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末未初之时,两人用膳过后,信陵君因有急事缠身不能陪同郑林子前往賔棺收拾行李物什,所以只得派了一名下人跟随,帮手收拾便罢。
一路行走,郑林子与那名下人聊得甚欢,但一提及侯赢这人物,下人只能摇头甩脑,他说具体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位侯赢现已是七旬高龄,听其他的门客说是一位能才隐士,现在担任监门小吏,后来信陵君得知此情况便带上贵重礼品上门拜访那名老者,但老者却置之不理,说了几句话后信陵君竟蒙羞而走了。再接着,发生了一件事,侯赢才肯成为信陵君的门客的。
何事?郑林子对此非常感兴趣。
下人笑了笑说道,只能说个大概——那天,信陵君设宴款待诸位门客,他为了表示对侯赢的尊重就把象征尊贵的主位的左边的座位空了下来,是留给侯赢的,但侯赢却出了一系列的难题为难信陵君,一开始大家都不知的,只是后来侯赢自个儿说出了理由来罢。
“难题?什么难题?”
“不记得了……只是后来侯赢大赞了信陵君一翻后便完满落幕了。”
郑林子点了点头,“看来侯赢这位老者不但淡泊名利,而且更是一位有智慧的老者呢。”
“是啊,我家信陵君公子可是一直对侯老很尊敬的,到时候若是郑公子见到他了也要谦卑一点才是。”
郑林子眼神一震,诚恳地对着下人道:“多谢教诲了。”
“不不不,这能算些什么,郑公子言重了,是了,若是日后郑公子需要什么帮忙的随时可以呼唤小人的,还有……上次那件事小人还没有来得及向郑公子道谢呢。”
郑林子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怪不得有几分眼熟的感觉,于是道:“那事儿过去便过去了,烦它作甚……是呢,我还没知道你的名字呢。”
“家庭。”家庭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翌日,郑林子从前院开始慢慢参观着信陵君的府邸,这种闲情日志确是少有的,要不是信陵君要他等候一会再带他去拜访侯赢,这么短的时间内干不了其他东西,否则郑林子更喜欢躲进房间看书或是拿起任意器具耍起来了。
话说对于郑林子来说,建筑这一种东西只能看看即逝,并不能说出个什么,纯粹是打发时间的,从前院到大厅,大厅后面是书房,厢房;左面是厨房、仆人房等;右面大多是客房等;书房过后还有一个偌大的庭院,但郑林子没有走至那里,只是在前院和客房那儿打了一圈便有人来通知信陵君已准备妥当正在大厅等候了。
“这时候,侯老应该在值岗吧,我们可直接前往监狱大门那儿寻他。”信陵君一面走着一面说道,他没有坐桥,而且没有捎带礼品,身边只带上了家庭这名下人,生怕侯赢会再次发怒。
“原来侯老是监狱的监门小吏呀?”郑林子惊讶道,这是他第一次听说。
“嗯,等下见了侯老千万不可对其不敬呐。”
“知道了。”郑林子睨视了一下身后的家庭,笑着道。
家庭默默地低着头,没有理会郑林子那猥琐的眼神。
监狱建在城东,离信陵君府并不是很远也不近,要走上两刻钟左右才到。
阴森的气息不断从监门中踌躇徘徊,仿佛害怕外面的世界一般,然而在监门旁边却坐着一位头鬓发白的老者,对监狱的气息毫无惧意,闭着眼宛如睡着一般。郑林子三人正要上前问候,却被老者忽然而睁的眼睛惊了一下,那眼珠子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一名古稀之人所持有的。
“侯老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啊。”
“公子。”侯赢站起身来作揖道。
“怎么只剩下你一人了?”
“阿狗去了拿饭而已。”
“哦,是了,侯老,晚生要向你引荐一个人,让你认识认识呢。”信陵君笑道。
“是……公子旁边的小兄弟吗?”侯赢望了一眼郑林子。
“是的,来,林子,这位便是侯老了。”
“侯老,有礼了。”郑林子对侯赢作揖道。
“嗯。”侯赢回作一揖。“小兄弟,如何称呼?”
“哦……是晚生失礼了,晚生名唤郑林子,家师苏代……”
“什么!苏代!”侯赢错愕地说。
郑林子挠着短短的头发道:“是的,其实晚生此次前来也是家师所托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子你可没对我说哦,苏代……苏子竟是你的师傅?”信陵君感到事情有些复杂。
郑林子从怀中掏出竹简,这时苏代写给侯赢的,但由于发生了那一件事所以没有送出了,现在只能是作为徒弟的郑林子代劳了。
侯赢接过竹简并没有在众人面前打开的意思,抬头问道:“这是苏代给我的?他,他人还好吧。”
“是,是的,他老人家尚,尚好的。”郑林子尴尬地说着慌。
侯赢一面点着头,一面说道:“哈……甚好,甚好。”
郑林子看着眼前的老人,仿佛他就是苏代师傅……一样的年纪,同样地散发着慈祥的感觉,一时之间,忽然眼子进了沙子似的,差点把泪流了出来。
“林子……”
郑林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鼻子抽了一息道:“嗯……嗯。”
侯赢缓慢地将竹简收回了厚实的衣袄内,苍老地道:“两位,还有何事吗?没有的话,那就请回吧,老巧还要工作呢。”
郑林子与信陵君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已经没有事情劳烦侯赢后,便均向侯赢揖道:“麻烦侯老了。”
“侯老……那,晚生便先行告辞,下次再来拜访你罢。”信陵君想了一下,客气地托了句辞词。
“嗯,去吧,去吧。”
下午侯赢与同僚交了班,拖着姗姗的步伐,感受着用了数十旬的身子行动日益缓慢,看来确实是苍旧了。踏着回家的路上,那是隔着监狱外一条街的小屋子,为了工作的方便特意住在那里的。
侯赢一个人走在冷清的道路上,纠结地伸出右手隔着身上那件监门小吏的公服摸着怀内的竹简,眼睛忽然闪亮了起来,皱皮的手触碰着残旧的公服,这情景不由得让人心酸,但心酸并不是指可怜……其中有的只是尊敬的可惜。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张皱老的脸,然而眼睛异常清明,他一眨一眨地看了一会儿天空——那灰蒙蒙的天空,那郁闷的天空,不禁想道:它究竟何时才能散去?
有顷后,侯赢回到了屋中,脱下套在外面公服,轻放在矮桌上,找了个位子端坐在矮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苏代写给他的竹简,心中竟有些兴奋,想知道多年未见的好友忽修书而来……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事了?
沉寂得太久了,侯赢原本松弛的眼部肌肉戛然凝聚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正在翻卷着的竹简,翻卷的手时不时会因为年迈的原因颤抖数下,借着外头所剩无几的光线细细阅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手心中渗出来的冷汗渐渐增多,不知不觉就连外头的光线也暗了下来了。
漆黑的屋中透漏着深渊的寒意,侯赢已经闭上了睿智的双眼,揉进了黑夜,极其安静地思忖了一会。忽然一粟蓝莹的月光从荡开的门缝中直泻而入,刚好洒在了老人的脸上,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苏代……你真是一名不省心的家伙呐。你若要我这般做……嗳,假使魏王能决心点,魏国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吧,看来,这一步棋我是非下不可了。”
时间倒回中午之时,魏国众街道上的小摊子才逐渐增多,但都是些毫无新趣的玩意,郑林子对此抱怨很大,他真想跟信陵君说说——那时候信陵君说的千奇百怪的好玩意到底哪里去了?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么一副败相。可惜信陵君因为公事的原因与郑林子在出了监狱没多远的地方分道扬镳了,并不能“有幸”地听到郑林子的抱怨。
“嘿!郑公子!”
“哈?有什么事吗?”郑林子刚回到了信陵君府的大门前,一名着急的下人正呼叫着他。
“郑公子,郑公子……”
“嗯,什么事,先别着急。慢慢道来。”
下人急急地喘了一口气,连忙道:“郑公子,你的马……你的马,它逃了!”
“什么?我的马逃了?”郑林子被吓了一惊。
“呼呼,是的,还好,小人刚赶回来就遇见你了。”
郑林子稍稍反应过来后,放松了惊动的心跳,缓缓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别紧张,没事的,那你现在知道它在哪儿吗?”
“嗯……郑公子,小,小人这就带你去。”下人瞧得郑林子一副安稳的样子,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跟随放松下来。
“那,那郑公子便麻烦委屈一下子,随小人来把。”
“请。”
郑林子这就跟着下人扭起了脚步走动,静静发现这段路程似曾相识,询问了一下才得知,原来自己的马儿竟自个儿跑到了人家马棚旁的小巷子中,而马棚是属于昨日那位作善事的甘老夫人的,马棚连着甘老夫人的府邸,怪不得郑林子会对这段路有熟悉的感觉,其实昨日已经行了一遍的了。
“诶!你们来了。”站了马儿旁边的另一名下人道。
“郑公子,您的马不知为何就在方才突然得冲了出来,我们……我们只是按您的意思没有把马系在木梁上,所以……所以当您的马跑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无法及时的阻止,请您原谅。”
郑林子笑了一下,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这也与你们无关的,多大的事儿,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是,是的,那我们二人便先行回去了。”
郑林子点了点头。尔后,他又望想正在着急地原地转圈的马儿,疑惑地想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何马儿会做出这异常的举动,于是他走了过去,揽着马儿的脖子,把脸凑在它的皮肤上,轻轻说道:“马儿,你先冷静一下,能有什么事让你如此烦躁的呢?”
“咴——咈咈。”
“嘻嘻,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但是,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我郑林子一定会奉陪到底!”
“嗷——”忽然马儿一记细长的嘶鸣,隔着一堵一人半高的墙,传递至马棚中。
不一会儿,从马棚中居然响起了一声比马儿更加柔软、细腻的马娇声,郑林子顿时全身一阵,怔怔地看着马儿那双大大的眼睛,“这是?”说毕郑林子一蹲地面,跃到了围墙上,身手利落,看来又比以前增长了几分。
郑林子放眼望去,马棚简洁齐整,打扫得非常干净,入住的马不多,只有两匹——有一匹趴在草堆上呼呼大睡,显然方才回应的马鸣不是它发出了;而另一匹是浅棕色的马,它亦是躺在草堆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郑林子,仿佛能说话似的,灵动十足,但这匹马最引人注目的竟是另一个地方,它的马肚子异常地突了出来,显然是怀孕了而且看其程度,大概就要生了。
“难道……马儿,你要找的是它?看样子就快要生小马儿咯。”
“呼咈——呼咈——”马儿不断地点着马头,高兴地——终于郑林子明白了。
“不耐嘛,是一匹母马……而且一匹漂亮的母马啊。”
不一时,马棚内的怀孕母马发出了一声怜人的鸣喘,仿佛在呼喊着身在异方的丈夫一般,情意浓浓。隔在墙外的马儿亦是回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安慰着母马,旋即马儿用着坚定的眼神望向郑林子,眼波转动夹带着哀求的感情——我要进去看它!
“哧——”
可就在此刻,马棚连接着屋宅的那一扇门赫然被掀开,顺带着一把女声传来出来:“绣,发生什么事了?何解突然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