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援军休整两日后即开拔。因萧遥受伤,李昊天传令让他暂不出征,随行中军帐中。
那日之后,李昊天有些愧疚和心虚,脸面上又拉不下,一时不敢面对萧遥。待中军议事时,见萧遥遵令入帐参议,不由暗地里偷觑了他几眼,见他面上淡淡儿的,虽也如前般参与议事,说话的语气却很是肃正,对着自己也只垂着眼皮说话,并不正视自己,之前的会心融洽荡然无存。
偏萧遥又是一如既往地的听令行事,让他议事他就议事,让他谋策他就板板正正地直抒想法,让李昊天发作不得,只将他一言一行的疏离冷淡看在眼里,却如一团软软的棉花堵在胸口。
倒是陈述,与萧遥恰应了一句老话:不打不相识。之前他看萧遥,只觉得诸多不顺眼,待得拎了伤药、补品腆着脸去探伤,一番交往下来,却觉得与萧遥万般对脾气。
先前萧遥也只与他表面客气,开始只听着陈述无话找话说,略攀谈几句,觉得陈述此人虽心气颇高,为人却也爽直,于中军帐中听他议事,也是有真本事在身,遂也存了几分交往之心。
陈述流水价地给萧遥帐中送补品,几番寒喧下来不免扯到当下行军作战诸项事宜,萧遥既弃了成见,又不得亲自上阵,言谈中隐晦地提出几处提醒指点,陈述心中感激,几日下来,已对萧遥是称兄道弟。
这一日燕州军需补给送来,待交割完了,军需官捧了一个大包裹交与李昊天:“将军,此为鱼龙湖托某带给将军的物事,还请将军查收。”
李昊天开了包裹,见小藤箱中垫了厚厚的棉垫子,里面放了林林总总十来只药瓶,却是师父来信说,已收下了冷山和陶菲菲入师门,这是两人所制的秘药,挑了对他有用的送来,也算孝敬他这个师伯。
最后一行注明,箱中还有一个小匣子,是他两个师侄送给萧遥的物事,托他转交。李昊天仔细一翻,果在一堆瓶子下捡出了个扁扁的盒子,用细麻绳绑得紧紧的,上面歪歪斜斜贴了张红纸,纸上草草写着“萧遥生辰礼”,落款是“师兄、师姐”。
李昊天不禁哑然失笑,他早从师父那里得知,萧遥这两个师兄师姐痴迷于炼药,于旁之一途皆不甚了了,也不甚挂心,能忙中偷空,给他们的小师弟送礼庆生,想是对萧遥亦是关心备至。
忽地想起萧遥应是过十四岁生辰,只不知具体时日,莫不如自己也备一份礼物,不知可能挽回萧遥几分缓颜。又忆起自己生辰时,萧遥送的那枝梅花,之后两人关系方才破冰……
正出神间,手中突然一空,陈述嬉皮笑脸道:“昊哥思春了么,居然这般想得入神?”待低头看向手中抢过的盒子,咋呼一声:“咦,萧遥要过生辰么?”
李昊天眉头一皱,伸手将盒子取了回来,陈述却已神游望天地自言自语:“送遥弟什么礼物祝生好呢?”
李昊天被他一声“遥弟”瘆了一下,想着这小子和萧遥打了一架,反而和萧遥渐渐行止亲密起来,自己如今倒是枉做了恶人,不由得一股闷气塞满了胸口,却说不出口,只得瞪着陈述道:“你很闲么?昨日一役的战报详情想你已经写好,马上交予参军部,顺便给我这里也送一份!”
陈述呆了一呆,着急道:“不是说三日后呈报么?”
李昊天板了脸教训道:“如今大军需抓紧时日攻下沧州,昨日一役牵动形势,参军部正急等着你的战报参详呢!”看陈述怏怏然苦着脸去了,方觉得心头暗爽。
待处理完手中军务,抬眼看漏壶已是申时三刻,取了那扁盒子欲给萧遥送去,起身又踌躇起来,自己给他送什么礼物庆生呢?
偏又不是在安城,不然去百宝轩觅上一番,说不定还有可入眼的东西,只如今……李昊天沉吟半晌,转头问身边的亲卫道:“安和,你说军中有人庆生,我送什么礼物好?”
安和一怔:“将军,以前你不都是提一坛酒,让老吴头做几样好菜的吗?”战时不比平日,李昊天为看重的将领庆生,都是拿一坛好酒,让他专属随军的厨子老吴头掌勺,做上几道好菜,几人把酒言欢,忙中偷乐,自有一番快意,将领们也甚是感激。
“他又不会喝酒……”李昊天摇头叹道。
安和忽地悟到将军说的是谁,不由得也犯了难。前些时日,将军与萧将军相谈甚欢,将军整日里都是满面春风,自出了那事以后,萧将军明面上不说一字,暗地里却是对将军冷冷淡淡,害得将军的脸也成日板着,逮着几个将领的错处就是一顿猛训,整得亲卫队也战战兢兢,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好亲卫们不出纰漏。
如今,将军有心与萧将军和解,自是好事一桩,只是这萧将军的生辰,到底送什么礼合适呢?这可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地儿!
安和犯愁道:“要不,咱还是整一桌饭菜,不上酒,把萧将军请来……”
他怎肯来!李昊天几乎可以想像得到,萧遥必是虚伪地笑着,客客气气地向他解释:“多谢大将军关心,只标下伤口未愈,多有忌口,还是不要扰得大将军费心得好。”
安和转眼也想到萧将军必不会来,讷讷地说不下去了。
若非因自己让他受伤……李昊天忽然心头一亮:“安和,去把我那件金丝软甲拿来!”
这件金丝软甲还是节度使大人当年以一个大人情作抵,央大匠师天冶子为将军制作的贴身宝甲,非利刃不能破之,且软便柔软,远非普通的金丝软甲可比。
安和不敢多言,心头滴着血将软甲取来包裹好了,递与李昊天。
李昊天想好了这件事,心中轻快不少,拿了那扁盒子一起,提脚往萧遥的营帐走去。
才到半途,远远地见陈述和萧遥策马出营,往东北方向去了,李昊天心中忽然略沉,令安和唤了马来,翻身上马也尾随而去。
行了约半个时辰,见两人的坐骑放在山边吃草,野草中依稀有踏过的痕迹,李昊天带了安和也下了马,寻迹跟去。
有师门的秘药,萧遥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这几日不用带兵上阵,除了议事外她一直对李昊天避而远之,多数时间就闷在营帐中看书,修习内功,正觉得气闷。
正好陈述神神秘秘地跑来,拖着她说去一个好地方,萧遥想想,左右无事,权当散心,便跟着去了。
待得左弯右拐上得这荒山来,正值夕阳斜照,那半坡峭壁上如瀑般垂下一壁的野蔷薇,花信正好,深红浅粉,在夕霞中开得烂漫恣意,瞬间就吸引了萧遥的目光。
陈述见萧遥眼睛发亮,颇为得意道:“怎样,此处景色可入遥弟之眼。”这处山景是手下一名斥侯队长当时探查地形后回报的,当时还被他训了顿,没有实用的东西也报来做甚,现在他决定了,回去后就好好褒奖他一番。
萧遥含笑回眸扫了陈述一眼道:“美极!”
陈述恍然失神;斜阳刚巧照在萧遥的侧脸上,为他隽秀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霞光,掩了他几分冷冽之气,而他由心的一笑,更是瞬间让陈述有种……有种天开了,阳光忽然洒落人间的感觉。
李昊天紧随而来,落入眼帘的正是这一幕。看到陈述的失神,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酸涩复杂,又渐渐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极其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