生气吗?这两天郎君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到那日奴为郎君值夜,就不会落在老父的后头了。郎君放心吧。”
转眼又过了四天。第四天夜里,张良被兰芝强行按在床上睡觉:“您就放心睡一会儿吧,有我替你值夜,难道郎君还不放心?”
没办法,时间尚早,张良不得不躺下,但他一再叮嘱兰芝今夜无论如何得提前到桥上,不然就无缘与那老父交谈了。兰芝答应着,坐在旁边值夜。
未至半夜,张良就爬起来了,问兰芝道:“时间几许?”兰芝答:“不及夜半。”“好,我现在就走,看他还先于我吗?”
张良告别兰芝走到街上,快步向河边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桥上,仍然在给老父拾鞋的地方站住。四处张望,月光下一片朦胧,四周沉寂,桥下流水淙淙,刚从南方飞回来的鸟儿在近处的树枝上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大概它们是被张良惊动了。
约一个时辰后,从远处飘来一个黑影,慢慢到了张良近前。张良抬头一看,正是那个老父,便立即跪在地上拜道:“张良拜谢老父,不知老父有何指教?”
老父高兴道:“作为年轻后生,就应当走在老人前头才是,公子做得很好。”老父忽然转了话头:“你不叫王三良,你叫张良,乃避秦祸来此下邳,娶了郑家三姑娘为妻,你可是艳福不浅啊。”
张良从地上爬起来,吃惊道:“请问老父,究竟何人,约我到底有何教诲?孺子愿洗耳恭听。”
老父从怀中掏出一编竹书,对张良道:“从此以后,公子可日夜研读此书,日后可为王者师矣。”
张良接过编书,呼啦啦作响,还挺重的。
这时老父又说道:“再过十年,公子就发达了。十三年后公子可于济北见我,我即谷城山下黄石公也。”
张良听说老父即久闻大名的谋略家黄石公,随即倒身再拜:“恩师在上,请再受张良一拜。”
张良把头磕在桥上嘭嘭作响,等他再抬头看时,黄石公已无踪影。张良跳起来,四处寻找,哪里还有人?摸摸怀中的竹简,还带着老父的体温。
张良坐在桥上,嘴里叫着“黄石公”“济北”“谷城山”等名字,一直坐到天亮,竟无一点倦意。
怀里抱着黄石公遗赠他的书简回到家里,妻子兰芝迎出门来:“我想今日郎君已经得到宝贝了。”
张良拉着兰芝的手返回他们的新房,喜不自胜地说:“是啊是啊,我又得到宝贝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编竹书:“看,这就是我的又一件宝贝。”
兰芝疑惑不解地问道:“又一件宝贝,那第一件呢?”
“第一件不是在这里吗?”张良高兴的拥着兰芝的腰身,“我的妻不是我的第一件宝贝?还是最大的宝贝勒!”
二人大笑起来,笑声和着竹书的哗啦声从门缝溢出。
从此,张良就在兰芝的陪伴下,每天研读《太公兵法》,从早到晚,不敢怠慢,不敢间断,有时到半夜,有时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