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发廊十分显眼,牛老汉没太费事就找到了吴乡长。吴乡长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由一个黄头发女孩在他的额头、耳朵间捏来捏去。女孩问牛老汉理发还是洗头?牛老汉摆摆手,指指吴乡长。女孩对吴乡长,找你的。吴乡长拉开眼,牛老汉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牛老汉笑笑,恭维:吴乡长一脸福相啊。
吴乡长的声音没一点儿水分:有事吗?
牛老汉,我来看看那牛钱——
吴乡长,你去乡里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牛老汉出来,他没去乡政府,而是躲避在暗处。过了一会儿,吴乡长离开争廊,向政府大院走去。牛老汉尾随其后,远远地跟随着。
牛老汉以为回到吴乡长办公室就可以拿到钱了,没料吴乡长现在没钱,还得等几天。
牛老汉急了,:“乡长,我的钱可有用处啊!”
吴乡长笑了,:“谁的钱没用处?”
牛老汉手心急出了汗,大声喊:“乡长,我儿子等着这交学呢!”
吴乡长听了,只是呵呵一笑:“交不上学费国家有助学贷款。放心吧,这钱,欠不下你的。几千块,算个啥?”
牛老汉再去乡政府,是一个星期之后。乡长让他过一阵儿,一个星期已经够长了。那些日子他使劲撑着,两个嘴角都上火憋出了大泡。
吴乡长正和人下棋,两眼死死地盯着棋盘。窒息的样子。牛老汉进屋,吴乡长头也不抬。牛老汉不敢打扰,悄悄坐在一边。对手得意的:“无路可走了吧,输了算了。”吴乡长闷了半天,骂了一声“妈的”。一盘棋下完了,吴乡长没看牛老汉一眼。下第二盘时,牛老汉捏了一把汗,他怕吴乡长再输,输了就没有好脾气。牛老汉将身子前倾,恨不得帮助吴乡长立刻就赢了这一盘。可是吴乡长还是输了。
这些日子,牛老汉就天天往返于村头到乡政府那条路上。吴乡长的态度忽好忽坏那得看牛老汉去的是不是时候,好也罢坏也罢,总归是两个字:“没钱。”牛老汉不再轻易被吴乡长打发走了,如蜜蜂般在吴乡长耳边嗡嗡地响。后来,吴乡长见了牛老汉就躲,有时连着几趟都逮不住他的影儿。
这一天,牛老汉终于见到了吴乡长,吴乡长嘿嘿一笑:“现在是书记管钱了,你那钱还不还?得邱书记了算。”
牛老汉心一下子凉了,问:“这么点钱也得邱书记批?”
吴乡长道:“一支笔嘛。”
牛老汉没敢耽搁,后晌就去找邱书记。邱书记正忙着找什么东西,目光在牛老汉脸上拂了拂,便落到一边,同时问,找谁?
邱书记一张国字脸,脑门有片伤疤掉后的印痕,像一弯月牙,让人觉出一丝寒意。牛老汉的舌头突然冻住了,竟然咬不出一句话,他的脖子涨红了,汗气咝咝响成一片。
牛老汉:“我是牛
邱书记打断他:“有事吗?”
牛老汉谦卑地:“我是牛老汉,黄吴乡长让我来要牛钱……”
邱书记停下手中的活计,细细打量一番,:“要钱哦,多少?”
牛老汉忙掏出吴乡长打的欠条,双手递上去。
邱书记瞄了瞄,又还给牛老汉,不悦地:“吃的时候个不少,要钱的时候都躲了。”
牛老汉紧张得都站不住了,担心地想,难道邱书记没吃牛肉?
邱邱书记揉着太阳穴:“年底吧,年底记住找我。”
牛老汉的脖子往长抻了抻,道:“邱书记,我有急用呢。”
邱书记,“我的话你也不信?我年底,年底一定给你。你从别处借借,到时再还。我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邱书记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牛老汉怕惹恼邱书记,不敢再提。可又想撑一撑,就努力做出难看的表情。
邱书记问,要不要我给你作保证?
牛老汉连声,不用,不用。
牛老汉撑了几日,撑不住了。李寡妇需要用钱,找他来借。他拿不出,李寡妇了很多逼他的话。
一个阴风凄惶的日子,牛老汉来到乡里。他穿得挺厚,冷风却从领子、袖口钻进去,狠狠地咬。牛老汉想,见了邱书记他就下跪,他就哇哇地哭,邱书记不给钱,他就不起来。包正为啥铡陈世美,就是因为秦香莲跪着不起,号啕大哭。牛老汉想这个法子有点儿对不住邱书记,可他没办法,如李寡妇所言,大肚老婆上树,逼出来的。
牛老汉没跪下去。他的腿僵硬如木,突然不能打弯了。整个人倒下去,就会砸在邱书记身上。也没哭出来,脸被寒风浸木了,眼睛硬得没法活动。牛老汉更笑不出来,他戳在那儿,样子很古怪。
邱书记生气了:“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等到年底吗?”
牛老汉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邱书记:“信不过我,谁打欠条跟谁要去。”
牛老汉的嘴巴终于能动了,他叫声“邱书记,”正要跪下去,一个胖汉推门进来,大声叫:“邱书记,终于把你逮住了。”牛老汉就迟在那儿,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下跪。
邱书记立刻漾出一脸笑:“老王啊,坐坐。”邱书记对来人很热情,牛老汉听出来,胖汉子也是要账的。牛老汉想等胖汉子走了再作打算,可过了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蒜鼻头,也是要账的。邱书记对他们的,和对牛老汉的一样,也是等到年底。胖汉子和蒜鼻头没有牛老汉那么好打发,他们乡里不给钱,就住在乡里不走。邱书记笑得很难看,和我做个伴也好。牛老汉默不作声,听着邱书记和两个人来回拉锯。牛老汉替邱书记捏了把汗,邱书记是走不脱了。孰料邱书记中间上了趟厕所,就没再回来。
胖汉子:“眼看着让他溜了。”
蒜鼻头:“一条泥鳅。”
三个人等到中午,邱书记也没露面。吴乡长喊他们吃饭,安顿好,他也没了踪影儿。
胖汉子知道牛老汉也是要账的,就问多少钱。听牛老汉四千二,胖汉子似乎很意外,:“就这么点儿?欠我好几万呢。”蒜鼻头也:“我也好几万呢。”看他们的表情,仿佛牛老汉不该要似的。
胖汉子和蒜鼻头讲了好些别人要账的诀窍。如某某要账时绑了个炸药包,很痛快就要出来了;某某靠打官司;某某绑架欠账人的儿女;某某则专靠揭**。胖汉子对蒜鼻头讲:“邱书记在外面养着女人呢,逮他一次,就能诈他一下。”蒜鼻头不屑道:“这么冷的天,我不会亲自干。”
那几日,牛老汉天天往返于村头和政府之间。牛老汉没进政府。邱书记那样了,再去只会惹他讨厌。所以一到政府门口,他就折回来了。他也不回村,闻到村庄的气息,他立刻又返出去。邱书记对谁都讲要等到年底,牛老汉等下去,显然是竹篮打水。牛老汉就不停地走,一天跑好几个来回。牛老汉不知怎么办,他烦躁得胸脯都要烂了,走起来还好受些。当然,牛老汉的路也没完全白走。他一直琢磨胖汉子和蒜鼻头讲的那些诀窍。不耍点儿手段不行了,他想。要么绑个炸药包,要么绑架邱书记的妻儿老……牛老汉气势汹汹地站在邱书记面前,邱书记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老牛……别这样……有话好好……不就是四千块钱嘛……我给,现在就给。”牛老汉厉声道:“那就快点!别怪我,我也是被逼出来的。”邱书记就哆哆嗦嗦地数钱,牛老汉兴奋得气都喘不上了。可牛老汉碰在一棵树上,幻影消失了,结结实实的疼痛让牛老汉意识到,这两个办法是行不通的。万一炸药包吓不住邱书记,他该不该拉线?黄四邱书记答应给北滩修路呢,炸死了邱书记不知多少人要戳牛老汉脊梁骨,要是邱书记身边还有人,麻烦就更大了。再,牛老汉也不知去哪儿弄个炸药包。绑架也不成,就算邱书记的家人跟他走,他领他们上哪儿去?他自己都没地方去了。当然,牛老汉也并不是彻底放弃,逼到绝路上,他牛老汉也会鱼死网破的。实在不行,就告状、打官司。
打官司虽然撕破脸,倒不失一个稳妥的办法。邱书记是乡里的“一把手”,那张脸金贵着呢,他不会不顾忌。牛老汉下了决心,打官司。这时,天已黑得不见五指了。牛老汉匆匆回去找二扁头。二扁头曾是村里的红人,书看相啥都会,后来买电视的人家多了,二扁头就失业了。但牛老汉还是佩服他。牛老汉明来意。二扁头叫起来,告乡政府?你是不是疯了?牛老汉让他声点儿,二扁头压低声音,“蚂蚁日大象,你不掂掂自个儿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