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我静静地呆在这间原来陌生现在熟悉的房间里,并且开始觉得它跟我在一起挺好的。只是偏偏这份难得的安静也会被打扰。当深夜里寂静无声的时候,那种让人心悸的呕吐又回来了。搅得我真的有些烦了,厌了。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这种呕吐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在我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它几乎每天都会在深夜如期而至,搅得我生不如死。常常吐到最后,就连胃液和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两三次下来,这人就折腾地只剩下一口气和惨白发青的脸。
我从不敢让家人看到这个样子的我,我怕他们受不了,因为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脸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崩溃了。所以这几年来一直在想方设法的隐瞒他们。
有的时候我真的挺佩服自己的心机和演技的,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半点儿察觉,当真做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想的这些的时候常常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更可悲。
记得每当这种毛病严重起来的时候,第二天早上我都会在他们还没起床之前就出门,留下字条说我出去跑步了。他们素来知道我有这个习惯,也就真的信了。
起初,我正处在最痛苦最自闭的时候,害怕见到任何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个时候当早晨他们看到我的字条的时候,都会异常的担心和紧张,但是后来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都放心的见怪不怪了。可能他们还觉得我这样每天早上出去见见太阳,会对我有好处。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总会去找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静静地调整和等待,等到自己的身体和感觉都好起来了,别人看不出来了,再回家去。
还好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该死的毛病渐渐好转了很多,发作起来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让我庆幸。
而现在,它又回来了。我想这就是我的人生吧,各种各样的痛苦轮番上阵,让我永不得安宁。不过也好,有得到就会有代价。所以我认了,也受了。
可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似乎却并没有为我的这份安逸而感到安心和欣慰。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一般都是避着我,但是我从他们的眼睛里还是看出了他们的不安和忐忑。甚至还有焦急和恐慌。
那天,宋雅渔进到病房里来跟我说话。我知道我的家人和朋友们此刻都在门外的走廊里。不知道再商量着什么,一直都没有进来。
宋雅渔坐到我身边看着我,关心地问我:“你在想什么?饿吗?”
我转头看向她,前一秒钟我正一如既往地坐在窗前看窗外的天空。我对她说:“没什么。”然后自顾自地转回头接着看天空。
她像是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非常诧异地看着我,又问:“燕西,你真的没事吗?”。
我再回头去看她,眼神和表情都平常的不能在平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然后对她微笑。
她看着我的眼睛,遽然间瞪大,整个人跟让人定格了似的,一动不动,像个蜡像。而那一刻我也开始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略微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巴,却愕然地发现,原来我一直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包括刚才说话的时候。动的只有口形。
我也成了蜡像,整个人像是突然间置身于冰冷北极,周围只有狂烈的风暴,严寒,和冰雪。但是我很快就有了反应,我笑了,像是有人给我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所以我笑了。
她冲了出去,然后惊慌无措地说着要去找大夫。大家都让她突如其来的异常吓了一跳,一头雾水。
我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在他们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们。
呵呵,不安静又能怎么样,我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能不安静吗?
李童拉着异常、失态的宋雅渔,问她怎么了。宋雅渔一下子用力的甩开他的手,冲他大声呵道,别拉我,快去找大夫!
李童包括其他人还是愣在那儿,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急了,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啊,燕西他说不出来话了!”
这一句话,是被她喊出来的。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当然除了我以外。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我妈哭着说了句‘老天怎么就不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啊!’之后便晕过去了,其他人找大夫的找大夫,照顾我妈的照顾我妈,手忙脚乱的。不大一会儿,大夫来了,给我一顿检查,结果也没能让我发出声音来。只是无奈地摇着头,走出病房才跟他们说,他们只会治疗生理上的疾病,但是心理上的,他们治不了。
呵呵,看来我真是为难他们了。
我望着窗外,出神。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
“燕西,累吗?上床躺会儿吧!”我妈弯着腰看着我的脸,问道。她醒来以后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和疼惜,对我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非常地慈爱和温柔,还有小心翼翼,就像我是一个易碎的花瓶,轻轻一碰,或是稍微不留意,就碎了,没了。
我看向她,心里满是哀伤和歉疚。轻轻地遥遥头,淡淡地乖巧地对她微笑,想让她安心。
现在我已经尽量不去想用嘴来表达我的意图,也尽量少的去表达我的意图,太麻烦地就算了,反正没什么是重要的。
她依旧在看着我,眼眶渐渐地湿了。我知道她这是又难过了,忍不住想哭了,所以再一次对她微笑,想让她别难过了,别哭了。可是,我越是这样,她的眼泪落下来的速度就也快。我只能伸手去轻柔地给她擦脸上的眼泪,心里难过、痛楚地抽搐。
“孩子,妈不哭了。”她勉强地对我笑。
我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异常地晴朗,连云彩都少得可怜,轻轻地飘着,薄薄地像片纱。很美。
然后我妈走出了我的病房,脚步轻轻地,关门的时候也是轻轻地。我没去看她,却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关心的哀伤。
几天以后,我爸和我妈一起来看我。天已经很晚了,快入冬了,很冷。他们进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可脸和手还是冻得通红。
然后他们坐在我身边看了我良久,犹犹豫豫地。我知道他们这是有话想对我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当年他们在我家跟我说让我去他们家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
我看着他们,对他们淡淡地微笑,意思是在告诉他们,有什么话,就说吧,别怕我受不了,我现在这样,什么都经历过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爸爸终于开口,他说,燕西,我们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些年来,你受的苦,我们都知道,都懂。只可惜,我们都没能帮的上你,原本还想着,只要你和燕寻到家里来,就不用再受苦了,可是……结果却让你受了更大的罪。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我们对不起你。
我狠命地冲他们摇头,不是这样,你们怎么会对不起我呢?明明是我辜负了你们啊!
爸爸对我摆摆手,继续说,燕西,我们都仔细地想过了,既然你在这里这么难受,倒不如……倒不如离开的好……
那一刻,我错愕的瞪大了双眼。他们不要我了?
燕西,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能走。原本就该好好地……跟着雅渔去上海吧,那里你没去过,也不熟悉,到了那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了吧!
爸爸沉痛地说完,无奈而沉重地叹了口气。里面有无尽地心痛。
我愣在那儿,心一直往下掉。
我想起很多年前,他们来找我,坚决地要我和燕寻去他们家。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们对我对燕寻也跟对亲生儿子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现在,他们却又不要我了,让我走了。我没有怨恨他们,事实上是他们该怨恨我,千辛万苦养大的一个儿子,就这么硬生生地养活不下去了。
他们紧张地盯着我,我好像把他们吓坏了。抱着我一个劲儿的叫着我的名字,一个劲儿的跟我说对不起,是他们错了……
我想我的脸应该是苍白地吓人,要不然他们的脸色不会也随即变得惨白、惊慌。
我看着他们,心就像是被刀割成了一片一片的,却没有流出半点儿的血。这里的血早就流干了。然后我对他们点点头,轻轻的闭上眼睛,一行眼泪翩然滑落……
出院的时候也就是我要和宋雅渔离开北京的时候。我收拾好了我行装,他们所有人围在我身边看着我,满眼的悲伤和不舍。
我对他们淡淡一笑,然后平静地走到爸妈面前,弯下双膝,跪到地上,在所有震惊的眼神中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记得我刚来这个家的时候,也曾给这样给他们磕过三个响头。当时还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以后我一定听他们的话,一定不给他们添麻烦,会尽我所有努力孝敬他们,报答他们。结果呢?我没有做到我当时的诺言,还给他们惹出了那么多的麻烦。是我亏欠他们太多。
爸妈流着泪扶我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泣不成声。
我转头再去看燕寻,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也不抬头看我们,呆呆的,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我走过去,几年来第一次主动去抱他,轻轻地拍拍他瘦弱的后背。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离开他,这么多年,无论我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受了多大的罪,就算要死了,活不下去了,我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他,但是今天我却这样做了。
过了两分钟,他也伸出双臂,抱紧我,很紧。有股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那一刻,我心像是被人割去了一部分,空荡荡地生疼。但是,最后我还是放开了他,跟着宋雅渔走了出去,连头都没回,也没有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