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美吗?”
太阳已全部落下,月亮淡淡的上来了,不亮,在满满星辉的映衬下。老人点亮了烛台,灯火在风中摇曳,不远处,海浪声偶尔传来。而与大海相对的大山,那个山洞,隐入黑暗中。
老人点亮了灯,泡好了茶,她没有回答重要与否的问题。她只是噙了一口淡茶,然后问这里美吗?
这是一个不用思考的问题。如果可以,那么坐在岩石上,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向月对着大海微笑,她可以不动了,不走了。
这里太过安逸和美好——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又冒出来了。可是,向月知道不行,至少在这件事翻篇之前,她不能够。
手中握着的茶杯微凉,向月低头,一片残叶漂浮着。她摇着头说:“我不想听故事了。”
老人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讲故事呢?”
“那便不讲,”向月说,然后问:“你要等的人没来,也许以后都不能来了,你还会等下去吗?”
老人望着隐入黑暗的大山,又噙了一口茶,淡淡说:“不然我一个瞎老太婆还能去哪?”
“他们呢?”
“谁?”
“住在这里的人呢?”
“走了,都走了。”老人说,并没有落寞,“走了好呀,走了好。”
向月不说话了,话到这里,问下去又是一个故事。
“怎么不说话了?”老人问,然后眨眨那双聚不了焦的眼睛,“你这孩子,倒是执拗,说不听还真就不问啦?我等的人可是很爱听我讲故事哦。”
向月看着她,能想象那个画面,可是不是她。白音也给她讲过故事,但是现在想来,该是讲给向阳听的,而她不过恰好在旁边罢了。
瞎子的感觉总是敏锐,老人在安静中感受到自嘲。她放下杯子,向向月伸出双手,“孩子过来,把手给我。”
向月没动,老人也不介怀。
夜风轻轻吹,老人说:“晚了,我带你去休息。”
还是她拉着向月走,“这是我女儿常在的房间,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今晚你就在这儿睡吧?”
打量着这个摆设简单,却又有着女儿家心思的房间,向月半晌才反应道:“谢谢。”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不用跟我道谢,如果她在,她应该也很乐意你住在这里。”
向月目送她离开,她的背影一点也不落寞。
房间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没有半点灰尘的味道,也没有久无人居的荒凉感。手指轻轻划过每一处她曾留下的痕迹,向月半抱着自己坐在床上,望着屋顶,怔怔地想她,为何已经连一个老人家的生气都不如。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知道,所以她曾经出来过,可是很快又陷进去了,这次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其实,事没那么大,真的没有那么大,向月想着,陷入梦境,无论如何出不来。
日子简单重复着,三餐之后有淡茶,日出过后会日落,潮起潮退,向月和老人相对坐在古树下,彼此不说话,一个朝着山洞,一个望着大海。花开得灿烂,偶尔掉片树叶,小草在冒起。
又一片叶子掉落,落在向月摊开的掌心上。
“孩子,时间到了,是时候离开了。”老人缓缓说道。
向月把头抵在老人的肩上,把落叶放在蚂蚁的背上,看着它们没被压倒,她才出声:“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你是常在的女儿,对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而他也没告诉过我,”向月说,声音低低的,“不过好像是的,从种种迹象来看。”
“是吗,我也这样认为呢。”老人说,“你是我女儿的女儿,那你叫什么名字?”
向月想了一会,才回答:“……徐离平乐。”
“平乐,平乐……”老人喃喃念着,“平安喜乐,很不错的名字,他们一定很爱你。”
“一点也不。”
老人问:“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不开心吗?”
向月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但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很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旦认定的东西八匹马也拉不回。”老人带着笑意说道,“所以啊,她一定是很爱你才把你生下来的。”
“可是她被我——向傲天利用了,而我作为向傲天早就算计好的一枚棋子,她不得不留下我。”
“你是这样认为呀,恩,也没错。向傲天,欺负常在的人的名字。”
“你不生气吗?”
“生气,当然生气,我好好一个女儿,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怎么能不气呢。想到她在外面受的苦,甚至现在还在遭罪,怎么会不气呢!”
“你怎么知道她还在受苦?”
“她是个乖孩子,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若是能够,她拼了命了也会想方设法见你我一面的。怎会让我久等,又迟迟不至呢?”
向月看着老人,本该义愤填膺说出的一番话,她却说的如此平静,表情也平静。
“甭怨,甭怨,人生来就是要遭罪的,好人坏人都得遭罪。只是苦了你呀,平乐,平乐~好孩子,不要太过悲伤,也无须难过,跨过你父亲这条坎,老天爷给你的这个重责大任并不值得伤心,不是吗?”
向月不解:“你知道我发生什么?”
“知道,通过巫术能知道个大概方向。”
“你也知道——她受的苦?”
老人点头:“知道。”
“为什么?”向月不解,“为什么宁愿在这里等也不出去找她?为什么……”
“我们出不去,被命运选中的只有她,我们无法干涉。”
“她还回得来吗?”
老人沉默后,摇头,“不能。”
“那你等谁?”
“等她,也等你。”
向月无法接受,她站起身,海浪声依旧,心却无法平静。
“孩子,坐下来,听我说……”
“我也是被命运选中对不对?”
“是的,因为常在并不能完成老天给的责任,所以得你来。”
“她完不成,凭什么我就可以?”
“你可以的,孩子。”
“不可以!”向月说,“我甚至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只是个钥匙,他们要拿我开门,想要出去,留在这里不好吗?”
“当然好,可是你有你的责任,老天爷赋予了你拯救这个世界里百姓的权利,你有能力,也可以在这个世界的灵力完全消散前保护好他们。”
“百姓?”向月笑,“没有人想到他们,他们不管他们,他们只顾自己。”
“所以要你来守护他们呀,孩子,你要收起那些悲哀的念头,重新振作起来,向傲天不值得你如此萎靡。”
“可是他是我父亲。”
“是啊,你的父亲。”老人说,“所以人生来就是要遭罪的,孩子,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承担这些,那么造一条大船,我们离开这里吧。”所有的事都不管了,这个世界将与他们无关。
向月极力向远处眺望,最远也只能看到海天相接的地方,没有陆地。“这个大海会通向哪里?”
“外面的世界。”
向月觉得可笑。
“他们进不来,进不来这里。”老人补充说道。
进不来,出不去。
向月开始造船。
说是造船,其实已经有了大致模板,她要做的不过是使它更坚固一些,毕竟要远行。
船加固的很慢很慢,向月极力使它完美。总有不甚如意的,但船总会加固完成。
老人绕着院子走,一步一步,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在留恋。然后是屋子,每一处都尽力感受。向月静静看着她,不催促。痕迹总会消失,那只能让它留得久一点。
向月把老人扶上船,她紧紧抱住她,“姥姥,你要小心。”
“决定了?”
“我不想逃避。”
老人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从脖子取下一个挂坠,一块青色灵石。她把它戴到向月脖子上,又抱住她:“去吧,我的孩子,愿你一生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