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拔营,李昊天见萧遥有些躲着自己,心知她已暗自起疑,怕这小狐狸羞恼成怒,也不敢再逼她;她年未及笄,正在懵懵懂懂,如今正在自己麾下,且慢慢哄将过来就是。
心中主意既定,加之行军之际无暇私情,即使与萧遥相处,也只谈及军务之事,倒弄得萧遥心中又疑疑惑惑起来:莫非自己是多想了,这厮确实只为报复自己那一时的戏谑?
心中忐忑不定,萧遥索性主动帮王铁头一起殿后,督促行军,倒与领头行军的李昊天隔了远远的。她身上有伤未愈,李昊天并未给她安排职责,如此,便是每日扎营也不须回禀,一天里两人也见不上几面。
李昊天不由得暗暗叫苦;想偷偷指使安明将萧遥的营帐扎在自己的旁边,岂料萧遥早吩咐了亲兵扎在了外缘,道是自己未领有责,白日里轻松,夜里便多出份力,为大军守卫巡营罢。
一袭话说得安明开不得口相劝,只得说声萧将军肝胆忠心,体恤士卒,转回头来报与李昊天知晓,见自家将军面沉似水,唬得忙找个籍口站出帐来,这才轻嘘了一口气。
好在第二日安和就被追了回来,依旧领了随身侍卫大将军的职,安明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悄悄儿告诉安和,大将军近日心情不爽之事,交接了重归卫队去了。
安和一见萧将军已然归来,却一日未于将军见上几面,心中顿时有谱,只不知两人为何又闹了别扭,不由得心下暗叹:明着是两位赫赫有名的将军,私下里,怎的如那少男少女般爱别矛头。这般磨来磨去,他俩不知何时是个头,便是自己的小心肝儿,也迟早会被他两人咋乎出病来……
第四日一早,燕州军就行到了剑泉镇,在仳邻淮州地界之处正有一排边兵居住的木屋,与淮州所驻哨防遥遥相对。李昊天令清理了出来,作为将领前卫之居,大营环绕木屋侧后驻扎。
萧遥籍口要安静运功养伤,挑了间最角落的木屋住了。待进去放置好了一些私人物品,才发现安和正在隔壁房间铺床,一问之下,得知李昊天也是借口需安静思筹军务,跟着挨边住了过来,不由暗自咬唇,干脆闭门不出只坐在房中修习内功。
李昊天还寄望一亲芳泽,故意出来转悠了几趟都见隔壁紧闭了双扉,不由心中闷闷。
至午间,淮州军亦到,亦沿哨防驻扎下来。安营已毕,却于中线界碑处张了华盖罗帷,摆了桌椅,虞立明令段大去请李昊天过来,商谈约盟事宜。李昊天欣然应之,亦只带了安和前来。
虞立明终究因被萧遥摆了一道,争不得上锋,却也识时务,略委屈了一二,与李昊天草拟了盟约,两人各持一份,待回营各自细细斟酌后明日再正式签署。他与李昊天两人已是旧识,当日攻梁之时,为断萧遥后路就曾联手过。只没想到萧遥被逼降了燕州,却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结盟大事既定,虞立明温润笑道:“得与定元兄再度联手,政之不甚之幸。稍侯略备薄酒,还请定元兄勿嫌菲薄,你我兄弟二人把酒言欢,预祝此役大胜。”
见李昊天允了,又趁机进言:“听闻萧将军此番为你征北副将,若在军中,不如请来一聚。政久闻萧将军大名,却一直不得相见,得此良机,正该邀来同聚;还请定元兄勿要推拖。”
李昊天想着这些天萧遥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心中一直耿耿,听了此番托辞,心中意动,以目示意安和去请。安和忙跑去了,心中不由为自家将军哀叹:见自己麾下将军,居然还要借淮州虞立明之口,这是……以后被吃得死死的前奏吧?
少顷,天色已暗,虞立明令段大于罗帷四处布上火把,将华盖之内照得亮亮堂堂。不一时,酒菜陆续上桌,方见安和引了一人远远行来。
虞立明注目视之,见来人身形纤瘦挺拔,一袭暗青色窄袖长衫劲装,同色马裤,扎入脚上黑色长靴之中,腰间一条黑带紧系,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便是头上,也只用一枝木簪固定着束发,那一张脸……
虞立明陡然站起身来,失口叫道:“潇潇!”
萧遥先正色见过眼中惊疑的李昊天,再转向虞立明拱手为礼:“燕州萧遥,见过虞大元帅!”又与虞立明身后正目瞪口呆的段大点头致意,方才入座。
虞立明目光闪动,也知自己失态,却并不掩饰,顶着李昊天诧异的目光直视萧遥:“萧将军可是于今年夏时来过我淮州一行?”世上怎会有如此容貌举止俱相同的人,只声音略有些清越和低沉的差别?
他目光如炬,心思缜密,萧遥并不认为自己能隐瞒过他,何况李昊天亦知此事,干脆斟了一杯茶敬于虞立明:“正是,当日淮州一行,隐姓埋名实非得已,得虞元帅伸手相助,萧遥感激铭内,谨以此茶敬于元帅,聊表心中谢意。”她就不信虞立明会将她是女身之事抖露出来,因而做得坦荡,免得李昊天生疑。
虞立明一双凤眼只管打量着她,心中百转千回。当日已感觉她虽为江湖侠女,颇有军中之风,谁曾想她确为军中之人,更不料她竟然就是萧遥!
难怪会那般吸引自己……只这小狐狸,果然是妖狐!引得自己动了心,她却狡然遁走,居然在日前还将淮州摆了一道……
心中想着,手上已举茶回礼:“当时政就觉得萧将军风姿卓异,非池中之物,令政心驰神往,引为知己。这些时日常扼腕长叹,将军与政匆匆一别后,不知何时能再相期;原来,山水相逢,斯人有缘,政与将军兜兜转转会在此处再会。真是幸甚,幸甚!”
萧遥坦荡承认两人相识之事,他心中略一揣摩,便知她是欲瞒过李昊天不令他知。而萧遥为女子之事,自己也确实不愿李昊天知之。
当下帮她掩过,只说起“匆匆一别”和“相期”、“相逢”几个字眼来,仍是忍不住暗暗咬牙,那日萧遥那“就此一别,后会无期”八个大字,一直在他心中如刻,时时让他怄气不已。
萧遥自是听出这几处字眼的细微重音,只要虞立明愿意帮她遮掩过去,她却是无所惧之。当下微微一笑,饮茶致谢。
萧遥自淮州回来只说已取回灵药,并未向李昊天提及遇到过虞立明一事,此时两人交言故旧,李昊天顿觉自己被摒除在外,待听到“引为知己”、“相逢”、“有缘”几个字,心中更是添堵,又莫名生出一丝妒嫉来;见酒菜既已上齐,忙招呼两人一起开动,却是将两人岔开话来。
三人围桌,分三足而坐,虞立明虽咬牙切齿地气萧遥这小狐狸欺骗于他,见桌上有一道淮州菜色正是萧遥爱吃之食,又忍不住伸箸拈起,放入萧遥碗中。
萧遥正专心吃菜,不提防虞立明会为她拈菜,不由愕然抬首。虞立明温雅笑道:“才听赵永和说你前些时日受了伤,多吃些补补,这菜你向来喜食,尝尝味道与你在淮州所食相比如何?”
他虽不欲李昊天知晓萧遥真身,又想着细观李昊天神色,似是萧遥淮州一行与自己相识一事,李昊天之前并未知晓。不如由心做下殷勤之举,趁机离间两人,倘李昊天生了疑心,与萧遥起隙,自己再设法将萧遥揽归淮州,正好一举两得。
李昊天见虞立明殷勤为萧遥拈菜,一双凤目还频送柔波,竟在他眼皮底下公然来撬墙角,更觉得心里发堵隐怒,另取了一碗替萧遥盛了一碗汤递到她手边:“这汤刚好补气养血,你夜间手凉,多喝点有好处。”
萧遥与他同桌吃饭惯了的,虽然正与他别扭避着,外人之前也不能扫了他面子,当下轻“嗯”了一声,捧了汤喝。虞立明几时见过萧遥这般听话的模样,偏又听入耳那句“夜间手凉”,不由心底一阵醋意泛出。
李昊天还要火上浇油,转向虞立明含笑而言:“说起来我还真要多谢政之,若非当日你自定城出兵,截断了不周山至沧州的道路,我也不能得到萧遥这一员名将啊。”
当时虞立明是想将萧遥逼死于两军夹击之中,谁知萧遥会降,而李昊天又同意受降,倒捡了个大便宜,如今又拿出来在萧遥面前说道,这却让他如何忍得。
纵是不能明里翻脸,暗中却已经咬牙要让李昊天吃瘪,当下向段大唤道:“将酒上来,菜吃一遭,已然垫了底,今日你我两家会盟,我又得再逢萧萧,实该尽醉而归!”
李昊天听他又唤“萧萧”,甚显亲昵,当下鼓掌大呼:“是该尽醉而归!拿酒上来!”我就不信灌不死你这桃花眼!
虞立明与李昊天两人在桌上火光迸射,萧遥尚只隐约知觉,段大与安和却是立在下首看得清楚,眼见得两军主将竟为此要拼酒,心下暗暗叫苦;段大不敢违令,只得拍开酒坛封泥,给三人各满上一杯。
李昊天忙出声阻拦道:“萧遥伤还未愈,不能喝酒。”
虞立明气他那般体贴模样,偏要抬扛:“便是不能喝,略沾沾唇也算。”又持了酒杯转向萧遥:“萧萧,你既说谢我相助,感激铭内,不知可否给我个面子,略作表示?”
萧遥见他凤目澄澈紧盯着自己,想着他援手之恩,又话已至此,也不便拂了他的面子,只得拿起酒杯,略抿了一口示意。
虞立明这才得意睨了李昊天一眼,举杯一饮而尽。李昊天哪受得他这般挑恤,当下一仰头将杯中之酒干了,转头吩咐安和:“今日开心!小杯不过瘾,你去取两只大碗来,我与政之把酒尽欢!”
安和板着脸,心道将军哎,你那是开心的样子吗?你那是想把人开瓤的样子吧!你装了那一肚子气,还灌得下酒么?
段大已无语望天;他何曾见过主上为了个女人如毛头小子一般跟人拼酒来?不过,既然这女子是萧遥,若是示弱,又要被她取笑淮州男子娘气了……主上啊,你要保重,你可更要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