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郡,沛县城中阳里,刘太公家的院落里,靠近院墙的两棵老梨树正在吐着芳蕊,蜂蝶嗡嗡飞舞,一片繁忙。
晌午时分,刚刚当上泗水亭长的刘季,领着好友萧何、卢绾、樊吟、曹参、周勃、夏侯婴等回到家中。众人围坐在堂屋的草席上,刘季命属下摆上烤鸡、烤鸭、果蔬,并在几只粗碗里斟满了烧酒。
“几位弟兄,很是抱歉,家中寒酸,拿不出什么丰盛的饭食了,请兄弟多多包涵。”刘季抱拳向众人表示歉意。
“兄长哪里话来,我等均非外人,有口凉水喝就行了,何出此言?”樊吟快人快语接着说道。
“那好,各位就开始进餐吧。来,我先敬大家一碗酒。”刘季说着端起自己跟前的碗。
几人也端起酒相应,几只碗碰在一起,乒乓作响,一饮而尽。
刘季放下碗,擦擦嘴角:“多亏诸位弟兄相助,老兄才能谋得这个泗水亭长之职。来,兄长再敬几位弟兄一碗,大家都要喝干,干!”
几人碰碗,喝干了碗中酒。
萧何一边啃着鸡胸脯一边对众人道:“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在关中大兴土木,大造宫室,大修陵墓。据说骊山墓大得惊人,深得惊人,他要造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能破,无人敢盗挖的永恒的坟墓,要让自己的尸骸永藏地下,万古不朽!”
卢绾听萧何这么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说道:“早上我离开丰邑时,丰邑令、丞等人正率领军兵到处抓人呢。据说凡是有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好逸恶劳、贪占小便宜的人都要抓起来,请问萧弟可有此事?”
“是啊,你说得没错。前些日子,秦始皇颁下法令,命各郡、县火速搜捕这些人,一旦抓住就要关押起来,而后集中送往骊山陵园做苦役。他要从各郡县弄几十万这样的人到关中去服劳役。”萧何答道。
刘季接过话头:“有这等事?我这个亭长是不是也在抓捕之列?”
“大哥说笑了,官府怎么可以抓自己人呢?您是亭长,大秦的官员!”曹参笑道。
“按他们的标准,好逸恶劳也要抓,我不是也符合他们的标准吗?”刘邦苦笑道。
“大哥,您是官吏,再说那是过去的事了。您现在不是学好了嘛!”樊吟粗声粗气说道。
众人一时不再说话,继续吃喝。
此时,大门吱的一声开了,刘太公扛着锄头走进来。正在吃喝的诸人立即放下手中的食物,起身迎了出去。
“爹,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刘季走上前接过父亲肩上的锄头。
“农人干田地里的活哪有那么准点儿?为了赶完活就晚回来一会儿。你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都去吧,不要管我,快去吧。”刘太公对迎出的众人道。
“伯父,您与我们一块儿吃点喝点儿吧。想必您腹中已饥肠辘辘了。”卢绾走近刘太公欲拉他。
“好,我先洗下手,你们去吃吧,我马上就来。”
刘太公奔进厨房舀水洗了几下手,与众人一块儿入了席。他坐在正中央的上首位置,众人依次坐在他两边。刘季把留在一旁盆子里的蔬菜、烤鸡、烤鸭端到他面前。
“父亲,这是我给你余下的,以为等不上您,我们几个就先开始了,真对不起。”刘季自谦道。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他们都是客人,应当盛情招待才是。”刘太公对众人道。“只是本家穷寒,准备不了许多食物,让几位笑话了。”
“伯父休要如此说。既是自家人,就不是什么客人,所以也就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招待。我们兄弟几个聚到一起,只要喝一口凉水就行,谁也不会有怨言的!”萧何道。
“果真如此,老伯就放心了。”
“伯父,您快吃吧,是不是饿坏了?我们已吃饱喝足。”萧何道。
“好的,我就不客气了。”刘太公抓起一只鸡腿撕咬起来,狼吞虎咽了一回,顿觉腹中有物,精神明显不一样了。
“刚才我路过大街上时,看见官府的人正在到处抓人,就躲在一旁观看了一会儿。平常喜欢打架斗殴、有小偷小摸恶习的年轻人都被抓了起来。南院的张三,北院的李四,还有西院的魏武,被绳索捆绑着押向了县府。他们犯了多大事儿,不就是那点儿小事吗,怎么都把他们抓起来呢?”刘太公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面前的萧何、曹参、夏侯婴,因为他们三人都在县府为官。
“刚才我们正议论此事。老伯有所不知,这是秦始皇下的诏令,命各郡、县必须这么做。他要把这些人判刑后送往关中去做苦役。他需要很多很多苦役为他劳动,为他干活。”萧何答道。
“他需要那么多人做何事?”刘太公问。
“他要为自己建宫殿,为自己造坟墓!”
“建宫殿给活人住,这我能理解,但造坟墓给死人住,我就不理解了。这么多人为他造墓,那要造多大个墓?”
“大得很,自古未有!”
“自古未有?到底是多大?”
“我也说不清,反正大得很,深得很!”
“看来这秦始皇真的了不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干涉不了他。”
“是啊,他是皇上,当今的天子!天下第一,独一无二!”刘季接过父亲的话说道。
“听沛令说,最近要派人送一部分刑徒去关中,县衙里已关不下了,所以必须早点送走一批人,去修骊山陵墓。若兄长有意到关中去看看,小弟可在县令跟前提一提。”萧何问刘季。
刘季一时无语,其父接着道:“这是坏良心的买卖,会遭人唾骂,怎么可以去呢?还是让别人去吧。”
“父亲多虑了,我们只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坏良心的人是嬴政,与我等无干!孩儿三十多岁了,尚未出过远门,最远不过在芒砀山中几个月,洛阳、咸阳从来未去过。若有机会,我真的非常想去。”
“为父以为,还是让别人去吧。”刘太公仍不同意儿子做这种差事。
“孩儿身为亭长,岂能把困难让给别人?送刑徒之事不是易事。这么遥远的路程,弄不好人就会逃跑的。如果不能把人送到骊山,沛县令就将吃罪不起。我
以为自己有这个人缘,会顺利把刑徒送到关中。烦请兄弟在县令前多多美言,兄长这里有礼了。”刘季说着半起身,给萧何施礼。
“兄长千万不要如此,这不是折杀小弟的阳寿嘛!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是了。”萧何急忙还礼作答。
刘太公见儿子去意已决,知劝阻无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草草出过饭便扛起锄头下田去了。
刘季与他那帮弟兄一直坐到日夕时分才方散去。临别刘季拉住萧何嘱咐道:“请小弟一定在县令面前美言几句,使兄长能去关中,这是为兄多年的愿望。”
“一定,一定,请兄长放心。小弟就告辞了。”
刘季送诸人到大门外,望着他们走远,方返回院内。
次日晨,萧何回到县衙,县令正在到处找他。
“昨日你往何处去了,我找寻半日也未找到?”
“禀大人,昨日几个朋友小聚,未及向大人打招呼,不知大人寻我何事?”
“朝廷催促甚急,郡守命我县立即将刑徒送往关中去。文书册籍都在你那里,岂能成行?”
“大人预备派何人去送刑徒?”
“尚未定好人选,箫公子有得力人选可报上来。”
萧何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在下倒是有一人选,不知大人是否同意。”
“说来我听听便知。”
“此人大人认识,乃泗水亭长刘季是也。”
“刘季?怎么不认识,多次在一块儿吃酒。此人倒是忠厚老实,且人缘甚好。”
“大人若愿意,可命他送刑徒入关,应该不会有事,能够悉数送到,大人也不必为此烦恼了。若派其他人去,我保证半道上刑徒会跑光,那大人就违反了大秦法律。”
“所以说,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才行。这两日我费尽了脑子,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经君这么一提,我倒明白了。行,就这么说定,派刘季带刑徒入关!明日你把刘季找来,有些事我必须交待一下。”
萧何道:“是,大人,明日我一定叫他过来。”
吃过午饭,刘季闲得没事,就离开了亭长的小院,甩开大步往镇上走。刚到街头,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群年轻人正在调戏一名女子。他们已把女子的上衣拉开,欲行不轨。女子拼命护着自己的胸脯,嘴里不停地高喊:“救人呀,救人呀!”
刘季紧跑几步冲到众人面前,大喝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如此无礼?”
一群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斥声吓住了,顿时就住了手,呆在那里。刘季冲上去拉住女子飞快地钻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就把这帮人甩掉了。
“你家居何处?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刘季关切地问她。
“奴家就在镇上住,因家中老父有病,奴家到镇上请郎中去家里看病,尚未走到,就遇到了那些流氓。”女子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小姐勿急,等一会儿我领你去药铺抓药不迟。”
“可我的钱被那几个人抢去了,没法去抓药了。”女子泪珠成串儿往下落。
“我这里还有两个刀币,一会儿可以取药,请你不要伤心。”
女子见眼前这个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浑身透着一股英俊之气,而且还乐于助人,她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子。于是擦擦眼泪,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公子,不知家居何处?”
刘季见问便答道:“不远,就住在沛县城东阳里,刚才从亭长的小院回家,正好路过。”
“您是不是新上任的泗水亭长刘季刘公子?”女子忽然睁大眼睛。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官人有所不知,奴家的舅舅在县里当差,他前些时到我家说起过官人,夸赞官人人品善良,人格出众,忠厚诚实。”
“是嘛!本人可是担当不起,过高夸奖在下了,其实我可没那么好。”刘季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女子的容貌:修长白皙的脖颈,鹅蛋型的脸庞,匀称的身材,丰满而圆润的胸脯,没想到还是一个美人儿呢。他心里说。
“官人年方几何?”女子又问道。
“啊?你问我年龄?我今年三十有五了。”刘季仍然注视着她的胸脯。“小姐年方几何?”
女子急忙答道:“奴家年方二十整。前年嫁给了本镇一曹姓公子,可谁知过门没三个月,他就患病不治身亡,奴家只好又回到了娘家。去年老父张罗着嫁到了五十里外的一姓王的公子,不到半年,王公子也不治身亡。一连死了两个男人,镇上的人都说我是方夫克夫之命,谁也不敢再娶我。父亲每日见我嫁不出去,急得得了病。当然,不是什么大病,一点伤风感冒而已!”
刘季心里说:怪不得呢,这么大方,原来是个……
女子一边说一边望着他,“公子家室几许,嫂夫人一定贤惠漂亮,通情达理。”
“不,在下尚未娶妻。”刘季脸有些泛红。
“是吗?三十多岁尚未娶妻,公子的眼光是不是太挑剔了?”
“哪里,是别人看不上我,说我到处闲逛,不务正业,不能养家糊口,谁也不愿嫁给我。”
“奴家看公子一表人才,忠厚善良,怎么这么说呢?”
“好啦,我们走吧,到街上去取药,给你父亲治病。”刘季说着独自向前走去,女子在后面慢慢跟随。
二人到了大街上,直奔药铺,旁边的路人凡认识女子的,都要指点、议论一番。刘季也听得真真切切。
“这个薄姬又领了一个男人,一个人熬不住了,想男人了。”
“那男人一表人才,他们俩还挺相配呢!”
“你们不要议论人家,其实薄姬命很苦,接连两个男人都死了,她够伤心的。听说她父亲为这事儿一病不起。”
“就是啊,该容人时且容人,多行善事,口下留情吧。”
二人谁也不去理会,径直走进了药铺,抓取了几味治疗伤风感冒的草药,有柴胡、金银花、葛根等,包好后便走小道匆匆地往家赶。到了女子家的院墙外面,刘季站住不走了。“就送到这里,你自己回去吧。赶快熬上喝下去,不久就好了。”
“既然到了家门口,为何不进去坐一会儿,说不定我父亲挺喜欢你呢!”薄姬道。
“我不好意思,孤男寡女的,万一你父亲不乐意。”
“不会,走吧。”薄姬一只手拉着刘季的衣袖一只手拎着药到了大门口。她推开大门,走进院子,回头招呼刘季进去。刘季犹豫了一下,便硬着头皮踏进了大门。
“爹,爹,女儿给您取药回来了,您看谁来了?爹。”薄姬一边喊一边走进父亲的卧室。屋里没人,床铺上的被子已叠起来。她左右看看,见小炕桌上有一节木牍放在那里,便拿起观瞧。上面写着两行字:薄姬,你舅舅让我到他家小住几日治病,我去了。爹爹。
薄姬拿着木牍回到院子里,对刘季道:“我爹去了我舅舅家,这几日不回来。是我舅让他去那里治病的。”
“这么说,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刘季心里高兴极了。二十岁的寡妇正是如饥似渴的时候,岂能无男人相伴?我刘季看来是交上桃花运了。今日我就与她同床共寝,我可不在乎她是不是克夫命呢!
“是啊,请到奴家的屋子里坐吧。”薄姬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回头叫刘季。
此时的刘季已经是急不可耐,见薄姬让进入她的房间,大步走过去,低头钻了进去。
“请坐这里。”薄姬指着身旁铺在地上的一张草席。
二人先后坐到草席上,薄姬顺手抄过来一罐酒,拿过一个粗瓷碗,倒了一碗酒,端着碗跪起来,高高举起,“奴婢薄姬有幸遇见官人,得官人搭救,小女子才未被侮辱,此小女子之大福也。今小女子献薄酒三碗,请官人不要推辞。而后小女子愿荐枕席侍奉官人,以谢官人搭救之恩。”
刘季慌忙接过酒,仰起脖子,几大口便喝干了。他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角,说道:“刘季年已三十五岁,尚未遇到如此温柔的红颜翠袖,今遇姑娘有如遇到仙人之感。”
薄姬又斟满酒,高举齐眉,献给刘季。刘季也不推辞,接过又是一饮而尽。
“官人好酒量,再来一碗!”薄姬又斟满一碗举起,刘季又接过喝干。
一连喝了三碗酒,刘季的眼前有些花了。他望着薄姬好像没有穿衣服似的。他使劲揉揉眼,再看,仍然见薄姬是光着身子的。那光滑而洁白的玉体,那丰满的胸脯,那弹力十足的双乳,那细细的腰肢,那圆润的恰到好处的双臂,那线条曲折优美富有韵律的两条长腿,简直就是艺术精品,是造物主赐给他的极其珍贵的礼物!他伸手摸了摸,薄姬果然没有穿衣服,果然是光着身子的。她何时脱去了衣服?我怎么一点也未觉察到?他的体内有一种欲望的冲动,他浑身燥热难忍,他要释放自己的能量。他放下碗,向前挪动了几下,靠近薄姬,听到了她的急促的呼吸。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两条腿上。她顺势展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两个时辰过去了,享受了鱼水之欢的刘季从睡梦中醒来。他见薄姬正坐在身旁,目光注视着自己,脸上现出了幸福的微笑。
“官人,您终于睡醒了,是不是再睡一会儿?天还早呢。”
刘季坐起来,把薄姬拦在怀里:“我的宝贝儿,你让我享受到了男女之间的天然乐趣,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痛快、最幸福的一次欢乐,以后我要永远珍惜你,爱着你。”
两个人又亲热了一会儿,刘季这才站起穿衣戴帽。“天尚早,我要回亭上去看有什么事。”
薄姬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一边问:“今夜官人来吗?”
“如果亭上没事,我一定来,你不要锁死大门。”
“奴婢会等着官人的,官人不来,奴婢绝不会先睡去的。”
“那好,我走了,夜晚见。”
刘季与薄姬手扯手出了卧室走到院子里,薄姬在他脸上吻了一口,嘱咐道:“早点来,别忘了。”
“一定,我走啦。”刘季这才告辞薄姬,向亭上快速走去。
傍晚时分,萧何离开县衙来到亭上,刚进大门便喊上了,“刘兄,刘兄,刘兄在吗?”
刘季没出来,倒是出来了一名看门人,是个小老头儿。
“您找亭长吗?他晌午出去就没回来。”
“县令有急事找他,你快到外面找寻,看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在这里等他。”萧何吩咐道。
门人急急忙忙出去了。约半个时辰,门人返回:“附近找遍了,未见到亭长的身影。”
“事情紧急,再去寻找吧。”萧何嘱咐道。
“那好吧。”门人正欲再次出门,刘季一脚跨进来。萧何急忙迎上去:“兄长去了哪里?”
刘季问道:“小弟有事?”
“好消息!县令已经答应让你送刑徒入关,命你马上过去一趟。”
“这就过去吗?”
“是,现在立即过去,快走吧。”
二人出了大门,迈开大步向县衙走去。
县令正站在门口向外张望,萧何领着刘季到了。三人落座,县令道:“此次朝廷催促甚急,郡守命我县立即把刑徒送往关中。目前我县关押近千名,监狱已满。刑徒的名册已经上报到了郡守那里,郡守也已上报给朝廷,所以必须按名册一个不少地把这些刑徒送到。若有缺失,朝廷就会追究。刘公善于结交,人缘极佳,威信甚高。因此,命你引领刑徒入关,本官最放心。”
刘季躬身施礼:“多谢大人器重。卑职决不会辜负大人的殷切期望,不知何时启程?”
“略事准备,明日晨就启程吧。”县令道。“箫公子配合把刑徒按名册再清点一下人数,人与册必须相符。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清点人数。”
县令在前,萧何、刘季跟在后面,出县厅转向后面的院子。到了关押刑徒的地方,县令命军兵打开一个院子的大门。
“这个院子里一共关了三百名刑徒,全是近一个月逮捕来的。”县令边向里走边说。
院子很大,院内长满了蒿草。院子的四周都是房舍,土墙草顶,窗户很小,象陷进墙中的盲人的眼。房门都紧关着,窗口站着一双双渴望自由的刑徒。见县令走来,他们便喊叫起来:“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何种法律?我犯了什么王法?”
“我是冤枉的,求大人快把我放了吧。”
“大人,我冤枉!偷那几穗玉米,是别人指使我干的。那时饿得几乎走不动路了,就到田里偷偷掰了几个玉米。”
“大人,您不能这样一直关着我,我家中还有一个眼瞎的老母呢,没有我,她会饿死的!大人,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县令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呼喊声并不答话,依次从每个窗户前走过。转了一圈,最后站在院子中间的草地上,高声断喝道:“不要叫喊了,谁还在叫喊?皮肉痒了不成?”
他这一断喝,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都是犯了大秦法令的人!没有罪会抓你们吗?大秦的法令就是这么制定的,你们谁冤枉?我以为没有一个人冤枉。没有把你们处死就算不错了,还喊叫什么冤枉!”
县令暴跳一番,又平下气来。“现在我跟你们说,你们这些人是要被送到关中去做劳工的。劳工有两大任务:一是修骊山陵墓,一是筑宫殿。只要你们到那里肯卖力,肯干活,朝廷会怜悯的,你们就可以早点回来了。”
县令说到这里,突然提高嗓门:“各狱卒做好准备,按次序打开牢门,排队清点人数。箫公子,你念名册吧。”
萧何将竹简展开,托在手上开始点名。“魏武、张云、李四、王七……”随着点到名字,刑徒们被狱卒指使着排成队列。一列、两列、三列,四列……三百名刑徒全在草地上列好了队。
刑徒中有一半人还戴着脚镣,这些都是重刑犯。据说或是勾引过妇女,或是重伤了欺压自己的人,反正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这些人对社会和谐安定造成了重大影响。根据大秦的法律,对这等人必须严惩不贷,该杀的一定要杀,不该杀的要戴上刑具,使其失去人身自由。当然这些人中也不乏被冤枉者。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指标,官吏不惜使用武力,刑讯逼供,严刑拷打,用火烧,用开水烫,用棍子夹,坐老虎凳,用锥刺,坐飞艇等等残忍的手段逼其认罪。一些人经不住轮番折磨,便不得不胡说八道自己有莫须有的罪行。严刑拷打死了不少人。据小道消息说,一个月以来,只沛县一个县就打死了几十人,砀郡共打死上千人。当地官员禁止知情者说出去,且早已发出话来:若有人乱向外讲,就与之同罪。砀郡城外的一处山坡上,一夜之间就秘密埋葬了三百多名惨死的无辜者。他们的所作所为,令黔首无比愤慨。
清点完人数,这些刑徒仍然被关进牢里。县令、刘季、萧何回到县庭。
“明日晨,我派一支三百人的军兵护送你西去。”县令对刘季道。
“不,大人,不用派军队,我刘季自有办法将他们顺利送到。”
“不派军队,你能行吗?万一他们半道上跑了,怎么办?”
“只要用绳索把他们连上,相信他们跑不了。”
“好吧,既然你有这个把握,我就不派军队了。反正咱们沛县就只有几百名军兵,若随你去了关中,县里就没人维持秩序了。万一黔首造反就没办法了。”
“大人,就这么说定,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到。”刘季和萧何告辞县令走到大门口:“萧弟,明日晨你也来吗?”
“一定来,兄长之事就是我之事,岂能不来?我还要送兄长一程呢!”
“好,明晨见。”
刘季与萧何分别,向各自的家中走去。
次日晨,小鸟在枝头上欢快地跳跃着。春夏之交的阳光温暖舒适,阵阵东风吹拂着树上的新叶。刘季将三百名刑徒集合完毕,狱卒用麻绳将刑徒的左臂绑上,前后串联起来。曹参、夏侯婴、周勃、樊吟、卢绾、灌婴、任傲等十几人围上来,纷纷从衣服里掏出已经包裹好的钱递到他的手里,每人都给他三百钱。刘季把这些钱一一装进搭在马背上的大布袋里。
萧何最后一个过来,将一个黑布包递给刘季:“兄长此次远行,必须不少钱,
小弟拿不出许多,这五百钱相信兄长有用,望兄长勿推辞。”
刘季提在手里,竟比别人的重了近一倍,他将这袋钱单独绑在腰间。
“多谢小弟慷慨解囊!”刘季转身对诸位一抱拳,口里说道:“刘季回来一定重谢各位弟兄,告辞了。”他的眼眶有些潮湿。
刘季领着众刑徒离开沛县,逶迤西行,不久便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
傍晚时分,众人到达丰邑西五十里砀山脚下的一处沼泽中。
“哎呦,亭长大人,我们都走不动了,能不能坐下歇一会儿?”那个叫魏武的黑大汉向刘季请求道。
“是啊,亭长大人,我们走得很累了。”张三也附和道。
刘季勒住马,回头看看众人,就顺口答应道:“好吧,就地坐下歇息一个时辰,吃点干粮再走。”
刑徒听见命令,亟不可待地坐在了路边的草地上。走了一整天,人人都累得不行了。刘季找了一片青草很厚的地方坐下,解开身上背着的干粮袋,吃起干粮来。众刑徒也用剩下的右手掏布袋里的干粮充饥。
太阳迫近了西边天际,一抹红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刑徒们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金光慢慢退去,暮色降临了。有的刑徒开始解左胳膊上的绳子。不久,许多刑徒都开始边吃干粮边解绳子,而且很容易就解开了。
天暗下来,解开绳子的刑徒慢慢爬起来,弯着腰向距道路不远的砀山溜去。
刘季见状,急忙大叫起来:“诸位别跑,快回来!你们这么一跑,我刘季怎么办?我怎么向县令交代?”
刑徒哪里肯听,纷纷解开绳索趁天黑逃亡。一时间逃脱的刑徒将泽中的水淌得哗哗乱响。
刘季跳起,往来察看刑徒人数,发现已跑了大半。他仰望天空,叹息道:“月亮升起了,我等在此痛饮一番!”
说着就取下身上的酒壶,众刑徒也取下身上的酒壶,大家围拢,咕咚咕咚饮起酒来。饮过酒,刘季顿觉头脑轻飘飘的,他摇晃着站起来,对众人道:“既然大家不愿随我去关中,我就给大家一一解开绳索,放你们都跑走吧。我也从此消失了,这个亭长我也不能再做了。”
他蹲下身,依次给众人解开胳膊上的绳索。“诸位,愿意走的都走吧。”
众人见刘季让他们走,都从地上爬起来,趁着月光纷纷逃去。只有魏武、张三等十几人仍坐在地上未动。
“你们几人为何不去,还坐着干吗?”刘季怒道。
“我们不走,我们不愿连累亭长。人都跑走了,那亭长怎么办?”张三道。
“我不是说了吗,你们都走了,我也该走了。不能做亭长,我就亡入这泽中,或亡入砀山里去。”
“我们不走,愿随亭长入关,就是累死也不牵连您。”魏武大声说道。
“是,我们都不走,不连累亭长。”众人齐声说。
“我刘季多谢几位了,多谢了。几位都是仁义之士,只可惜被暴秦强行处罚,要受人生之苦。”刘季闪着泪花道。
“我们都年轻力壮,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死,怕就怕落个不仁不义之名。若那样,还不如在骊山工地死了算了。”
“有你们众义士信任,我刘季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我们就出发吧,正好可借着明亮的月光。”刘季站起欲走,但迈了两步差点儿没有摔倒。魏武等立即过来
扶住,重又坐在草地上。
“看来我饮酒过量了,这会儿不能走,要歇一会儿了。魏武,你先去前头探探路,看是否好走,需不需要淌水,而后回来告诉我。”刘季对魏武道。
魏武一人踏着月光沿路走去,不久便消失在了月色里。刘季与其他人坐在原地等待。约半个时辰,魏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老远就叫起来:“亭长大人,不好,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大蛇横卧在路上,挡住了去路。蛇身粗若瓦釜,头向东,十分吓人。我们还是走别的路吧。”
众人闻听都害怕起来。
刘季睁开醉眼道:“壮士引路,有何可畏惧的?吾就不信那大蛇敢挡道不走?”
于是他精神振奋起来,操起手中的长剑,领着众人扑向那条大蛇。刚走出四里许,果见一条洁白的大蛇横在路上。刘季几步窜将过去,挥剑将大蛇斩为两段。蛇的两段向道路的两侧慢慢分开,刘季领着众人从中间通过,继续向前行走。
大约又走了五六里,一阵北风吹在了刘季的脸上,这一吹他真的醉了,便就势躺在了路旁的草地上。
逃走不远的几个刑徒,觉得这么做会累及亭长,也不够仁义,于是大家经过商议,决定到骊山后再寻机逃跑。他们沿路返回,追赶刘季。走到泽中时,远远就听见了前面一名老妪在哭泣。
“深更半夜,为何有妇人在此痛哭?是遭何不测了吗?”
“大概是吧,我们快点儿过去看看!”
几个人加快步伐来到了老妪跟前,见老妪正抱着被斩断的白蛇的头部哭泣。
“请问老夫人,为何抱着这半条蛇痛哭若此?”
“诸位有所不知,他不是蛇,乃我儿子。他是白帝之子,前几日变化为蛇,不知为何挡住了赤帝子的道路,被赤帝子斩杀。可怜我的儿子呀,死得好惨啊,你们说,我怎么不痛哭呢?”
几人以为老妪是在胡说八道。明明是半截蛇身,为何偏要说是自己的儿子呢!
“你这老妪,为何要戏弄我等?”
老妪见众人怒,忽然手指众人的背后叫道:“你们不信,去问问他。”
几人不知是诈,忙回头观瞧。然皓洁的月光下,哪里有人!几人再回头时,已不见了老妪和那两截蛇身的去向。
“哎呀,真是神了,难道这老妪真的不是凡人?”
“是,绝对是神,突然就不见了,凡人能有这么快吗?”
“快跑,我们快跑,真够吓人的,我们遇到神了,快跑!”
几个人拔腿飞奔起来。跑了好一阵子方才到达刘季等人躺着歇息的地方。此时,刘季的酒劲已经过去,这会儿已有所清醒,见有人跑来,便问道:“来者何人?”
“是我们,是我们呀!”几人回答着就到了近前。几人喘着粗气,急忙将刚刚发生的一幕告诉刘季道:“刚才我们遇到了怪事,十分奇怪!”
“是啊,见到了神仙,那个老妪一定是神仙!”
“没错,还有两条断蛇,忽然间就不见了。不知是上天了,还是去了哪里,转回头就不见了!”
坐在刘季身旁的几十名刑徒莫不惊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真的是神吗?你们真的见到神人了?是真的吗?”魏武诧异道。
“老妪还说,那条蛇是她和白帝之子,前几日才化而为蛇的,不小心挡住了赤帝子的道路,被赤帝子所斩杀。”
“不知那条白蛇是何人所斩?”
魏武等人更是吃惊,一个个偷看着刘季。
刘季满面春风,笑道:“那蛇系我所杀。白帝向来惧怕赤帝,其子也惧怕赤帝子。因此,当我举剑斩杀时,那蛇则一动不动,任我宰割。他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就没有反抗。”
众人既畏惧又钦佩,心里想:眼前这个快四十岁尚未婚配的穷光蛋,原来不是个凡人,乃赤帝之子!于是逃跑又返回的几人一齐给刘季跪下叩首:“望赤帝子免我等之罪,我等愿跟随入关,决不再逃。”
“好啦,都站起来吧。我虽赤帝之子,但时机尚未成熟,所以还不能主宰天下。一旦时机成熟,我就相机而动,希望各位听我号令如何?”刘季摆出一副真龙天子的架势。
魏武、张三等人也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请赤帝子暂且停留,我等返回去寻找逃跑的人,找齐后一并入关如何?”魏武道。
“也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皆返回寻找,三日之内来这里集合,我们一同西去。”刘季道:“就命魏武为首领,快去快回吧。”
众人又叩头一回,方站起,列队向来时的路上走去。
望着一帮刑徒走远的身影,刘季的脸上荡起了狡黠的笑。
刘季躲在树下等了三日。第三日傍晚时分,奇迹出现了,三百名刑徒排着队,用绳索绑着左臂,互相联系着向刘季走来。魏武走在第一名,到刘季近前,所有刑徒全部跪倒在地,一齐向刘季叩首。
“我等参拜赤帝之子,望免除我等逃匿之罪。”
“好好,起来吧。魏武,把绳索全部解开,扔掉,我不愿再看到大家被绑着,行走也不方便。解开绳索,大家自由自在行走不是更好吗?”刘季道。
“好吧,赤帝子命我们不绑绳索,那我们就不绑了,一切听从赤帝子的命令!来,大家互相解掉绳索吧。”魏武转身对众人道。
众人纷纷呼喊:“多谢赤帝子仁慈宽厚!”
绳索全部解掉了。三百人排成队站立着,等待刘季讲话。
“诸位,我刘季知道你们都没犯什么大罪,而且许多人是冤枉的。这都是强秦苛法严刑的结果,诸位都是受害者。如果一旦有一天需要大家起来向强秦说不时,希望大家积极行动。”
“我们都愿跟着赤帝子效力!”众刑徒几乎是异口同声。
“好,现在我们就继续出发,必须按时到达骊山,方不致招来处罚,诸位要好自为之。”
三百名刑徒在刘季的带领下,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前走去,不久便消失在了暮色里。他们可能至死也不会明白,眼前这个泗水亭长到底是不是赤帝之子,那个哭泣的老妪是不是白帝之夫人?而这一去,等待他们的是皮鞭,是笞杖,是黑暗,是死亡。据史载,这些人几乎都累死或被打死或病死在了骊山陵园、九原直道工地,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