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婆婆的叫声在老太太刚迷糊一会的时候尖锐的响起来,老太太不等坐起来就恶狠狠的冲儿媳妇叫:“叫啥叫,孩子还没刚睡着歇会你就催命鬼一样吵吵,孩子头晕中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地里那点活离了这孩子就不干了是吧,人家孩子干过这活儿吗,把她累出个好歹来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婆婆被老太太这突如其来的连珠带炮轰懵了,但是她听到皮皮中暑就急切的走进老太太床头小心的问:“娘,皮皮跟你说她中暑了吗?我不知道呀,她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吃了不少瓜果青菜。呀,我真粗心大意了,我看看去。”说着欲去皮皮屋里看她。
  老太太拦住她嘟囔着脸说:“不用看了,让她睡吧,屋里开着风扇呢,歇歇就好了。”
  婆婆还是不放心非要去看她去,老太太以为她还要进去叫她起来干活,气的嗓子都抖了:“我说帅小她娘,你还真指这孩子给你种地呀,地里那点活就那么要紧着干完啊,那这么着吧,叫这孩子在家歇着,我去替她下地去。”说着就下床。
  婆婆一看这情形慌了,忙拦她说:“娘,你这是弄啥呢,我说非叫皮皮下地了吗,是这孩子她非得去下地——”“孩子非得下地那是孩子怕你给她摔脸子,这孩子心眼好的很,谁都想照顾着,谁都不想得罪,谁都想处的好好的……我说你活这么大年纪了咋这点肚量都没有呢——容不下一个孩子——”
  她们这么一吵吵公公和嫂子都出来了,嫂子看奶奶气的又蹦又骂的,就忙拉住奶奶说:“奶奶,奶奶,你别生气,都怨俺,俺不是该叫皮皮下地——”
  婆婆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底下的话也没法辨了,眼圈一红扭身出去了。这时皮皮装着刚被惊醒一样凌乱着头发跑出来了,她跟大嫂一人拉住奶奶一只胳膊把她劝上了床,然后皮皮去婆婆屋里安慰婆婆。
  婆婆垂着头坐在床沿生气,皮皮站在她跟前听她抱屈:“你这个奶奶可是越来越糊涂了,说那话你听听,你要是个糊涂孩子还真以为我指着你干活呢,你想想,我盼凤凰一样把你盼到家里来住几天,我舍得叫你干活不,是你这傻孩子非要去受罪,她就这么跟我闹……我来到她家快四十年了,啥苦都吃了啥罪都受了啥心都操了,临了被她说没肚量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你说气人不。”
  皮皮只得耐心的听她把这漫长的一段“怨词说”告一段落时插嘴说:“妈,你别生气了,都怨我。”
  婆婆听了赶紧站起来把皮皮拉到身边坐下说:“你这个孩子可不能胡说,这咋能怨你呢,这都是你那个糊涂奶奶不知道原因吓闹哄,不过你也别生气,你奶奶也是疼你哈。”
  皮皮点点头说:“奶奶当然疼我了,但是还是妈最疼我。”说着用手指头把婆婆垂在眼上的一缕汗湿的头发撩到耳后。
  婆婆的眼圈又红了,她拉住皮皮的手说:“孩子吔,你真是个贴心的孩子,上次妈糊涂,还数落你呢,你别往心里去,哪个当爹娘的不疼孩子呐。只是,唉,你这个嫂子也是个糊涂人,她只知道巴结你奶奶讨好你奶奶,说你奶奶好,你奶奶亲。可是她不知道自古是谁管家谁落是非,我这上上下下老老小小能顾得全吗……”
  皮皮忙附和着说:“就是啊,俗话说当家方知材米贵,出门才知行路难,谁当家操心都是哑巴吃黄连,可是我理解妈的苦心。”
  婆婆一下子感动坏了,真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激情,不过这时候皮皮突然截断她的激情喷涌说:“妈,咱不生闲气了,该下地了,今个下午争取把活儿干完。”
  总算把家里十来亩地里的玉米药全丢好了,干活的人都怀揣胜利的兴奋和功德圆满骄傲回家,婆婆跟皮皮说:“趁天还不黑,叫你爸去饭店弄几个菜,我把咱家的老母鸡杀了给你补补,你不知道啊咱自己养的鸡可香了。”
  皮皮听了差点激动的晕过去。可是没想到晚饭却没能吃好。
  当婆婆一身疲惫又满心欢喜的把晚饭做好,饭桌摆好,小菜端上,一大盆鸡汤盛上,忙叨叨的叫皮皮赶紧去叫奶奶尝,因为这是她治家的老规矩:饭要奶奶先尝一口一家人才能吃。
  皮皮闻着那诱人得像百爪挠心般的香味真恨他们家有这个规矩,可是越发急着去叫老太太吃,就急火火的跑去奶奶屋来叫她出来吃鸡。奶奶却给她使个眼色拉住她的手,然后对着窗户喊:“我不吃,我撑得慌——不干活也没脸说饿,你们吃去吧——”
  皮皮知道她是在发威,这是她计策的成果,可是她此时只顾吃鸡,早把计划抛一边了:民以食为天嘛,这才是她的人生座右铭,所有的事遇到这个“座右铭”都得靠边。
  就真的焦急的说:“哎呀奶奶,你哪那么多事啊,你不吃我也吃不上啊,你看啊,我干了一下午的活了胃都饿空了,你忍心叫我继续饿啊好奶奶,你要是不吃也行,你先尝一点然后我就替你吃好不好?”
  老太太听了马上觉悟了,再怎么孩子都累了一天了,不能在吃饭的时候找事饿着孩子们。就赶紧下床由皮皮扶着去饭桌了。
  老太太肚子里有气,看到儿媳妇脸就板着,接过儿媳妇递过来的半碗鸡肉爱答不理的往桌子上一搁,然后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在众人眼睛的期待里咽下去了。她这一咽下去,俩孩子和皮皮一起欢叫起来,婆婆边忙着给他们每个人盛肉边笑着嗔他们:“哈哈哈,几百年没吃过鸡似的,不过呀皮皮,你还真没吃过咱家养的鸡,这鸡呀都是你奶奶一天三遍的喂,喂了一年才长成的,哪像咱在集市上买的,几个月就长成了,吃的还是加了啥东西的饲料,哪有鸡味啊是不是——”
  她这边一句一句的说着皮皮早吃了几块肉了,吃的满嘴的油,不住口的赞:嗯好吃嗯好吃。见她这个馋样,公婆对视一眼马上笑的眼都没了,一齐给她往碗里夹鸡肉块儿,俩小的见自己碗里没婶子的多,都嗷嗷开了:“呀,奶奶偏心,光给婶婶,婶婶吃不了别给她了给我吧——”
  一家人都开心的大笑起来。老太太因为自己摆着个脸子给媳妇看,媳妇却看都不看,还若无其事的又吃又笑正无处找碴,此时就一把把俩孩子的筷子夺过来叫:“谁干活谁有好啥吃,谁不干活谁就饿着,你俩跟我一样是吃白食的,都别吃了。”
  这俩孩子正急着吃,突然筷子被抢了去,还被呵斥了一顿,就一齐大哭起来,这一下子可乱了,婆婆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就压着气跟老太太说:“娘你这是弄啥呢,好好的一顿饭给你搅成这样,谁说你吃白食了吗?真是找事。”
  这老太太窝了两天的火可被点燃了,她气的抓起拐棍咚咚捣地几声嘶声叫:“谁找事了,谁找事了,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个狠心劲儿,不拿孩子当孩子看,就知道顾着自己,自己想咋着就咋着,不想想孩子身上心里是啥味儿……咱不当家不做主还不能放个屁了,管天管地还管不住屙屎放屁呢——”
  一桌子人都吓住了,婆婆这气的嘴唇都黑了,她抖着嗓子问:“娘,你给我说说我咋狠心了?我咋不把孩子当孩子了,我咋顾着自己了,我顾着我自己吃了还是顾着我自己喝了还是顾着我自己享福了,你说这话也太亏心了吧……”
  皮皮和嫂子赶紧一人拉一个想把她们劝开,婆婆看来也是一肚子气,扒拉开皮皮的手跟她婆婆据理力争:“你好好说说,这些年我操持这个家我不吃不喝顾了这个顾了那个我对谁狠心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我对谁狠心了?天冷了我先给你买棉衣,天热了我先给你买单衣,早上不叫你早起,晚上伺候你早睡,做好吃的先叫你尝,有事先跟你说,你说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了——”
  谁知老太太听了这话拄着拐杖一蹦老高:“你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谁不是操心受罪的当媳妇过来的,要论受罪我比你受的罪大的多,老辈子年我进了门第二天就用大草篮子挎着一大家子的衣裳去坑里洗,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才洗好,回来了你爹嫌我耽误做饭了,拉住我头发就打。我一天到晚要伺候一家人,我给公公梳辫子,给婆子洗脚,给小叔子穿裤子,给小姑子绣花织布纳鞋底……”
  俩人这从吵嘴吵成忆苦比赛了,是越吵越凶,好像俩人受的苦都是对方造成的一样仇气冲天……
  皮皮和嫂子也不知道该咋劝了,相反皮皮听得还挺来劲,到谁说把眼睛直直的朝谁看,耳朵也张着听,对对方不等说完就打断说自己的还挺生气,真想给她们来个规定:不许在对方辩友未说完时插嘴。
  公公坐在桌子边低头直叹气,大嫂拍一下皮皮说:“别傻站着了,我把奶奶拉她屋里,你把咱妈拉我屋里吧。”
  皮皮如梦惊醒的用力去拉婆婆拉,可是此时老婆媳俩已经吵红了眼,皮皮的婆婆因为俩儿媳都在跟前要是不把自己撇清自己就会在儿媳——尤其是这位城里儿媳的眼里没有地位,于是趔趄着身子冲她的老婆婆叫:“反正我敢对老天爷对老灶王爷赌咒,我对的起这个家的任何一个人——”
  老婆婆也火到了顶,她把拐棍子一扔说:“你敢说你对得起任何一个人,俺的孙女你也对得起——俺槐花是是咋死的——”“娘——你给我回屋去——”公公狮子一样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