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边关中最为著名的北武城,也是北辽由西边入侵中原第一个要攻克的城池,其名取自洪荒四兽中的北玄武,北武城外的开阔平野,因马蹄践踏而常年寸草不生,此时腰悬秋枫的公孙付骑马缓步走在远离北武城的荒漠上,他可不敢绕着北武城而走,那城头上的守兵手上的强弩可不是摆设,一不小心被误认为北辽谍子的话,那可是要被射成马蜂窝的,才刚刚下山入江湖的公孙付可不想还没看过这大复王朝九州风光,还未领略过大复王朝武林风采就夭折在凉州边境。
公孙付抬头往西看去,一名身披覆盖双肩披单,手持转经轮的西域喇嘛朝着他缓步而来,公孙付也识趣地勒停赤马。
那名兴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步伐显得缓慢的喇嘛看到公孙付停住,兴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让公孙付久等,所以加快了些许步伐。
待得喇嘛走到公孙付面前,还未待喇嘛开口,早已下马的公孙付双手合十道:“上师可是有事?”实际上喇嘛翻译成中原语言就是上师的意思,只是自小就喜欢看武林侠义小说的公孙付觉得叫人家喇嘛不妥,便称其上师。
喇嘛将转经轮小心地放入衣内,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一路由西域行来,如今口干,有缘碰上施主,望能在施主这里化来一口清水。”
因为信佛的爷爷的关系,一向敬佛尊佛的公孙付连忙从马鞍上取下水囊,递给喇嘛,道:“上师客气了。”
喇嘛接过水囊,口中连声善哉,随后席地而坐,从衣内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木钵,说化一口清水就真的只是倒了一口水的量在木钵中,将水囊还给公孙付后,盘膝而坐,面对着木钵中的一口清水口诵佛经。公孙付小时候经常被爷爷要求在佛堂内听他诵经,对佛教一些佛经口诀虽不说了解,但好歹有些熟悉,只不过当下只能听出喇嘛所诵之经与那超度死人的地藏经即《地藏菩萨本愿经》很像,但又下意识觉得这不是地藏经。
公孙付安静等到已经嘴唇干裂的喇嘛诵完经并喝下那口水后,才开口问道:“不知上师为何要对着一口水念这超度亡魂的地藏经?”
喇嘛抬头看了看公孙付,与先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木钵放入怀中,道:“施主莫要小看了这一口清水,世间万物皆有生命,这一口清水也不例外,贫僧是出家人,虽戒杀生,却也连喝一口水也要杀生无数,自要为这一口水中的生命口诵地藏经以度其亡魂,也是为了减轻贫僧这一身的杀孽。”
公孙付从未听过这清水之中也有生命的说法,心中却也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喇嘛高看了不少,再次双手合十道:“上师以慈悲为怀,将来必能肉身成佛。”
喇嘛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却也双手合十道:“施主亦身具佛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公孙付笑道:“借上师吉言。”
喇嘛似是真觉得与公孙付投缘,便坐在地上与公孙付聊了起来,眯起双眼笑道:“不知施主来这复辽常年争战的地方,所为何事?”
公孙付碍于身上白袍不好弄脏,便倚马而立,道:“只是年少时便向往这边塞风光,如今有机会了便来这里看一看。”
喇嘛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这里可没有什么边塞风光,只有那战死于这片沙场成千上万的恶魂!”说完,一指点在公孙付眉心,旋即公孙付双眼无神,嘴巴微张,却是陷入了迷离之境。
喇嘛从怀中拿出转经轮,转身大笑离去,高声道:“老衲可不求什么肉身成佛,只求杀业加身,肉身成魔!这可比肉身成佛要快多了!”
公孙付依旧保持着倚马而立的样子,低耸着脑袋想要找出一棵草食用的赤马似有所觉,抬起头看了眼北武城外,便又低下头去寻找食物。
杀生求魔的喇嘛远远离去后,一道黑影在公孙付身旁一闪而逝,随即便没了动静。
喇嘛离开后脚步加快,一步百丈,很快就离开了北武城辖域,然而很快,他就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缓缓行来一个身着白色袈裟的青年僧人。白衣僧人看到喇嘛脚步未停,依旧是闲庭信步的速度,手中握着一串有着点点似血红斑的佛珠,白衣僧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不远处的喇嘛说话,道:“从中原一路追到西域又在从西域折返,追到了这里,路途比之贞观年间的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有九九八十一难,我却只有你这一羁绊。”
喇嘛握紧手中铜制转经轮,嗤笑道:“老和尚,既然嫌路途遥远,不如就此别过,你西登极乐,做你那无上大佛,我继续杀业一路,将来肉身成魔。岂不皆大欢喜?”
一直低头前行的白衣僧人抬头怒视无可救药的喇嘛,拇指重重按住其中一枚红斑佛珠,沉声道:“不杀你,贫僧一身罪业难以放下,绝不成佛!”话音方落,单脚一踏地面,霎时地面龟裂,山动地摇,一股猛烈气劲朝喇嘛迎面袭来。喇嘛忙定住身形,转经轮举在胸前,低喝一声,转动转经轮,转经轮中开始发出一幕魔音诡文,在喇嘛身前形成一道高墙,挡住白衣僧人一脚踏出的宏大气劲。
喇嘛咬牙道:“哼!罪佛,不要以为你已肉身成佛就能杀我!”言罢,喇嘛抛起转经轮,转经轮在空中瞬间变大,当头砸向白衣僧人,白衣僧人面不改色,举起缠有红斑佛珠的右手,单手挡下大如鼎的转经轮,却在转经轮还未落下之时,猛然皱眉喝道:“孽徒!竟用魔道诡术!”
远处传来喇嘛的声音道:“哈哈,罪佛,我早就说过,即使你已肉身成佛也休想杀我!”
白衣僧人低头双手合十,不念佛号,随即转身面对北武城方向,皱着眉头道:“罪孽,罪孽呀。”说着双手便变化佛印,随后向前轻推,一道金色佛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向西北方向。
见峰山脚下,一骑迅速跳下马背,一路疾奔上山,速度比之快马在平地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仅用片刻便掠至山腰,再山腰停下不出一刻之后,又有一道青光自山腰掠至峰顶天机阁。
南橘亭中正在与卫涵手谈的龙明,突然停下抬起的手,两指拈着白棋,轻声道:“何事?”
一名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身侧弯腰拱手道:“公孙公子遭伪僧诡术暗算,随行魍魉无力救援,请求阁内魑魅出手。”
龙明托住下巴,没有回话,许久之后,才抬起头看了眼卫涵,见后者也无甚紧张神色,不由微笑道:“你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是!”青衣男子低头道,随即缓缓隐入山雾中。
龙明放子入棋盘,看着低头沉思如何破黑棋被困之局的卫涵,笑道:“前几日有魑魅传回伪僧将由凉州重返中原的时候,我便料到公孙大哥会有此一劫。唉……公孙大哥下山之前我便嘱咐他若是要北上北武城,务必要小心为上,只可惜啊,依旧还是防不胜防。”
卫涵看着满脸笑意的龙明,无奈摇头,自己这个师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什么都要算计一下,于是问道:“罪佛前辈真那么信一个缘字?”
龙明双手叠放在瘫痪的双腿上,点头道:“师兄你知道罪佛前辈为什么对那些儒家弟子给他套上的佛珠染血这个名号一直没有什么反感,甚至还默认了这个带有些许杀意的名号么?”
卫涵摇头,他只知道罪佛是如今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其余的,并没有太多了解,也不愿去了解,对于这个在昔日太宗皇帝治理下兴起的佛教,他一直不感兴趣。
龙明笑了笑,道:“罪佛前辈一生只向于佛,醉心于佛道,向来不涉红尘,若不是算得上他半个徒弟的念慈走火入魔,成了如今人人视为魔头的伪僧,罪佛前辈也许直至脱离肉身,灵魂前往西天佛国之日,也不会涉世。那么,佛家最重佛缘,一心向佛成佛的罪佛前辈又怎会轻视佛缘?所以,他一直认为伪僧杀业,有一半需自己来担,这就是他为何默认佛珠染血这个名号的原因,也是他自号罪佛的原因。”
卫涵眉头微皱,道:“所以你就替公孙付走了一步险招,只为与罪佛前辈结下一段佛缘?”
龙明拈起白棋又落一子,喃喃道:“险吗?”
……
北武城北城门此时少有的向外敞开,因为大复王朝虽已与北辽联姻结盟,可常年与北辽交战的凉州信不过北辽,所以哪怕两国已经停战,凉州北武城北城门却从未敞开过。
敞开的北城门很快就有一队阵容齐整的轻骑冲出,马蹄如雷,当首两骑,一名贵公子模样,腰悬一柄垂挂红色剑穗的绿鞘长剑的青年以及一名身穿蓝袍的老年。身后百名轻骑清一色制式唐刀,长矛,手弩装备,所骑马匹竟与公孙付在凉州东北马场选购的赤马一样优良,要知道公孙付的马匹哪怕是在凉州军中那也只是少数的精锐骑兵能够用上,哪怕是号称骑战甲天下的七千并州狼骑之中,也只有那两千重骑以及最精锐的一千轻骑能够配备上此等战马,这一百如若不是那并州狼骑便只有可能是那尽数配备凉州军最佳战马的凉王亲骑——锦鱼卫!传说中轻骑作战也可重骑作战,骑步皆善的两千骑兵,尽管锦鱼卫参加的战役没有奉先的并州狼骑多,但锦鱼卫却是公认的凉州军中第一营。
一百轻骑在为首两人的带领下很快就往公孙付所在的方向赶来。
一百轻骑疾奔而来,惊走公孙付身后的赤马,悬剑贵公子朝旁边的老者眼神示意。老者会意,纵身一跃跳到赤马背上,将其勒停,随后走到因没有赤马支撑而倒在地上的公孙付身旁,悬剑贵公子走到一旁,老者转头道:“世子,确是那伪僧手段。”
悬剑贵公子点头道:“可有方法救他?”
老者拉起公孙付袖口,为其把脉后道:“南边见峰山上的天机阁也许有办法救他,但时间来不及了。”
悬剑贵公子习惯拿拇指摁住人中思考片刻后,道:“吴老,杀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