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2年,秦统一长江流域,是年统一北方。仅剩最后一个诸侯国——齐。田氏齐王建软弱无能,整个齐国危在旦夕。秦的统一指日可待。
玉徽轸徘徊地向前走着,眼中空无所视。突然瞥见远方的竹林,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音律阁前。脑中突然一个灵光,转身径直向集经楼去。
她静静地伫立在集经楼深处的一个僻静的角落,翻看着面前的一本本无人看护、生了灰的古籍。上层的书都已翻尽,却仍没有找到她所想要的。她提起裙角跪了下来,最下的一层书早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掸掉书上的灰,再次翻开时,她却再没有放下,眼睛盯着书中的内容,先是疑惑深思,眉头紧皱,再是若有所思,而后惊异触动,以至向后一坐,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整个集经楼安静的很,把书掉落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有些看书的弟子听到响声都诧异地望去,却又没有一人走去声音发出的集经楼深处去。
过了片刻,仿佛时间跨越了一瞬,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玉徽轸仍旧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拾起书,放回架上,面若止水得走出集经楼。
一路上,她走得很慢,微低着头,似是在看前方脚步走过之处,眼睛却是空洞若崖底,脑中混乱地思考着。
所遇弟子也皆回礼,只是她的神情领大多数弟子都遇而速避之。
慢慢踱回音律阁时天已尽黑,阁内寂静无比,只是若隐若无的净心之曲仍在回响,似是没有人居住一般。刚刚踏入的那个瞬间,玉徽轸仿佛觉得这仍是她独居的音律阁。
走入厨房,却发现食盒内仍有余温的点心,而不是过去每日独对这空旷的竹林殿室独吞一些冰冷的食物,甚至许多时日都干脆不吃,只灌一些茶水。那一瞬,她已冰封许久的心似乎融化了一角,空洞的眼中多了些许惊讶、温柔,以及奇怪地反应糅合在一起的感觉,手微微颤抖了一瞬,拿起一块刚放入口中,却又想起白日种种以及集经楼所阅,又不由得多种思绪一涌而出,扰人心智,只觉口中有物,却不知其味,不为其感。
方咽尽最后一口,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抚琴的声音。琴技岁不甚精湛,乐曲也不甚悦耳,曲调却带有一种独特的韵味,牵动了她丝丝心绪。
玉徽轸向偏殿走去,东殿已尽黑。她掌中簇出一团青色的火光,照亮周边些许。她轻轻推开门,应婉儿已睡熟,书和笔杂乱地堆放在案上。她轻叹了口气,收拾好笔墨,又为应婉儿盖上了被子,走出去时,琴声仍在响着。
她随着琴声寻去,西殿尚亮着灯。曲曲琴声如流水般涓涓流出。虽是练习,琴技上也只是初学的样子,情感却是别有韵味,触人心弦。
玉徽轸伫立在门口,望着梁上的悬铃,侧耳倾听。
琴技仍待提高,有些许地方甚至无法连贯。她想要敲门进去指导,可当手抬到半空,却又轻轻放下。
她伸出手,封雪笛出现在她手中。
不知为何竟想要与他合奏一曲,却又不便被他听见,只得用法术封住笛音,仅自己能听到。
她慢慢举起封雪,手指轻轻划过笛身,黑暗中,笛身散发着淡淡的雪白光芒,冷艳,神秘。
一个琴技粗浅,一个吹技世绝。本是似乎可笑的合奏,却因奏曲人皆不知从何而来的特有的默契令乐曲变得空灵无比,如水波涟漪,青竹翠叶,雪山冰莲,清雅淡然,琴音流连,曲水悠长;笛声清脆,风拂丰林。
她似乎能感受到黑夜中点点音旋从屋内缓缓飘出,与自己手上封雪流出的音旋汇成光河,向整个音律阁散去。余音回荡中,似乎也将音律阁照亮了,不似以往的冷清了。
也许是被这清扬淡雅的曲声所影响,玉徽轸心情舒畅了许多,思绪也清明了许多,暂时忘却了种种纷乱。
一曲过后,她看着手中的封雪,眼神温柔犹如在看一个挚爱的孩童。再次轻抚,封雪逐渐消融在她掌中。
转头向屋内望去,曲罢人息,灯已熄灭。
看来谢崇直也是睡下了。她想着,掌中又簇出一团青色的淡光,转身离去。
“师父?”
谢崇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玉徽轸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去。
他手中拿着灯台,衣妆也是整洁的,并没有似临睡前的杂乱。
“还不休息,出来做什么?”玉徽轸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些许冰冷严肃的责问之意。
“不是的,弟子只是发觉门外有光才出来检查,不知是师父…”谢崇直微弯着身,没有正视她的脸。他犹豫了一瞬,又说,“师父若是不介意,因弟子先前从未认真修习过音律,白日尝试弹奏乐曲时有些问题,可否请师父作答?”
玉徽轸心下奇怪,却说道,“无妨。”
屋内又亮起了灯光,在暗夜中的音律阁显得分外明亮。
谢崇直抚上琴,尚未成曲调却先有韵味。玉徽轸听到那琴音心里竟有莫名的起伏,隐约中还有些许不安。仅抚了不到半曲,玉徽轸担心自己心绪会被那莫名的感觉扰乱,匆忙叫了停。
尽管内心洪水涌动,表面上却仍极力克制着,面容依旧静如止水。
谢崇直抬起头望向她,眼神碰巧相撞。他没有躲避,仍旧看着她;她也依旧不动,却是将眼神放空了的,竟似是盲人。
谢崇直眼中仿佛闪过些许失望,又或许,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责恼。
玉徽轸仍是神色平淡,一语未出,只是走到琴边。谢崇直站起身,玉徽轸坐到琴边,又示意谢崇直坐到自己身边。谢崇直犹豫了一瞬,与玉徽轸并肩坐下。
抬手、轻挑,浅抹、深勾、婉摇,行云流水,指尖所触之处,曲曲音旋如涓涓流水般流出,婉转,清扬。曲目虽易,却经她之手奏出初春萌花之感,含苞扶风浅绽,清新纷扬,悠然开朗。
音曲醉人。尽管玉徽轸专注于弹琴,却也知道谢崇直并未认真观习她的指法,而是专注于她的演奏。
仍是一曲未完,半曲即止。
“可看清楚了?”玉徽轸依旧看着琴,头也没回,淡淡地问。
谢崇直没回话,屋内一片寂静。
“眼光甚佳,是把好琴。”玉徽轸注视着琴,手指轻轻划过琴弦。
谢崇直仍未回话。
“早些休息吧,已经很晚了。有什么问题改日再问不迟。”说着,玉徽轸站了起来,“如此好琴,不要浪费了。”
说完,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身后才又响起谢崇直的声音。
玉徽轸止住步,却未回头。
“多谢师父…”他犹豫了一瞬,嘴唇微抖了一下,欲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最终,也只是目送玉徽轸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远方一团淡淡地青色光芒在半空中时隐时现,映着屋内人沉思的脸庞。
穿过正殿的结界,玉徽轸将掌中的光团向上一抛,顿时整个正殿中布满了淡绿色的点点光亮,却也足以照亮正殿了。
她没有回到房间内,而是坐到屋前的竹椅上,对着目光再次吹起了笛。
同样的封雪,却能因人的思绪、情感不同而吹奏出感觉完全不一样的音乐。
音律对于人,最重要的是情融于首。心情如何,奏之曲便如何。玉徽轸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一点了。而音律对于她,早已不仅仅是当年取胜的工具而已了。多年的修习,让她真正领悟体会到了音律的奇妙与内涵。烦闷之时抚琴一曲,可使心绪舒畅许多;闲暇之余奏笛一首,更是可以陶冶情操,心畅神舒。而音律若是作以兵器使用,与平常刀剑不同,不仅能伤身,更能伤人心。欢者喜极而竭,悲者泪尽成血。
她平日所奏之曲多为平静的净心之曲,不融杂过多情感,却也并非丝毫无情。可当下所奏之曲,却是能领闻者欲泣之曲,这是为何?连她自己都觉奇怪,曲未成调就又放下笛,持在手中观探。
半月悬空,遂夜难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