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扰多时,先行告辞。”吴明行一礼,起身准备离开。
“先生白日可在座下用膳?”玉徽轸突然又说了话,语气中有些许质问之感。
“执掌高技在身,在下亏不敢行。还请执掌见谅。”吴明又行一礼。
玉徽轸又沉默。这世上当真是没有那样多的偶然。尽管理解他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功学,但用醉汉这样的方法仍是令她气恼的。玉徽轸刚想说“恕不远送”,吴明却又再次开了口。
“有一物想还予执掌。”吴明说道,伸出手,掌中静静躺着白日玉徽轸丢失的那根暗针。
尽管一早就猜到是他,却迟迟未想起要回暗针。这时他主动交还,她才又想起了白日的事情。醉汉也许是他有意所为,但酷吏压人却决不可能为他所遣。白日他的做法不仅为民打抱不平,更是为提醒她。若不是他,白日她也许会再出手,到那时,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至于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原本仍是气恼,却又因此事对他再次心生敬意,吴明也是个极聪明的人。
她隔空拿走了暗针,转瞬便消失在她手掌翻动间。
“告辞。”吴明微笑着看着她,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玉徽轸也回一礼,开口说道,“恕不远送,先生慢走。”
刚刚他们间虽有交流,玉徽轸却一直是以内力传音,未曾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临别之时,她却开了口。
吴明停住脚步,愣了一瞬,转而唇边又抿出一个鬼魅的笑容。
吴明听下脚步转过身,又微微执了一礼,玉徽轸也微微回礼,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瞬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进了窗户,随后传来一阵轻促的马蹄声。
吴明离去后,玉徽轸又开始吹起了笛子。只是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地吹起了那晚在门外与谢崇直合奏的那首。
转眼玉徽轸已离开阴阳家数日,谢崇直原本只觉玉徽轸闭关并无异样,可几日下来,却不知为何总莫名觉得玉徽轸似乎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而且,是真真实实距离的遥远。尽管以前也曾多日不见一面,但这次,谢崇直却隐约觉得玉徽轸并不真如她所说是在闭关,而是出了山。
谢崇直走到正殿前,凝视着平静层涌的结界,从结界上看,她应该很好,至少,身体状况很好。
他开始对结界运功,一般这样的结界都极难攻破,先前他也曾尝试攻入他人所设的结界,但仅凭他一人之力,即便攻入也必被重伤。可对于玉徽轸所设的这个结界,却不知为什么,只须稍加运功便可不留痕迹地进入。也许是因为那个原因吧,谢崇直认为,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谢崇直看着应婉儿仍在熟睡才开始运功进入正殿。
正殿内寂静无比,犹如空置了许久一般,只是异常整洁,清美如仙境。
从外面看,正殿似乎只有简单的一处殿室,可进入了才发现,正殿内殿室众多且排列繁杂,尽管先前谢崇直也曾潜入过正殿几回,但毕竟都是速至速离的,第一次也是因玉徽轸气息变换,他感知到了些许,循着感觉,也找了许久才发觉昏倒的玉徽轸的。所以,他对正殿也并不算熟悉,更何况,又不知这正殿内是否有什么暗室密径,想找到玉徽轸修习之处更是难上加难了。
谢崇直摒住了气息,敞开耳目,提高警惕,小心探行在各个殿室之间。
没有一处有她的气息。他正怀疑着她是不是真的出了阴阳家时,不知不觉探入了剑室。这是玉徽轸日常练习剑术的地方,和平常剑室一般,布局简单,殿室也不大,却足以习剑。
剑室最前方,一支剑横放于架上。谢崇直走了过去,那把剑的剑身被层层青白色的雾气笼罩,只朦胧中能窥见几分。可雾气变幻中却始终无法看清整个剑身的样子。这该是玉徽轸的佩剑——朦晓了。谢崇直将手伸向朦晓,竟未设任何法术护剑,却未及触向剑身,方碰到剑上的雾气便被剑气所伤,手指滴下一滴血,消失在笼罩着剑的层层雾气中。谢崇直忙抽回了手,既然敢将佩剑如此随意置于此,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谢崇直想着,走出了剑室。
向正殿外走去,却不知是幻觉或是真的有声音传出,谢崇直竟仿佛听到了那晚玉徽轸在自己门外与自己合奏的那曲。尽管玉徽轸施了法术,谢崇直也知她设了法术,他却仍是能听见的,只是玉徽轸不知道而已。也不知是她真的在正殿内吹奏此曲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就是听见了,是真真实实在脑中回响的声音,绝不是因多思才产生的幻觉!他是这样的肯定,不知不觉竟停下来脚步,伫立在正殿园池中,竹树下,浸没在笛音中。片刻后,笛音趋渐减弱,直至消失,谢崇直才又回过神来,走出正殿。一缕阳光阳光跟随他的脚步从正殿射出。
玉徽轸望着手中变了色的一片竹叶,将封雪收入掌中。果然如她所料。只是…为何今日会莫名奏起那支曲子?数日未见,玉徽轸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是否挂念阁中的两个徒弟。以前虽也曾多日不见上一面,却终也知道他们安好。可现在距离这样远,就算他们受了什么委屈她也无法知道,更无法前去相助。过去还从未有一人能让她这样担念。纵使从前有师父、俪枝姐姐,可她知道,她们都比自己强,不用担心,纵使帮忙也没多大的用处,想担忧也没有能力,有的也许只是思念而已。而这两个徒弟却不同,他们需要自己的保护。这种感觉对于她是陌生的更是奇怪地,而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心理的些许变化。
不愿再多死,她开始收拾行装,继续赶路。
自昨日午后便再为进食,夜中又与吴明绞费脑汁,方才不觉,现在散下心来才觉是饥肠辘辘。可又不愿食那样的农田中生长出的粮食,只得运气克制,今早赶往下一个可以歇息之处。
出门前还曾想是否要扮作男装,斟酌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朴素的女装都已这样引起注意了,若是扮作男装,还是掩面而行,恐怕会被官兵抓去盘问吧?
小心行路几天,终也是赶在开宴前一天到达齐都。
果真还是一国之都,纵然边境荒凉凄苦,齐都也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红灯彩照,鱼酒肉宴,日夜笙歌,笼罩着整个齐都,竟无半点临战之感,更像似一点也没有因五国尽亡而产生半点的危急恐慌。酒浸红楼,灯耀长街,此国本就必亡无疑了,原本以为还可能再苟延残喘久一些,但如此看来,亡国已近在眉睫了,一切都只看秦王意愿了。
不过,如此的奢靡也只是表象而已。战争的痕迹仍是存在的。看起来在繁盛的城府也会有荒凉的郊地存在,和平年间尚是如此,更何况在这吹弹可破的繁华下的乱世?而设宴之地,恰就在这样的一个偏僻的城郊之地。
一入齐都,玉徽轸就被人紧随尾后。她也清晓自己被人跟随,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仍一路走着。
在这样繁盛的地方,玉徽轸这样一个独行的年轻女子反倒比乡野村间有更多不便。
尽管玉徽轸到达时已然是昏黄后方入夜静之时,街上却尽是醉酒华服的男人、花枝招展浓妆重抹的女人,而她那一身素服却显得比在乡间时更加的格格不入,甚是奇怪。往来的人都以一种鄙夷的眼光打量着她,好像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样。而她的确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是在乱世中挣扎着求生的人,不愿与世沉沦,就如同一颗闪着微弱光点的星,拼命使自己闪动,以得以存活的长久一些。但太阳的到来并不是因为星星的光芒不够,而是必然既定的结果,星星的消亡也是注定的。她就像那些星星,并不企图、也无能力阻挡太阳的到来,只是简单的想在这世上多生存几时罢了。可尽管是这样,都不曾被允许过。因为太阳是一定要来的,星光也一定是要消逝的,无论白昼是否真的明亮温暖,无论星夜是否凄美、灵动。
若非必经,她是绝对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可如今必须来了,也必须要留宿,但这样的地方恐怕连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都没办法找到。更何况,她这样一个独行的女子,还穿的那么素气,恐怕也不会有几家客栈会愿意接待。
酒气混杂,乱灯奢靡。玉徽轸并不喜欢这样混杂着烟酒胭脂的奇怪气味,在面纱之上索性将斗篷立起再遮一层,并戴上斗篷上的帽子,就只露一双冰冷的眸子在外面,甚至于辨不出男女。
但意外总也是会有的,尤其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乱七八糟的地方。但又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方面来说,没有什么意外会是意外。一切都早已是被注定好了的。令人感到意外的,仅仅只是它的未知而已,而不是事情的本身。
其实这对玉徽轸来说,也并不能算作是意外。尽管可以预知一二,但她却更想质问齐国的君臣是荒谬到哪种程度了竟会故技重施。纵然施计的人可能不一样,也许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计策,却不得不说,这样的巧合,令人无奈却也最好地反映了齐君臣的思想。
玉徽轸低着头。压着斗篷沿边而行,尽量的避开人群。可寄宿的地方却也是必须要找的若不是人太多无法施展,也不想引起注意,恐怕她早以轻功快速飞跃人群,找到一处寂静的地方。她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前行,离开这个地方。往来的人、所经之处也都未太注意,就连身后跟着的人也不顾了,只一味的快步前行。
她正低头向前快步走着,突然身子闪向一侧,才没有与对面的那两个人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