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不弃:一个游走梦幻和现实的期待。
不离不弃:一份爱,一份礼物。
不离不弃:深埋心中的镇痛。
不离不弃:我人生的主题。
不离不弃,它是个水晶音乐盒,钢琴摸样,上面雕琢了它永恒的主题:不离不弃。有漫画笔调镌刻的两个可爱名字:枫宁,秋静。
音乐盒非常炫美,音乐起,就绚射出璀璨的灯光射线,靛蓝色,墨绿色,粉红色,几种色调交相辉印。然后,一段钢琴曲——雨的印迹。
我一只是个寒酸的孩子,生命中只有少的可怜的感动与温暖,我却把这点感动与温暖深深掩藏,包括这个水晶音乐盒,也一并冰封了起来,用盒子装好,包裹一层厚厚的纸,外层再缠绕一张红布,再撞见一个木头箱子里,木头箱子上三道锁,将木头箱子放进一个立柜内,除了木头箱子,立柜内还推挤了好多我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立柜也上了三道锁。最终呢,我将六道锁的钥匙全部砸碎,摧毁。
美妙的音乐盒,它将我的心尘封了多年: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始终不可能如枫宁那样,她那么可爱,那么美丽,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她会到莱顿大学读书。我呢,什么也没有,我凭什么同她一起。不离不弃,一个永恒的谎言。
美妙的音乐盒,我将它的美尘封了多年:冷漠、无情,这些贬义的情愫恰恰是激发我无限强能的源泉,有那么很久的一段时间里,秋静也曾百毒不侵过。屡次三番告诫自己,放弃枫宁,忘记从前那些少年时代的感动,枫宁是好还是坏,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管好你自己,奔向你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今天,我,一定要砸碎这个柜子,砸碎木头盒子,打开纸盒,拿出水晶风铃。
哦,枫宁,风铃,多么圆润的谐音词。不知道枫宁当年送这件礼物时想过这层意思吗?
拨通开关,雨的印迹冉冉响起。整个音乐盒在一个大的旋转轮盘上旋转,发出美妙的悦声,炫彩缤纷。这个旋转轮盘板上有图案,一座西方风格的高大的建筑。
我知道,只有见到音乐盒,见到不离不弃四个字,听到雨的印迹,我才会有勇气走向星星花语电台。
一只把音乐盒当道书包里,因为我怕一时丧失了勇气。
台长用最最不可思议的视线数落我,她端起身边的茶水,大口大口喝下,镇定了一下才确认地问:“你说什么,你想辞职。放弃你这个职位?”
“嗯,是的。”简短,毅然决然。
“你想好了吗?”台长怎么会相信,这么好的职位,且还有种种宽松的工作条件,别人挤破了脑袋,挖墙捣洞也进不来,我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它随手一丢,就给丢了。“秋静,抛出米雅这层关系不论。就我个人来讲,我非常看好你。你的学习成绩,还有潜质都很强。你的工作表现也非常好,听众好评度很高。蒸蒸日上的时候,你怎么会提出辞职!”
是啊,我也知道很突然。留下这份工作,对于自己当然是如虎添翼,锻炼了工作不说,还赚够了钱,供自己上大学。将来的前程无可限量。
那枫宁呢,谁会帮助她?
台长把紫砂茶杯放下,掷地有声地说:“给一个理由。否则,我不会同意。”
理由?我哪里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纵然编织出一千一万个理由,纵然这理由能说服台长。可哪一个才能说服米雅呢?
“如果担心学业,你就多虑了。”见我不吱声,台长试图说服我,“第一,你的潜能非常好,绝对不会因为有节目就影响学业。第二,米雅过来协商过,如果你真有压力,我们稀释你节目的容量,并且调整节目时间段,你自己看看,怎么安排妥当。再则,可以把你调到其它比较轻松,时间也比较短的栏目。你觉得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她们充满了攻讦和敌意,面对苦难,迎战敌意我镇定自若,临危不惧。
命运生涯,秋静最缺失的是善意和爱。
因此,面对一次一次好意的规劝,我狼狈不堪。
我只能摇头,生涩地告诉她:“对不起,我要辞职。”
“你有难言之隐?”她一副大悟的样子。
“不是。”我说,“换一个工作,比较适合我吧。”
台长一点也不信。最终,她口头上同意了辞职求情。她还承诺,半年之内这里的大门为我敞开。
然后,我仓皇而逃。
今天阴云满天,见我哭了,天也陪着哭了一会。
天不哭了,我也停下了哭泣。
晚上的时候我见了廿宇,他的卧室很大,华丽的装修,是单位租给他的房子。
其实在今天前我和廿宇就商议过整合酒吧的事情,他同意了,很爽快。那天,我们加一起就说了五句话。我说了三句,他说了两句。
我说:“我们玩酒吧?”
他说:“你决定了?”
我说“当然了,一言九鼎。”
他说:“击掌。”
我说:“击掌!”
今天我不是找他谈生意。只是心里憋屈,想找个人倾诉。这样,我想到了廿宇。
廿宇的目光特别敏锐,他瞧了我的眼睛,然后将视线逃离。他替我斟了一杯酒,端了过来。红酒,苏格兰皇家礼炮21年,一瓶要一千多元。他的生活一直很奢侈,奢侈到了超出想象。
我拿过高脚杯,喝下红酒,他问:“口感怎么样?”
“还不错。”我不懂酒,更不会品酒。
“这种酒是很贵,它的口感的确很好,象征了荣誉和地位。”
他一定要说什么,而我,静静而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语言如同他的人一样,冷冽,果断,干脆。他身上你休想见到一丝毫的拖沓。他只说了三个字,无一丝毫的情感色彩。
“值得吗?”
哦!字虽少!可是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不是想反驳他,只想问他:“你为小小做了那么多事,值吗?”
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懂”的情感,那么最懂我的人除了枫宁,只剩下廿宇。不会有第三个人,不会有秋允,虽然他给予了我无尽的温暖和鼓励;那么最懂廿宇的人除了乔莎,只剩下我。不会有第三个人,不会有秋允,虽然他们是有血缘的亲兄弟。
“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把什么都往一起堆。”
我知道他会激动,因为小小是他心中的劫,一辈子也躲不开。
“也包括杀人。”我尽量放缓了声调,除了廿宇,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
廿宇长长而飘逸的头发摆动了一下,事实上他的身体根本就不曾动过。他冷冷的表情有些吓人,匕首一样锋利的目光射出几道寒光。
可是,我不怕他,一点都不拍。
不动而驱人之兵,上上策。
利用一个人的最后武器不是匕首,不是威胁,不是诱惑,而是心甘情愿。
而我,有这个威力无穷的武器——心甘情愿。
显然,我这么突然一问扰乱了廿宇的思路,他有点茫然若失。我最想知道一件事情:“乔莎知道吗?”
他摇了头,然后插了句似是而非的干扰:“这个不重要。”
这让我无从判断了。廿宇的个性,他不会让乔莎知道,亦如他不会让我知道一样。
廿宇还是很关心乔莎,毕竟乔莎对他真的很好。
我与乔莎之间,他注定要去伤害一个人。无从逃避的劫,谁让他最先结识了小小,谁让小小那么爱他,谁让小小父母双亡,谁让小小突发恶病,谁让小小永远离开了!多米诺骨牌,多么完美冷酷的命运诠释。命运,这就是命运,命运安排好的劫数。
“秋静,从前的事情。对不起!”云淡风轻的神态,他背对我,面朝玻璃,朝向湛蓝的天空。语气,淡淡的哀伤。从前,他说话的时候定会凝视我的双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喜欢变了。
我也注意到了,他叫我什么?
秋静——?
从前,他喜欢叫——小静。
我与乔莎之间,他注定要去伤害一个人。他会选谁?
他已经给予了答案。
那么,我还有什么好顾虑呢?
告诉自己,利用不过是一次心安理得的交换和生意。
我怀揣苦涩和纠结离开,离开那一瞬,我忘记了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找廿宇。
“鸿泓”酒吧是一只大鹏展翅的鹰,翅膀和羽毛全是灯光,鹰的喙不见了,变成酒吧入口。
喜欢这家酒吧完全因为“鸿泓”的门口有一个圣诞老人,还有一个雪人。因为破旧了,因此显得很逼真。
“鸿泓”门口前贴了一张招聘栏。我就走了进去。
幽邃的环境,房顶挂了好多树叶装饰带。客人不多,酒保很认真地自娱自乐表演调酒,还有清淡的音乐,醉眼的霓虹灯。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啤酒肚还脱头。他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微绿色。他问我:“你想到这打工?从前做过?”
没有,我如实告诉他。
“你是个学生吧。”
嗯,我赞美他的眼光锐利。
他笑了,他的笑容很憨厚。他的目光也很自然,可是,我从这憨厚和自然中读出了蛊惑和阴险。
很多时候,我的洞察力异常精准,绝不逊色于廿宇。
老板一反常态,他很自信地说:没有工作经验不要紧,只要肯学习,很快就会。我是个学生也不要紧,工作时间多数是晚上,不会影响学习。至于待遇,这要看我的表现啦。嘿嘿!
他嘿嘿,我也妩媚地冲他笑。
不错,一个不错的机会。
只要三个月,我就会把这里的整个运营模式,还有怎么管理,怎么策划,怎么促销学个八九不离十了。那个时候,我同廿宇的合作自然多了点讨价还价的资本,分利润的时候也就有了底气。任何时候,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势。劣势,只能任人宰割。
我这边的事情出奇顺利,一马平川,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最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擅自辞去星星花语电台的工作,米雅居然不过来兴师问罪。
还有啊,电台工作虽然辞去了,可每天晚上我都会提前放学,到酒吧打工学习。老师也不加于阻挠。
相比我的顺利,廿宇那边却滋生了一点小麻烦。那天晚上,我到廿宇家见他,商量整合酒吧的细节。两个男人破门而入,其中一个醉醺醺,一个膀大腰圆,一脸煞气。
那个醉醺醺的人,我认识他。他是司徒茗。他是司徒博的长子,司徒家族的继承人。这些都已如过眼云烟了,今天的司徒家族早已衰败。
对于司徒茗这个名字我多少有点回忆。廿宇说过,司徒茗的名字在出生前就已经起好了,无论这个还是是男,还是女,都要叫司徒茗。这个名字是个纪念,纪念司徒博最爱的一个女人——芷茗。
不管是真还是假,总之这个名字一直挂在了司徒博长子的头上。司徒茗也曾多次央求父亲,要求改名字。司徒博坚决地拒绝了,还威胁说,改名字可以,但要放弃司徒家族的继承权和地位。
司徒博死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改没改?
司徒茗冲廿宇大骂,然后发毒誓一样喊:“廿宇,我绝不会放过你。”
“是吗!你有这个本事!”廿宇的淡淡的口气中,潜伏了巨大的寻衅。谁听了都会发怒。
“廿宇,王八蛋。你杀死了爸爸,你是杀人犯。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不错,我承认。司徒博是我杀死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你!你!你承认,你承认了。”司徒茗一侧脸看向那个满脸煞气的人。“你听听,他承认了,他说自己杀死了爸爸。”
“不错,我说了,我杀死了司徒博。怎么样啊!”廿宇抖动身上的披风,耸耸肩,“你想告我,可以啊。证据,你有什么证据。我嘴上说什么,否认什么,这不重要。证据,重要的是证据。明白不?”
“放屁,畜生廿宇。你杀死了亲爸爸。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警告你——”廿宇露出动怒的样子,“你再骂,我撕烂你的嘴。”
身边那个满面煞气的人怒冲冲地冲过来,抄起一瓶酒论向廿宇。廿宇手疾眼快,吐气收腹,避开了瓶子。左手顺势掐住了对方的胳膊肘,穴位上往里用力一捏,痛得对方妈呀大叫,瓶子脱手,他自己也摔倒了。
他们还算识趣,一股烟溜走。临走时,司徒茗用含泪,血红的双目久久盯着廿宇,狠狠地发下了毒咒:“廿宇,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回声久久绕梁,那是哀伤的悲鸣,充满了吐血的悲愤。
我心里猛然一抖,很不是滋味。廿宇长长的头发让从门吹进的风一吹,动了再动,飘逸而冷酷。他也久久无语,最终耸耸肩,不以为然地打开红酒,细细品。
“从前,你滴酒不沾?”早就想问他了,直到今天才开口问。
“这是红酒!”他诡辩,“滴酒不沾局限于白酒,遥远的成语,那个时候哪里红酒。”
只是不知道这是诡辩给我听,还是给他自己听。
“很痛苦吗?”
“干嘛要痛苦?”
“司徒家族毕竟是你的血脉源泉。”
“开玩笑,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司徒博,真的是你——?”
“秋静,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自作聪明。司徒家族的事情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别多管闲事,否则,你会很被动。”
哦,这是我希望听到的答案吗?
我真担心他糊里糊涂地告诉我:不错,我就是杀死司徒博的凶手。
如果真这样,我相信我会崩溃一小会儿。
说到自作聪明,我骨子的确有一点。我不认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是鲁莽,我相信自己有驾驭局面的实力,既然如此,干嘛不施加影响。
沉默中,廿宇收到一个短信,看完就删除了。他说,单位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我也离开,到“鸿泓”酒吧工作学习。
这半个月内,酒吧的生意算是不错,上座率基本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多。这是个坏消息,酒吧生意好,老板怎么肯把酒吧出兑?
这家酒吧又是我计划的主打,我要把这家和对面三家联合起来,构成一个黄金三边,双子星座酒吧联盟。
如果少了这家核心的酒吧,势必颠覆了全盘计划。
生意突然火爆,老板乐开了花。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满嘴开炮喋喋不休地奉承,说我是他的福星,刚一来,生意就好了。他还承诺,说给我价钱,加待遇,还要升职。
见我不言语,他嘿嘿淫笑的面容,缓缓变了色,他的手试探地摸了摸我的胳膊,还有肩膀,我不躲,也不需要躲。听他说:“秋静啊,你知道嘛。按规矩我不能让你来,但是,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神魂颠倒了,醉了,让你迷倒了。”
这个时候,我把自己装扮成无知的少女,楚楚可怜,胆怯且害羞,就是一只孱弱的羔羊。把心计和阴谋牢牢死守。这个时候还不到针尖对麦芒的境地,树敌是件愚蠢的举动。
“老板,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他大吼,显然,这是吓唬那些不懂事,经历少的女孩子的惯用手段。“秋静,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把话挑明了吧,如果你顺从,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如果不顺从,明天就滚蛋。这些日子的工资,一个纸也没有。”
多数时候,女孩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焦虑,愤慨且迷茫。那么我也这样,掉头跑出了办公室。
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它来得太快,有点措手不及。许多东西没有学会,冒然离开很不明智。如果不离开,那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不等到下班时间我就离开了酒吧,跨上我那个很高档的小包,夜色和霓虹灯下徒步慢行,微风袭面,凉爽惬意。
我发过誓,绝对不允许自己像小时候那样,让人欺负,让人辱骂。我要站起来,谁敢欺负我,我绝不会放过他。不管他是谁,是什么人,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该死的老板,你也太小觑秋静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你想玩弄的女孩就是一只可以吃掉你的老虎。你还在睡梦,利齿已经咬碎了你的咽喉。
路上闲逛了一个钟头,最终到了廿宇家,他还没有回来,我用他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见到有一封信从门缝塞进了屋内。
信口没有糊封,里面是一张纸条,很简单的几个字:今天晚上十点整,洪州街3-1号,六门。红酒货款结算。
落款人:黄胜一。
原来是廿宇就职单位的公事,我把信丢到茶几上,喝了一瓶冰镇可乐,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想应对色狼的良策。
哦,不对,不对啊。
我预感到哪里不对劲,那封信。从新打开纸条,细致地读了三遍。落款人:黄胜一。
黄胜一,好熟悉的名字啊,哪里听过。
对啊,就是他。我赶紧上网,百度了当日司徒博车毁人亡的消息。连同司徒博一起遇难的除了司机,还有一位特别助理,黄胜一。
再明显不过了,这不会是一张简单的通知单,洪州街3-1号是一张网,一片地狱,一座火山。
看样子廿宇遇到了麻烦?
不会,不可能。谨慎而智慧超人的廿宇怎么会留下把柄,可是,对方怎么敢确定廿宇见到了黄胜一这个名字,一定会赴约?
至于廿宇是不是杀死司徒博的凶手,除了廿宇自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我也不知道。有一点我十分肯定,对方不会有廿宇杀人的证据,不然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玩游戏了。那么,那么很好,很好。
那么,这场游戏一定很好玩,很刺激。
如果,我换成了这场游戏的策划者,亦或主宰者,会不会更刺激,更加精彩呢!
好吧,就让我把游戏完成背水一战。许多胜利,不就是从生与死的激荡中破土而出吗。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只能碌碌无为。
好多棘手的问题一篮子铺天盖地堵在了门口。不要忘记了,福祸相依,谁敢说这不是一次天赐良机。许多时候,越是棘手,越是困境,越是山穷水尽越能激发我的潜能。
今天,这一连串棘手的麻烦击开了我心中的困扰。我知道如何将“鸿泓”酒吧变成囊中之物。
拿出了手机,拨通酒吧老板的手机,首先,就不辞而别致歉,然后嗲声嗲气地同他央求,说自己还是个孩子,不懂男女之事。他居然恬不知耻地说,他喜欢的就是清纯的女孩,喜欢的就是嫩嫩的少女。
鱼儿上钩了,绝非诱饵太香,因为鱼儿太饥渴。饥渴,色胆包天的鱼儿想不让它上钩,真难。
最后,我说出了一个地址:洪州大街3-1号,六号门。十点,春宵共度,不见不散。
齐天大圣孙悟空厉害吧,五行山不是也把它的野性压弯了嘛。既然洪州大街3-1是陷阱坑,就让他填坑,如果是熔岩火山,就叫他烈火焚身,就算他不死,也会掉了三层皮,哪还有心思经营酒吧,那个时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用最少的成本盘下“鸿泓”了。
我把信封和纸条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包内,然后再仔细地想想,要不要破坏掉作案痕迹。最终,我删除了手机记录和短信。然后将东西整理一番,恢复成我没有来过的样子。
刚把门锁好,钥匙在手里攥了攥。不妥,此地无银三百两是最愚蠢的举动。不好,这样反倒是给自己带来麻烦。我重新打开门,把里面的东西弄乱,把已经删除的短信恢复。再锁好门,返回学校寝室。
今天的心情异常好,到超市来了个大采购,拎着两大包好吃的东西往寝室走。
不远的地方聚拢了一些人,几名女生,还有一个男生。我很讨厌这种场面,尤其讨厌那种愚蠢到了见到帅男生就扎堆的女生。我打算绕开,可是,那个男生竟然是秋允。
看样子秋允的美誉度真不赖,北冥高中几乎无人不知。
这是女生寝室区啊,他到这里来,显然是有备而来。自从中秋一别,我们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准确说,是我一直躲开他。
见到我,他从一群女生中冲出来,挡住了路,他面容憔悴地盯着我,冷冷地说:“我们聊聊吧。不会占有你太多时间。”
“对不起。那天我有事,就——”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他很不解。其实我是说,那天中秋月本打算回家了,最后还是食言了,没能回家。大概相隔太久,他早已忘记。
我们选了个无人的地方,四周很黑,天空是乌云,还有一轮半月。他唉声叹气,双臂紧紧抱拢书包。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我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不想我们之间也变得如临大敌。如果他不说,我也不说。这样最好了。如昨天那样,彼此期间默契而融洽。
很可惜,他真的忍不住了。这么多天,他一定考虑了很久很久,估计有多个夜晚不能入睡。
“小静,你还是个学生。有可为,有可不为。弄什么酒吧,你这是自毁前程。”
“怎么会?我只想帮帮廿宇。再说了,他和是你哥哥。帮他不对吗?”
“帮,你这不是帮。你这是螳臂当车。你懂吗?”他很愤慨,愤慨到了不知所措。他这个样子算是很可爱了,他侧过头,盯着我的眼睛问,“你的聪明,你是社会阅历深厚,你熟知人心诡异。你,你绝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来,除非——”他拉了常音。
“除非什么?”我推波助澜,打掉他的犹豫。
“除非,你喜欢廿宇。一个女生喜欢了某人,她才会智慧锐减,干出蠢事来。”
“不错,我喜欢他。”
至于喜欢不喜欢廿宇,从前有过喜欢,将来会不会喜欢上他,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拿廿宇挡在前面,从而避开了我这么做的真实目的,避开了枫宁。
秋允他真当真了。他追问:“那,廿宇也喜欢你?”
我低头回到他:“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如果廿宇真喜欢你,他就不会让你这么做了。你明白?”
我单调地点头,不言语。
“小静,你一定猜到了。其实,这是乔莎想利用你。”
利用——?
呵呵呵呵,这真实个高频词汇啊。利用,谁利用谁,谁被利用。这些还重要吗?
“是嘛,乔莎想利用我什么?”
“乔莎性情高傲,她绝不甘于人后。少了你这个对手,他就会堂而皇之地居于第一位。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当然明白了,怎么会不明白!”听了他的言语,心里莫名地激荡起巨浪般的台风,纠结而折磨。“除了这些,恐怕还有许多吧。赶走了我,乔莎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待在你身边了。”
秋允一怔,猛烈地摇晃。自小,他遇到了晕头转向的问题,就会猛烈地摇晃脑袋。
“你,你说什么啊?”
“没什么?”
我无言以对,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言语来。让人听见了,多害羞。
这个夜晚残梦连连,扰得我一宿未眠。不是因为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言语,而是秋允说了一个词汇:利用。
利用,它如一道诅咒丝丝地缠缚我的全身。
梦中,颠三倒四地出现儿时的那个镜头。枫宁的养父枫铭昇拿个装满了开水的杯子,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到左。他的手让开水烫破了,还是咬牙坚持,不让水溢出杯子。
他问:“秋静啊,你说说吧,这个杯水是满的吗?”
他说:“我猜想,你一定说这杯水不满,毕竟洒了一些。可我说它很满,因为尽力了,尽最大努力了,尽量让它满。”
他说:“秋静,人这一辈子要明白两个道理。第一个,凡是自有公论,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不要太在意最后的结局。第二,你要明白,你究竟想要哪一种人生。问问自己,你是不是在朝你希望的人生轨迹努力。如果是,那么恭喜你,你富有一个光彩的人生。哪怕失败了,哪怕成为桑提亚哥,你也是个英雄,是个硬汉。”
他说:“不错,选择生命方式是每一个人的权力。可你要慎重斟酌再斟酌,这种生活真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不是,那快一些改过来。你还小,犯了错还有机会改正。”
他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羡慕你,犯了错可以改正。很多时候……”
他说:“秋静,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希望你记住,要坚强,努力。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
然后,他重新开始了倒水,把一杯滚烫的水杯放到手中,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变走到左边。
他再次说:“秋静啊,你说说吧,这杯水是满的吗?”
他再次说:“我猜想……”
……
……
这个时候,我就从梦中醒来,满头汗水,全身凉凉的。很不舒服,脑袋如同一块没有了感觉的土块。
室友早就睡熟了,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梦中惊醒,还是自然苏醒。就算我噩梦受惊,室友也不会把我解救出来。我很清楚自己在她们心中的亲疏冷暖,自小我就是个遭人讨厌的人,今天也一样,很多人都讨厌我。如果说不一样,那就是没有人再敢轻易欺负我了。他们和她们都怕我,缘自骨子里的怕。
有时候我就想,自己真是个魔鬼吗?
他们和她们为什么要怕?
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放弃了枫宁,整天同他们和她们打成一片,那样我会不会受欢迎呢?
可是,我不能。也不允许自己这样。
……
梦境周而复始,蒸腾了七八次,也醒来了七八次。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日上三竿。室友们早就不知了去向。
我赶紧抄起床头闹钟,真晕啊,已经早上九点多了。迟到了,迟到了,既然注定迟到,那么就不需要赶时间。盘坐在床上,心里荒凉而孤寂,居然没人叫醒我,一群幸灾乐祸的人。
我那拳头狠狠擂了几下墙壁,墙壁沉闷地抗议,他的抗议让我的手剧痛。浆糊一样的脑袋还残留着梦中的记忆,枫铭昇的水杯,烫破的手掌,还有一言一词的教诲。骗人,全是骗人的把戏。
此一刻,我心里很凉。最想见到的人竟然是枫铭昇。
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迎着秋天的沁凉走出寝室,没有去教室,而是去见枫铭昇。
今天不是探监日,本是徒劳而回才对。事实上我见到了枫铭昇,他还是老样子,面容老成,双目深邃。他就是一尊佛,一个智慧的罗汉。他会让你参悟到一个真理,其实没有什么叫做不可能,只要你够浩瀚,够智慧。就比如今天,他虽然沦为阶下囚,虽然不是探监日,他依然可以享受探监的待遇。
我们相持而坐,沉默了良久。我猜想他第一句会说什么,猜出了几百种,清一色长篇大论,饱含情感。
最终,他只用了简单,且无情感色彩的五个字开了场:
“知道你会来。”
简短的五个字如下马威一样铿锵有力。不管他是不是下马威,我要回赠他一个反击:“枫宁来过吗?”
我摇头。我得逞了。
“你得逞了?”他说,面无表情。
枫铭昇就是枫铭昇,无懈可击。他的智慧像,像,像——像乌龟精,他已经成精了。
“秋静,你能来说明你并不恨我。否则,你不会来。”
他说的一点不错,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恨过他。他那么爱枫宁,我恨不起来。
“这么说,你自己承认了。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
他点头,也承认了。他说,他不想利用,尤其是利用枫宁最好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别无选择。他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身边根本就没有真正可以信赖,可以托付重任的人。那一天一旦来临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单纯天真的枫宁,没有人照顾她,枫宁肯定沦为饱经凌辱的乞丐。他放心不下,也不忍心,无奈之下,他只能要利用一个人,让一个人受到情感的伤害,从而成全枫宁的幸福。我和枫宁之间,他肯定会把幸福抛给枫宁,把痛苦和情感的创伤留给我。
“我很高兴,很欣慰,稍加时日的磨练,不出三五年,你的造诣将会远远超过我。这说明,当初我没有看错人。没有。”
“呵呵呵,我的造诣深还是浅,同你有关系?”
“当然,如果你是个酒囊饭袋,我怎么放心你照顾枫宁?”
比起上次的深藏不露,今天的他可真够直接,真够赤裸裸。
“你那么相信我一定会照顾枫宁。”
“当然了。你一定会!”
“一定,凭什么?”
“凭心甘情愿!”他一语中的,冷酷如匕首入木三分。“凭你的智慧和修为,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谁和撼动不了你。”
“好吧。”我投降,“我想知道一个问题,枫宁不是你亲生,干嘛那么爱她?”
“这个——这个——”他犹豫了,“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事实上没有答案。我想,人类本身也有属于自己的食物链吧,就算一个人再强悍,他终究有属于自己的劫,属于自己无力摆脱的牵挂。枫宁,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一个牵挂。”
最佩服他的灼见,一言一句都如人生岁月的血脉,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你俘虏。说他对吧,似乎有欠雕琢,说他错吧,还有切肤的深刻。
毕竟不是探监时间,聊的时间不能太久。最后他告诉我,枫宁来过一次,只一次,枫宁问他:你是不是再利用秋静。
他断然否定了,说没有。
他挑起眼眉,看我。我点点头,默许了他的回答。这样很好。枫宁是个单纯的孩子,许多事情最好不让她知道。知道了,她会给我添麻烦。
离开时,我听到了大铁门嘎子嘎子的作响。
监狱内是个世界,监狱外同样是一个世界。同样有太用,同样分四季,同样刮风下雨。不一样的是,一个阴暗,一个欢快。
此刻,我的心情异常暗淡。真想抽烟,最好是旱烟袋。据说那个味道浓烈而刺鼻。
我淌着脚步,如同脚下有水,行走起来很吃力,如同脚踝上挂了脚镣,跋涉艰难。举步维艰。如同自己是个刑满释放的囚犯,走出阴暗,面向欢快的光线。从一个世界踏出,踏进那个已经陌生的世界。自己陌生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陌生自己。
迎接我的除了第一缕光线,还有一个人:廿宇。
长长的头发在日光下闪烁晶莹,冷酷的双目如两道寒光。双手插到裤兜内,漫画中冷漠不恭的王子那样,背靠树,一条腿后屈蹬在树干上。嘴里还叼了一根毛毛草。
他原地不动,等候我走近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很疲敝,不想斗智斗勇。很顺从地走近他。
嘴里的毛毛虫吐出很远,漂亮的眸子打量我,然后垂头,飘逸的发梢掩映了他那张俊美而寒冷的面孔。
“你是秋静吗?”
我的疲敝瞬间抖落,心中凛然一惊,心跳加快。他问什么,他不是廿宇,还是他失忆了?
我警觉地注视着他,双目暴露了我的忐忑。
“你不安?”这是他的寻衅,还是他的疑问。
我还在沉默,天下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他的确是廿宇啊。
我吼他:“廿宇,你发什么疯?”
“发疯?我警告过你,别自作聪明。你忘记?”
他是廿宇,果然是廿宇。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离经叛道,焕然一新。
“昨天,你都干什么了?”这一定是质问了。
我冷静地摇头。在还不明情况的条件下对峙,最好步步为营,以退为进。
廿宇一掌击碎了对峙的平衡。我恍然若失。
他这一掌很重:“‘鸿泓’酒吧老板死了,昨天晚上。洪州街3-1号。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不,是不知道。我只感觉天翻地覆,瞳孔放大一定是这样的状态吧。
可这样的状态能说明什么,是后悔,还是恐惧?
其实什么也不是,刽子手也会在不经意间的惊吓而哆嗦几下,这哆嗦是刽子手改弦易辙的开始,还是升起了因屠杀而产生的负罪感。都不是。刽子手还是刽子手,不要说负罪感,具体屠刀的时候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吧。
何况是秋静了,难免会有个茫然若失。有了又如何,风吹云散,一种情绪很快不见了踪影。
老板死了,对于他自己来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黑白无常引领下,到阎罗殿,见了阎王爷,顺利投胎。到了来世,千万不要打秋静的注意了,我会让他在十八层地域蒸腾,永远不有投胎的机会。
廿宇伸出手,朝我要什么东西。
“什么?”我问。
廿宇瞟了一眼我:“怎么,怕了?昨天从我家拿走了什么?”
开玩笑,谁怕了?
我还是把抱内的那封信,还有信中纸条交给他。他打开,从头至尾读了三遍。然后把又递给了我:“收好吧。警察找你,交给他们。”
我想问他:你怎么知道。
让他用一根手指打住了,他叮嘱:“警察面前,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如果警察问为什么会把老板引向洪州街3-1……”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他知道我犹疑不决的担忧是什么。说道洪州街,自然会牵扯到司徒家族同廿宇之间的恩恩怨怨,万一扯到司徒博的死因,廿宇会非常麻烦。“把司徒茗的怀疑都说出来。”
“可是——”我还是担心。
“没有可是。”廿宇一点也不领情,似乎成竹在胸,“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让你来迁就。再说一遍,关于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自作聪明很危险,弄不好害了你。”
他还真不客气。好吧,既然他那么有信心,我也就少了一份担忧。
警察先找到了廿宇,然后找到了我,问了那个最棘手的问题:为什么把酒吧老板引向洪州街3-1号。
我告诉他们说:想教训他,让他吃点苦头。
他们问:洪州街3-1号会让酒吧老板吃苦头?
我说:应该会的,那是司徒茗拿来威胁吓唬廿宇的地方。
他们问:司徒茗和廿宇有仇?
我说:有。
他们问:你和司徒茗的关系怎么样?
我说: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然后他们就不再问什么了。
奇怪的是,第二天警方通缉了司徒茗,说他是重大杀人嫌疑犯。案发当天,有人在洪州街见到了神社慌张的他。深夜,他拎了个包裹,匆匆忙忙地打车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