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笑得慈祥,伸出干瘪的右手,轻轻拍著柱子头上的小皮帽,难掩目光中的怜爱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又受傷了?还痛不痛?唉造孽啊!”
柱子骄傲的仰起小脑袋,摇头高声道:“九太公,一点都不痛,哥哥帮我治好了!”
九太公嘴里喃喃道:“哥哥”,一双混浊的眼睛向狼岩看来。
狼岩趋前两步,在老人面前站定、抚胸躬身行礼:“小子狼岩,见过九太公!”
九太公眯起双眼,视线先在他肩头的小家伙身上扫过,随后就这么静静打量著狼岩,半响没言语,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柱子有些不安、看看九太公又看看哥哥,他单纯的心思对眼前这情形完全不明所以;狼岩却没有任何不耐,身子保持著躬身姿势,抬起头来、目光坦然的与眼前老人对视。
狼大石见状正欲上前,却给老人摆手止住,他一双老眼盯著狼岩,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娃儿,老头子只问你一件事,你认真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狼岩平静的道:“九太公请说。”
老人深吸一口气,目光不放过眼前少年脸上的任何一条肌肉,语气森严道:“娃儿,你,如今能当面告诉老头子,守山是你阿爸吗?”
狼岩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照老人说的,认真的想,记忆中与阿爸一起生活的九年、点点滴滴的一切于电光石火间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一副久远的画面上。
那是他五岁时,第一次随那道高大身影走出石窟,一同去搜寻荒果,生平第一次亲手击杀一头荒兽、身上也留下了第一道伤疤,回到石窟后,痛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扑在阿爸怀里,而阿爸则是一边安慰他、笨拙的试图逗他笑,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他包扎著伤口、生怕再次弄疼了他。
狼岩始终与老人对视的目光彷佛失去了焦距,眼角泪水不自觉滑下,嘴角泛起一抹满足的微笑,梦呓般呢喃道:“今生,我是阿爸的儿子,若有来世,则岩儿生生世世都是阿爸的儿子!”
他的目光渐渐清澈,恢复了神采,任由泪水流淌不去抹拭,微笑看著老人的眼睛,话声很轻、语气却斩钉截铁:“狼守山,是我阿爸,永远都是!”
老人听著他的声音、看著他的神情,脸上干枯的皱纹缓缓散开,露出一抹慈和笑容,缓缓点头道:“好!样貌不像,但说话的神情、和守山那娃儿一模一样!”
拐杖撑地,老人迟缓的迈步,狼大石连忙上前搀扶著,向狼岩点头示意跟上。
没多大工夫,四人来到了寨子后头一处矮小、却异常整洁的木屋,屋前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柱子被狼岩牵著,小声道:“哥,这就是咱们家!”
老人在围篱前站定,转头对狼岩道:“该见你阿娘了!柱子不在时,就是石头媳妇儿过来照看著,恰巧昨日你舅娘带著孩子过来探望,今日就一同见过吧!”
狼大石推开篱笆门进去,在木屋门上敲了两下。
门内响起孩子的嬉闹奔跑声,随即门板伊呀一声打开,一名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率先奔出、差点撞在狼大石身上,后头跟著一名稍大点的男孩,个头健壮、神情剽悍,像头小豹子似的。
狼大石哈哈笑道:“女孩子家家的,比男娃子还要疯!小豹子也来了,都快见过太公!”
小女孩不算漂亮、但一双大眼睛却是灵动异常,异常乖巧的冲老人双手抚胸,弯腰行礼道:“英英见过九太公!”,一旁的男孩依样画葫芦的行礼。
老人笑得慈蔼,点头道:“英英乖!小豹子越来越健壮了,长大可不得了哦!”,转头向柱子道:“柱娃儿,你领著他们去玩吧!太公带你哥哥,和你阿娘有事要谈。”
柱子点头答应,有些不舍的放开哥哥手掌,狼岩微笑著揉揉他的小脑袋,轻声道:“去吧!小三也跟著你,回头太公谈完事了你就回来。”
如今的小家伙已有尺半高了,闻言纵身去了柱子肩头,惹得英英和小豹子目不转睛的盯著它看、好奇不已。
柱子带著两人向寨门方向而去,小女孩的声音远远传来:“柱子哥,这头小猴儿是你的灵兽吗?可是灰色不好看耶!”,柱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小三是我弟弟,小黄才是我的灵兽,你见过的”
狼大石摇摇头,对狼岩道:“那是我女儿,从小没个女娃儿样,被你婶子惯坏了。那小豹子是你舅舅的独子,比柱娃儿小一岁,这次是随著你舅娘来看嫂子的。”
狼岩点头微笑,一旁老人已当先迈步踏入屋内。
进了门地方不大、甚至算狭小,角落里趴著条身形瘦弱的土狼,样子十分幼小,见有人进屋、立刻竖著耳朵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见到老人和狼大石,才摇了摇尾巴,回到角落重新趴下。
一侧有道兽皮帘子,此时帘子掀起,一名妇人探头出来,见到屋内三人,啊的一声,回头低声说了句,随即和另一名中年妇人一同走了出来,向老人行礼问安。
狼大石拍拍狼岩背部道:“左侧这位是你舅娘,右边那是我婆娘、你婶子。”
狼岩上前一步,朝两名妇人抚胸、躬身见礼道:“孩儿见过舅娘、婶子。”
左侧那妇人是猿川部元武的妻子白氏、元香的嫂子,此刻只是点头回应,目光带著审视的打量著他;右边是狼大石妻子王氏,闻言大为讶异,顾不得回应狼岩,向狼大石问道:“当家的,這是?”
一旁的老人挥手打断道:“带我们进去见守山媳妇,到时你们自知。”
王氏不解,但依然恭声应是,回头掀起帘子挂好,入内道:“嫂子,九公要见您。”
一道虚弱、略显疲态的声音响起:“快扶我起来坐著,请九公进来。”
狼岩听见这声音、身子一颤,想起阿爸昔年谈起阿娘时的种种神情,有些紧张的双拳缓缓握起。
白氏先一步跨进房内,接著是老人颤巍巍的迈步而入,狼大石拍拍狼岩的肩膀、示意他跟著,自己则不方便入内、守在了门口。
狼岩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自己的紧张与激动,咬咬牙,踏步而进。
当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床,一名老妇半躺著、背后斜靠在垫高的被褥上,神态憔悴、两鬓花白,乍看之下老态毕露。
狼岩浑身巨震,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位老妇人、与阿爸描述的阿娘形象联系起来,他望著妇人脸上的皱纹与那满头花白,顿时心如刀割、鼻头酸涩无比。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倒床前,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哽咽道:“孩儿参见阿娘!”
白氏和王氏彼此对望、眼中全是震惊与不解,元香却没有动容,语气平静的道:“孩子你先起来,你我素不相识,阿娘的称谓从何说起?我也受不起如此大礼。”
狼岩静静磕完三个头,垂首不语,一侧的老人叹了口气,对元香道:“你受不起谁受得起?这娃儿刚出生就跟著守山、是山娃儿养大的,他叫山娃儿阿爸,自然也是你儿子!”
元香两手猛然一抖,原本平静的面容剧烈波动起来,身后的白氏与王氏同样神色大变,六道目光齐齐盯在床前跪著的少年身上。
老人手中拐杖顿了顿地,语声沙哑的道:“娃儿,这儿没外人,和你阿娘从头说说你和山娃儿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