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峰山因天机阁而出名,山下几户小农家中有眼光独到之辈在见峰山腰处搭起了一个茶棚,平时往来天机阁的人虽不多,但也让这户人家在耕织之余赚了不少外快。茶棚卖的都是些粗劣茶水,吃食也无非是大饼熟牛肉,不过因为到山顶那座天机阁的人多是江湖豪客,茶棚也有卖些北地常见的劣酒,烧刀子,酒虽劣,却也味辣劲烈,普通人家也能偶尔喝上一壶,不过这茶棚卖的,都是自家酿的,斤斤计较的茶棚掌柜自然掺了少些水,倒不影响酒味。
虽说每天都有人上山求访那天机阁,但毕竟不多,此时茶棚内只坐了一个俊逸公子,这公子身着一袭红色绣边白袍,戴了一顶与昔日大秦王朝官帽略有形似的红色绣边白帽,桌上放了一柄无镡长剑。整日埋头算账的掌柜每次抬头看着这个样貌俊美却穿着古怪的公子都忍不住想到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戴了顶白冠。
这个被认为是脑子有病的公子,自然就是在天机阁上苦学了三个月的剑术,卜术,机关术还有棋盘纵横术的公孙付。
本来以公孙付现在的体力完全可以徒步直接下山,只是临行前龙明叮嘱他务必要来这茶棚坐上至少半个时辰,不想多问为何要多此一举的公孙付只好跟掌柜的要了壶不知反复泡了多少次的茶水,以及两张干硬的大饼。茶水清淡早已没有茶色茶味,只能当一壶温水喝,不过大饼干硬,公孙付每嚼一口大饼都得就着一口茶水才能咽下,如此下来,这茶水倒也喝了小半壶。
公孙付托着腮帮,纳闷着龙明要他在这家茶棚坐上半个时辰到底有何用意,身后一阵轻缓马蹄声响起,百无聊赖的公孙付正欲转头,却听到了那深深记在心上的声音:“掌柜的,还有茶水吗?”
公孙付下意识握住桌上秋枫,片刻之后又缓缓放开。轩辕承君,原来龙明是想让他与这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轩辕家天之骄子见上一面啊。
不知何故来到天机阁的轩辕承君把马牵到一旁后,坐到了公孙付旁边的桌子上,如今的他,依旧是那身冒犯了帝王家大不韪的淡金色长袍,只不过腰间少了那柄黄金剑。
眉宇间与公孙付有少许神似的轩辕承君瞥了眼一旁的公孙付,脸上露出了片刻的错愕,很快又转头将一脸讨好笑意的掌柜手中的茶壶接过,顺口道了声谢,用温热的茶水洗了一遍茶杯,方才倒下一杯茶色明显比公孙付的要好的茶水,手握着茶杯放到嘴边却也不急着喝,眯起一对狭长丹凤眸子看向东北方的凉州关口。
茶棚掌柜偷偷打量了一眼轩辕承君,又看了眼公孙付,心想今天到底是撞了什么霉头,山上走下个脑子有病的俊公子,山下更是来了个不仅脑子有病还他娘不要命的俊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穿了件只有那远在京城的万岁爷才能穿的淡金色长袍,可不是找死吗?
掌柜的只想这官兵要是来捉拿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家伙的时候,别牵连到他这个小小的茶棚,穷苦人家过日子不易啊,平日里看到那些膀大腰圆的江湖豪客来来往往一个个凶神恶煞,若不是山顶那有一座天机阁坐镇,没谁敢在整个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天机阁眼皮底下闹事,他可不敢在这搭个茶棚,更不敢卖这些掺了水的烧刀子。
公孙付一直等到轩辕承君喝完一壶茶,上马登山后才离去,在轩辕承君面前他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甚至不敢先离去,生怕被轩辕承君看出端倪来。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强者对弱者的威压吧?”拿起秋枫离去的公孙付心想。他不否认轩辕承君很强,也比他强上不止百倍,毕竟他才刚刚开始学剑,而轩辕承君已经是修真界都小有名气的天才,更是这一代的轩辕剑主!怎么比?如何比?他公孙付唯一能做的,只有按照龙明为他安排的路走,武林走一遭,磨砺心志,走完武林就是那世人向往的修仙之道了。
到时候能不能手刃轩辕承君,就看他自己了!
在山下,龙明特意为他安排了一匹马驹,是一匹赤红色的骏马,还是从凉州最著名的马场购来的。大复王朝马政一向严格,像凉州等地的马场一向只许军中调用,违令者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株连九族。只是天机阁地位特殊,更有当今圣上特旨允许天机阁在凉州各处马场随意购马,所以公孙付才有幸骑上这等好马。
将马交给公孙付的,是天机阁内一名魍魉。天机阁负责刺探情报的探子,男性称为魍魉,女性则称为魑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公孙付得到坐骑后自然不会再步行,将行囊在马鞍上,便往北而行。行囊内装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两顶与他所戴帽子样式一样的脑子,是徐灵姈专门为他缝制的,一顶缝有棉布以便冬天御寒,一顶只有一层丝绸,不过比之公孙付及冠礼后,徐灵姈为他缝的帽子,多了两条剑带,是因为徐灵姈听说他要练剑之后觉得在帽子上缝上两根剑带更能显示剑客的身份。
马背上的公孙付双指拈住一根剑带,莞尔一笑,就连这一开始的帽子也被徐灵姈缝上了剑带,时值深秋,凉地虽还未下雪,却也天气渐寒,这顶帽子就被徐灵姈多缝了一层丝绸。
往北而行并不是龙明给他安排的路线,只是公孙付作为一个男儿,到了这大复王朝西北门户之地,怎能不去看一看那边塞风光?怎能不去感受一下沙场上大复男儿死战的豪气?虽说现如今大复王朝与北辽交好,并无战事,但大复王朝两百年来,与这北辽战事可曾少了?特别是如今掌握凉州兵权的凉王李荣登位之初,复辽两国战事多发生在凉州,而凉王也不失为一位英雄豪杰!二十万凉州边军,硬是将两倍于己的北辽军队挡在了凉州边关之位,最后打得那北辽大汗不得不与大复王朝结为秦晋之好,这凉州边关才得以安宁,而这复辽交战的五年中,二十万凉州边军,战死半数,却拼死了北辽二十多万兵力!其中凉州边军翘楚并州狼骑,死伤最多,杀敌也是最多。这支由凉王义子奉先亲自调教出的精骑更是被北辽军队传以“撼山易,撼奉家儿郎难!”的评语。
可见并州狼骑之厉害。
“若是此去边塞,能一见那号称骑战甲天下的并州狼骑就好了。”公孙付习惯地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扬起马鞭抽下,往北一路疾行。
与此同时的心安院的一间雅阁内,龙明与卫涵坐在一幕帷纱内,而一袭淡金色长袍的轩辕承君姿态恭敬地坐在帷纱之外,坐前案几放了一壶清茶以及一碟点心。帷纱内的龙明眯起一对迷人的桃花眸子看着帷纱外样貌模糊不清的轩辕承君,道:“不知,轩辕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轩辕承君双手叠放在膝上,仪态与吊儿郎当的公孙付截然相反,道:“本来这次前来,还想着跟阁主讨价还价求一个公孙氏嫡系子弟的消息。不过,上山一趟,却是要破费了。”
龙明语带笑意,问道:“此话怎讲?”
轩辕承君双指拈起一颗点心,没有放入嘴中,而是拿到鼻尖嗅了嗅,嘴角牵起,道:“阁主你心肠可不是一般的坏啊,竟然将那公孙氏余孽给藏了起来,现在却又要他离开天机阁,还有意让我与他碰面,阁主是看低我轩辕冢的胆量还是高估了轩辕承君的气量?”
龙明挑了挑与头发一样如雪般白的眉角,道:“轩辕冢贵为昔日黄帝公孙轩辕后人,天机阁实力再大也不敢轻易冒犯啊。”龙明说完,眼神略带玩味地看着轩辕承君,他的意思很明显,我天机阁虽然不敢轻易冒犯你们轩辕冢,但也不是不敢冒犯,你轩辕冢最好认清点自己的实力,黄帝待在那天上,可无暇管你轩辕氏。
轩辕承君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眸子,放在膝上的左手紧紧握了下,随即又松开,将那枚点心放入嘴中,轻轻抹去凉薄嘴唇上的粉末,笑道:“轩辕冢哪敢借着先祖之名狐假虎威?”
龙明拿起夹子夹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道:“哦?可在我看来轩辕公子也不失为一位英雄豪杰呀,年方弱冠便已突破结丹境,这在整个修真界可是罕有的天才啊。”
“只不过。”龙明拿起茶杯,细嗅茶香,道:“还算不得不世天才。”
轩辕承君眼角细微抽搐一下,向来倨傲的他又怎会受得了这样的嘲讽,只不过尚有自知之明的他也深知轩辕冢还没有那个资格跟天机阁为敌,当下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强颜笑道:“不知阁主所谓的不世天才又是哪位?”
一直面无表情站在龙明身后的卫涵看到龙明玩味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师弟啊,不仅手段厉害,嘴巴也厉害得紧。
龙明两指拈住颊边发丝,道:“轩辕公子可曾知道当年黄帝麾下一名好穿红衣的猛将?”
轩辕承君闻言错愕片刻,随后整张脸变臭,语气冷冷道:“那就多谢阁主此次的情报了,报酬待我回到冢中后自会让人送到贵阁。”说完起身拱手离去。
轩辕承君离开后,卫涵推着龙明来到院外的南橘亭,龙明看着远远的天外良久,突然恣意放声大笑,拍着大腿道:“师兄啊,十四年来,我可是从未有过的心情舒畅啊!”
卫涵无奈摇头道:“你啊。”
龙明很快就停止笑声,右手托着腮帮,姿态慵懒地靠在孔明车上,自语道:“此次刻意让轩辕承君知道公孙大哥的行踪,也半真半假地将公孙大哥的天资告诉他,同时警告他,天机阁不是他们轩辕冢可以冒犯的。这就让这位轩辕氏的骄傲既因为忌惮公孙大哥日后的成就而想要除掉他,却又因为顾忌我们天机阁会从中插一脚而不敢出手,这可不是他们轩辕冢可以承受的。这种明知道想杀的人自己一根手指就能轻易灭杀,可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成长,日后必定就会来找他轩辕氏报仇的感觉,不得不说是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