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阿桑奇并没有如约地从云层中显露真容,整个布鲁诺的天空都显得阴沉,远处的天际浓云惨淡,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高卢人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在早饭过后大约一个钟点后,发动了攻城战。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第一个高卢人登上城墙后,拉伯伦的阵线便崩溃了,从高卢人发动攻击到城破,居然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而整个下午,布鲁诺城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狂妄放肆的大笑声,两种声音来自两个民族,却合奏成一曲人间的悲歌。到了夜晚,布鲁诺城下起了倾盆的大雨,豪雨打击着这片沾染鲜血的肮脏的大地,想要把一切污秽洗刷干净。
扎罗走在被鲜血和雨水混杂洗刷过的大街上,除了暴雨的哗啦啦的声音,他的耳边不时还传来士兵野性的嚎叫和凄厉嘶哑的女人的尖叫声。他脚边躺着被凌乱摆放的各色拉伯伦人的尸体,他们大多是被士兵虐杀而死,有的被砍去手指,扎罗猜想那手指上一定有个金戒指,还有的甚至手掌和脚掌都不全——扎罗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战争中,最无力挣扎的就是这些无辜的百姓,面对暴兵的刀剑,他们又有什么能力在抵抗自己的命运呢?扎罗不想去深究这些悲天悯人的思想,虽然他过去的岁月里念过很多风之国此类的哲学书籍,但是无一例外的,他内心都非常排斥——既然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实力决定了一切资源的分配,那么弱者只能渴求施舍,如果想摆脱这样的被施舍的命运,就是要让自己成为强者。所以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贯彻心中的这个理念。
而现在他自己也有这种被支配的感觉了,虽然一直力争上游,凭自己的努力成为高卢人的万夫长,一支全新的步兵部队的长官,可是扎罗在那天被高卢王识破了心思之后,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无与伦比的恐惧之中。这种恐惧维持了好几天,才慢慢消散,他一直想不明白,高卢王是如何获知自己的隐情,难道是古力奇的身份别高卢王看穿了?但是这似乎又不可能,如果知道古力奇是米哈洛家族的唯一的男裔,以高卢王的脾性,早就一刀宰了,怎么可能把他招到身边做侍卫队长。扎罗开始小心翼翼,很多事情再也不敢委托心腹去做,而是亲力亲为;像今天,他之所以装出勉强同意四军共占布鲁诺的提议,绝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他必须进城,去见一个人,而这个人不能被其他三个万骑长发现。
扎罗拐进了一个阴暗的小巷,回头对侍卫吩咐道:“你们就在此处等我,不必跟来!”
侍卫们点头答应,纷纷占据小巷各处有利位置,分别警戒起来;扎罗看了一眼手下的动作,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闪进了一间矮小的房屋里。
房屋里灯光微弱,中间摆了一张破旧了方桌,上面有一些简单的酒菜;扎罗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伸手给自己倒酒了。
这时,从房屋里间走出一名拉伯伦装扮的男子,可是看他的黑色的瞳仁,还有黝黑的头发,就知道他根本不是拉伯伦人种;扎罗头也不抬,用风之国语言说道:“你们那边的计划要改一下,坎普和皮特鲁斯是两条饿狼,他们没有填饱肚子,恐怕不会打通去固希伦的路,我看四月初动手有点困难。”
那名风之国男人点点头,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瓷瓶,掏出一张白纸,然后快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后,他把纸条浸在另一个陶罐里的特殊液体里,再取出时,纸上竟然空无一字。
扎罗也不理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着:“高卢王手上还有三万五千多人马,两万是骑兵,都是他自己部族的,现在忙着到处抢金银财宝。还有一万是步兵,负责驻守科恩。他最信任的亲卫军负责王帐的安全,最近已经有我们的人成为五个狼牙千夫长中的一个,就是那个米哈洛家的儿子。”
风之国男人又拿出一张纸条,继续快速地写着;扎罗并不管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高卢王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合作,我希望贵国还是要做好打算,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个得利斯,我猜,很可能就是高卢王安排来盯住我的,到时候你们最好给他狠狠地来一下。”
扎罗说完,喝了最后一口酒,便转身要走,临出门口,他突然回头吩咐一句:“最近你要出去就从我的防区走,别走其他城门,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风之国男人赶忙点头,也不送他,只把桌子上的东西迅速地收拾好,又把灯给熄灭,一切归于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不过一个钟头后,这所房屋的天窗打开了,“噗嗤”地飞出两只信鸽,它们去的方向正是东方。
而此时的拉伯伦首都云麓城,突然也笼罩在未知的慌张的气氛中,很多人民一早起来,就发现街道上行人突然稀少,不少穿着军服的老爷在驱赶着百姓回到屋里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很多人都取消了今天的活计,乖乖地呆在家里。这几天街坊间一直有人讨论着不知道从何处流传起的谣言,内容大抵是和皇帝有关系,几个贼眉鼠眼的人在酒馆里誓言旦旦,拍胸脯说自己的七姑妈二表嫂跟王宫里的管事是姘头关系,消息绝对没有错。听的人开始兴趣盎然,但是听了几分钟,不由得脸色大变,赶忙草草结账,匆匆回家,然后流言就开始在不同人的口中以不同的版本开始传播了。
而在里城的宾得利府邸门口,虽然肃静,但是没有外城那种诡异的萧条和慌张。此刻,站在门口的宾得利侯爵踌躇满志,前两天的刺杀行动很成功,前天在廷议上,萨尔多陛下只是草草通过了和亲的决议,至于派谁去主持和亲大计,大臣们互打嘴仗,有的提议由他牵头,有的提议让施瓦布来,还有的甚至提出让洛萨罗去,哼,真是荒唐可笑,他们怎么不提那个该死的尼尔斯,哈哈,该死的尼尔斯已经死了,怪不得他们群龙无首。就在昨天自己的儿子洛萨罗领着五千家族骑兵堂而皇之地进入外城,城卫军的统领连个屁都不敢放,乖乖地放行了;再加上康拉德私下散布的萨尔多得位不正的谣言,更是人心惶惶。
而今天,将是决定胜败的最后赌局,赢,则赢得拉伯伦的天下,输,则失去生命和地位!
宾得利侯爵看看跟在身后的儿子洛萨罗、康拉德,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大手一挥,三人骑上骏马,向王宫缓缓而去。在他们走了不到一分钟,宾得利家的大门突然打开,鱼贯地从里面窜出无数甲衣鲜艳的武士,他们面无表情,目光严肃,手握长矛和长剑,跟着侯爵大人,也朝着王宫缓缓走去。
同一时间,在外城的云麓城神圣之谷的大殿堂里,魔导师们正围坐在一块,他们的中间摆着一颗脑袋大小的水晶球,上面显现的正是宾得利侯爵的人马影像。桑德兰微微一叹,摇摇头,说道:“没想到宾得利家三百多年忠烈,今天居然真的走了谋逆的路。”
“多说无益了,桑德兰。这个宾得利家的小子心狠手辣,居然连你女儿都要一块给宰了,你叹什么气!”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魂力师,名叫斯塔斯卡,他一说话,在座的其他四个魔导师都微微躬身致意——云麓城神圣之谷硕果仅存的大魔导师,拉伯伦唯一能掌握七级禁咒的老人,确实能获得大家的尊敬,而且他已经年过百岁,是不折不扣的老资格。
“如此说来,我们不免要大开杀戒了……哎……”五大魔导师之一的坤德喟叹一声,脸上显出不忍之色,但是被斯塔斯卡看了一眼,不禁低下了头,他是最年轻的魔导师,刚刚由笛卡尔长老提拔上来,资历尚浅。
“那我们准备准备,笛卡尔,你看呢?”坐在笛卡尔对面的魔导师普多斯问道,他正是前两天和桑德兰一起伏击“圣恺撒之剑”第七剑普鲁斯的老人,年纪也将近八十了。
笛卡尔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斯塔斯卡大人和桑德兰前去王宫震慑叛逆,至于我们三人,留在这里,必要的时候启动彩虹桥!桑德兰,如遇大事,立刻引爆魂力讯号,我们立即过来救援!”笛卡尔微微一顿,说道:“此间事了,我们还要派人去谢尔松区域,查看神秘天象的原因,昨天刚刚收到寒铁城白德龙大师的讯息,他已经于三天前去探看了。”
桑德兰点点头,也不搭话,跟在斯塔斯卡的后面,走出了殿堂。
神庙宽阔的广场上居然站满了上千名全副武装的裁判者,他们全身黑衣劲装,一手提着权杖,一手握着盾牌,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广场中央的高耸的巨塔上那个金色的人影。那人影好像在挥手,底下的裁判者们突然全力爆发出可怕的吼叫:“万岁!万岁!阿桑奇万岁!”
高塔里,一个精致的小舍,尼尔斯·帕特里克正和红衣神职者在对饮清茶。尼尔斯并没有死在普鲁斯的手下,这个秘密,除了神圣之谷五长老之外,只有皇帝、神庙主教和这位红衣神职者提尔普斯长老知道。那天尼尔斯和提尔普斯商量完之后,便偷偷换上了神职者的服饰,跟着红衣神职者混进了神庙,至于家里的替死鬼,不过是神圣之谷魂力师们安排的一个魂力傀儡。越是大事来临,尼尔斯越是担心功败垂成,替拉伯伦这两任皇帝都主过政的宰相,对个人安全向来是格外重视,他也担心自己会遭到刺杀,所以早在达芙妮遭到伏击后,他便到处更换卧房,尽量不在府邸过夜了。现在,宾得利侯爵以为自己早入了黄泉,而他则更加明目张胆地行事,各位大臣摄于侯爵的强权,敢怒不敢言;而对自己最有利的则是宾得利侯爵居然仍不肯从神庙周围撤兵,这无疑让原来有些踌躇的主教大人大为光火,原来准备在冲突中保持中立的阿桑奇神教更是纠集了神庙里所有的裁判者,准备对周围的卫戍军大打出手。
一切都安排好了,虽然因为刺杀,让自己的计划稍微有变,但是大局应该不会受到影响。至于洛萨罗那五千人马,哼,只要宾得利侯爵父子一死,还不纷纷作鸟兽散。原来想赶在洛萨罗来云麓城之前用和亲敕令将他支走,却不料横生枝节,神庙也因为自己投宿在此,取消了第二天廷议的进言。天下事总不可能事事顺心,只要按照大方向走,就不会有错!尼尔斯这么安慰自己,他平静地吹了一下茶水,轻呷一口,赞道:“好香,不愧是风之国的皇室饮品!”
提尔普斯红衣长老微微点头,接受了尼尔斯的赞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尼尔斯也不客气,便将杯中的茶水全部喝光,喝完咂嘴道:“真是人间美味啊!”
“呵呵,能得宰相大人的赞扬,那是在下的荣光啊!”一声醇厚的男中音传来,不用说,一定是刚刚鼓舞士气回来的云麓城神庙主教大人了。
尼尔斯和红衣长老赶忙起立,恭恭敬敬地行礼,等到主教大人落座,他们才敢坐下。主教也不以为然,自然地坐了主座,笑着对尼尔斯说道:“宰相大人不必客气,您掌管百官,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地位尊崇……”
“哪里哪里……”尼尔斯赶忙给主教大人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您才是拉伯伦的精神领袖,独一无二的阿桑奇在人间的代言人,小臣对您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愿阿桑奇保佑……”说完,虔诚地闭上眼睛祷告起来。
主教看着尼尔斯的表现,微微一笑,也不搭话,只是把茶水喝完,他朝提尔普斯长老使了个眼色,长老心领神会,便无声地告退了。
“宰相大人……”可能是由于尼尔斯祷告时间超出了主教的预料,主教忍不住打断道。
尼尔斯“啊”一声,仿佛从深远的梦境中醒来一般,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看见主教就在看着他,连忙施礼道:“您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