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飘落在地,应婉儿才反应过来找师父,却四处望不见人。忽然发现谢崇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只轻描淡写地一句,“师父有事先走了。”正准备离开,又顿了顿,说道,“有什么要紧的可以先问一问我。没有的话就不打扰了。只是告知你一声不用担心师父。”
应婉儿有点疑惑,怔了一怔。谢崇直转身已准备离开,应婉儿却又叫住了他。
“师兄?你…你会轻功吗?”
谢崇直有点奇怪地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瞬,只答了一个字,“会。”
“哦…轻功容易吗?可不可以教教我?”
谢崇直有些奇怪,又犹豫了一瞬,“你不会?…日后师父应该会叫你。我功力尚浅,也只是会些皮毛而已。”
“哦…那好吧,谢谢师兄,师兄再见!”应婉儿笑着向谢崇直挥手。
谢崇直见到应婉儿的反应回了个客气的微笑,转身离去。不久后,身后又响起阵阵琵琶声,清脆、欢快。
玉徽轸走出音律阁结界,一名弟子把一封信交与玉徽轸,只说了句,“代掌门交与玉执掌。”,行了礼之后即转身离开。
信封从外表上看平常无奇,甚至没有写任何文字。取出信纸,她却怔怔得盯着信纸一动不动。儿时的一幕幕仿佛有重现于眼前一般……风中摇曳着翻滚着的熊熊烈火,刀光剑影,迷蒙闪烁,却只能听到刀剑与空气擦过如撕裂般的声音与人们的哭号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再到后来,只是一个梦的时间,街道、村庄,全部都化成了灰烬。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永远也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更永远也忘不了尖刀刺入父亲胸膛的那一瞬间,母亲临死前面带微笑注视着被救下、躲在暗处中的她的眼神…那一年,她才五岁。
那凄惨的叫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刀锋剑芒闪过的影子,还有火光间母亲的眼神,仿佛又映现在了眼前…尽管那时的她还小,还不懂事,但自那一天起,她懂事了。至少,和以前的她相比,与同龄人相比,她懂事了。尽管,她知道的,还只是冰山中最渺小的一个小角。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她又怎么会知道?她从过去,到现在,所知道的,就是在尖刀刺向她的那一瞬间,一个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当中,那个人的手虽冰冷,怀抱,却是暖和的。未及她反应过来到底是生是死,那把尖刀的主人已尸首分离,自己却到了屋中。爬到门边向外望去,剑锋直接插入父亲的胸膛,她想失声大叫,嘴巴却再次被人从身后封住。依旧是那人冰冷的手。只是,这次她看到了外面的一切——父亲拖着剑的胸膛,父亲倒下时,望向屋中的她微笑的眼神…一滴滴滚烫的热泪流下,似乎也浸透了那只冰冷的手。那只手颤抖了一下,却是捂得更紧。
她似乎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或许很短。再有意识时,脸上的泪未干,只是手已经从她口上拿下。一切都好似一个梦,一切都好似结束了一样,外面没有什么声音,只听见一些木草被搬来搬去的悉索声。
她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眼中仍闪烁着泪花。她看向身后的那人,墨绿的斗篷,墨绿的袍子。同样仍是墨绿的围巾包裹着头部和面部,只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甚至辨别不出男女。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只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她的爹娘去哪了。可未及她开口,那人便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立即用手捂住嘴。再一垂眼,却只听外面有男子的高呼声,“将军有令,全部烧毁!”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敢出声。
身后的那个人一直跪坐在她身边,很近,却又令她觉得是咫尺天涯。
她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身墨绿的人,却见那人双手翻转,掌中生出靛色光团,向上一抛,顿时形成一个光罩将她们罩在其中。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于是当身边火光迸发、柴木霹雳时,她只能无助地闭紧眼睛,捂住耳朵,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小声抽泣,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只是被一人拥入怀中,温暖从身上一直延续到心中,恐惧减少了许多。她小心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自己在那人怀中,而那人正一手环抱着自己,另一手抬高,手上散发着光,如捧着一团光球。再向周围一看,却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在一瞬就吓得闭紧了眼睛,把头埋在那人的怀中,不再敢出声。四周皆是一片火海,除了燃着的火,什么也没有。唯有她们有结界保护才能免受烈火吞噬。
短短地不到一天的时间,她仿佛做了许多个梦。亦幻亦真,亦虚亦实,甚至让她难以分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生活。知道她走进星辰变幻的阴阳家大殿的那一刻,她才真正醒了过来,才真正意识到过去的所有已经永远无法挽回,生活,已经改变。
那人伫立在她身侧,安静地等待她跪在面目全非的爹娘面前哭泣完。她停止了哭泣,无助地看向那人,她发现那人注视她死去的爹娘的尸体的眼神中似隐藏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尊敬、惋惜。那人似乎认识她爹娘,但她不敢问,只能用闪着泪花的双眼看着那人。
方圆百里已是一片废墟,杳无人烟。放眼望去,只有几缕灰烟,和独立的两人。一片荒凉中,虽是两人,却是显得格外孤独,甚于是可怕。
那人终于将头巾摘下,露出了真容。
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即便是年幼的她心中也有一瞬的惊讶。那名女子面容约莫二十三、五的样子,墨绿的服饰却敛去了她的年轻靓丽,反而凸显出了她身上的成熟与神秘。
“我叫玉梅。你可以称我玉执掌。从今日起,你便是阴阳家的入门弟子了。”女子语气平淡地说。
这个叫玉梅的女子便是音律阁前执掌、她后来的师父。
玉梅蹲下来,与她齐视。她望着玉梅的眼睛,只觉那双眸子似曾相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玉梅从袖中取出一条面纱,用手轻轻拂过,面纱顿时布上一层朦胧的光芒。她又示意玉徽轸伸出手,她手指在玉徽轸手指上方轻轻一拂,玉徽轸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一滴血从自己手指上滴落在面纱上,绽放出一朵殷虹的花朵。玉梅再次拂过面纱,血迹、光芒,都融入面纱,从外表上看并无异样。玉梅帮她系上面纱,轻轻地说,“徽轸,”她瞪大了眼睛,喉咙却发出不声,“你的…爹娘,应该告诉过你,你的本名为徽轸,唯只是乳名。还有,你本姓姜,姜徽轸才是你的名字,而霍唯只是一个化名…对吧?”她呆了一瞬,点点头。即使是年幼的她也感到惊讶和奇怪,甚至是害怕,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到底是谁?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知道自己那么多秘密?
“你什么也不要问,也什么都不须知道。”玉梅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待你再长大些自然就都会明了了。我不会伤害你,并且在你学会法术前会保护你。待你学会法术,生死便须全靠你自己。”玉梅用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再而却又立住不动。
“从今日起,你即随我如阴阳家修习法术,并且须以面纱遮面,不得再以真容示人。”她伸手将玉徽轸散在脸上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瞥见玉徽轸闪在眼角的一滴泪珠,欲伸手为她拭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我已为你的面纱设了法术,他人无法轻易取下。记住,无论如何都不可于他人面前摘下面纱。”玉梅站起身,略带严肃,却又有一丝愁容,与一丝不舍,“你必须记住:你的名字叫玉徽轸,但真正的名字——姜徽轸必须牢记,却不得告知任何一人,化名霍唯也是。若他人问起,只须说徽轸是爹娘起的乳名,没有姓氏,遂在我带你入阴阳家后与我同姓。另外,若有人问起你之前的生活,也须全部答因年幼无知皆忘记了。明白了吗?”玉梅的语气轻了下来,透着难掩的不舍与伤心。
年幼的玉徽轸却是完全看不懂也不明白玉梅,只是将她的话都一一记住,点了点头。她心中仍有千万个疑问,此时却又都不想问。唯独只想问一句,她的爹娘到底是谁杀的。
玉梅看见了她克制着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心下不忍,口中却轻轻吐出了一个字,“齐。”她深深地将这个字记在了心中。齐王建、齐君夫人,田齐王室的所有人,甚至是田齐的臣子,都成为了她憎恨的对象。
远方飘扬的齐军旗上的“齐”字她并不认识,可她却将那面旗、那个字,还有战火侵蚀后的惨烈都深深记在了心中。即便是多年后,她仍然埋藏于心中,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