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马点了点头,正欲要说,唐宝突然间抢道:“对,就是那群匪徒,这些灭绝人性的家伙向来是无恶不作,说不准就是他们屠戮你们全家人命的。”
白面长者长叹一声,眼里飘过一丝绝望。
“怎么?”鬼马和唐宝顿觉诧异。
白面长者解释道:“二位小英雄有所不知,鱼龙镇向来是三教九流的集散之地,要找出一拨儿匪徒来,确是大海捞针,只怕是报仇无期了。而且……”白面长者突然顿住了话语,砰地一声,右手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面前的桌面上,额头微垂,面露无奈之色,腹中似有万千难言的苦衷,不由的又是一息长叹。
鬼马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之人,现见白面长者欲说又止,吞吞吐吐,真令他浑身不自在,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若焚,耐不住,大声喝道:“我原道你是个敢作敢当的英雄好汉,心底尚存几分敬慕之意,岂料你如此磨磨唧唧,欲说又止,倒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识短浅、毫无主见的深闺怨妇,就是只会怨天尤人的斯文书生也要强过你……”唐宝以为鬼马言重了,深感不妥,便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鬼马瞥了一眼唐宝,登时心领神会,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自己正在气头上,一腔义愤如箭在弦,怒哼一声,陡然背过身去,看也不看一眼白面长者。
唐宝见劝他不住,又当即向白面长者拱手行了一礼,勉强笑道:“我这兄弟也是一时着急,口无遮拦,确有失当之处,万望阁下莫怪!”
白面长者忙连连摇头,拱手还礼道:“哪里哪里,这位小英雄教训得极是,敝人生性软弱,优柔寡断,确实做不得英雄好汉,纵然我有几分英雄气概,只可惜……”
绿衫妇人见了白面长者的这般模样,似是也已按耐不住,猛地上前两步,问道:“大哥到底是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是贪生怕死,放着灭家之仇不报,想做那忍辱偷生的缩头乌龟!”说着双目一凛,呼的一下横刀当胸,怒声喝道:“若果真如我所言,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要你去做那受世人唾骂的苟且小人!”
鬼马听到此处,慌忙转过身来,既担心他们兄妹残杀,酿下无法挽回的后果,又急于想知道白面长者到底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以至于此。他又瞥了一眼绿衫妇人,刚刚还是你死我亡,不共戴天,此刻倒生出几分亲切来,也许他们都急于想知道白面长者腹中的苦衷,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个阵营。
白面长者凄然泪下,全身无力地向前慢慢倾倒下去,双手撑在桌面上,已然痛不成声,仿佛忍耐了许久的万般委屈与哀伤一下子决了口,奔腾而出,一泻千里。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鬼马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刚刚的愤怒之情已然冰释全无,心底存留的只有无名的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叹惜。
“阁下到底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妨直说出来,我们虽是一面之交,不敢说帮得上大忙,略尽绵薄之力也是义不容辞的。”鬼马温言相劝,唐宝也在一侧连连称是,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白面长者直起身来,一把拭去双颊的泪水,连连拱手道:“承蒙二位小英雄不弃,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绿衫妇人收了长刀,左手接过刀柄,置于其后,大步走到白面长者跟前,右手扶着他左臂,细声道:“大哥,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也是这世上彼此的唯一的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有什么是不可以跟小妹说的呢?”说到此处,霎时两颗明亮的眸子也模糊了下来,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白面长者缓缓转过头来,用手轻轻拭去她双颊的泪水,叹了口气,温言道:“小妹,大哥是什么人,你何尝不知!我纵然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也绝不会甘做受世人唾骂的苟且偷生的小人,只怕……”白面长者顿了顿,续道:“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在这天下间绝好的藏匿之地鱼龙镇找出那拨儿天杀的匪徒来,纵然老天怜我,碰到了那群灭绝人性的畜生,匪徒势众,我俩势单力薄,终非敌手,只怕我兄妹二人报不成仇,反而葬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大哥身负血海深仇,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小妹的大好年华,就是死了,我……我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双亲!”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几近哽咽不成声。
鬼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白面长者腹中难言的苦衷,并非是贪生怕死,乃是怜惜爱妹,不忍心看见他随自己赴死复仇,都做了冤鬼。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其情至真,其意至诚,鬼马一时颇有感触,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敬意来。
“我已知大哥爱惜小妹之心,刚刚真是愚蠢至极,竟心生误会,险些伤了大哥,真是该死!”绿衫妇人面露羞愧之色,泪水自眼眶夺出,沿着双颊还未干的泪痕一泻而下,一直向颌下延伸。
“小傻瓜,大哥怎会怪你?”白面长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你这么懂事,大哥为有你这样一个好妹妹而骄傲,别哭了,你看泪水弄花了脸上的脂粉,再哭就变成丑八怪了!”
噗嗤一声,绿衫女子一下子喷笑出来,又猛地朝着白面长者的左臂拍了一下,力道却不大,显得有些难为情,放声打趣道:“大哥真会取笑小妹,我就是弄花了脂粉,变成了丑八怪,论起相貌来,也要强上你数倍,谁让母亲生你的时候吃多了城北的烧饼,生我的时候却独爱吃城南的新鲜荔枝呢?即所谓‘吃有吃相’嘛!”说到此处,自己竟也情不自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大哥哪里是在取笑你,小妹长着这张巧嘴,大哥纵然全身长满了嘴,也是说不过你的!”
“那是当然!谁教你八哥比凤凰,自不量力了!”
“对的对的,是大哥错了,”白面长者婆娑的双眼深深望着绿衫妇人,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连刚才的那一丝难得的笑容也已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小妹正值花季,本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料家里竟突遭此祸,家破人亡,背负血海深仇,这本不该是你所承受的,无奈老天不佑,害得你随着大哥过这刀尖上行走的生活,小妹已近出闺之年,大哥还是早早为你寻一处好人家,去过平常人简单幸福的生活,至于报仇之事,纵是天涯海角、大漠深林,大哥也一定找出那拨儿匪徒来,活一日,便找一日,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去勾那些畜生的魂魄,纵然终非敌手,我也要拼个你死我活,好让九泉之下冤死的双亲和妻小早日瞑目!”
“大哥这是什么话,也为免太过轻看小妹了吧!我是那种只顾一己之私而弃血海深仇于不顾的人吗?”绿衫妇人双目一横,怒哼一声,陡然转过身去。
“不……”白面长者愁眉紧锁,连连摇头,刚刚吐出个“不”字,绿衫妇人便抢道:“大哥也莫说了,身为人子,不念父母生恩,不复弑父杀母之仇,却畏首畏尾,只顾自己贪图享乐,那便真如没有人性的畜生一般了,小妹誓与那拨儿王八蛋匪徒不共戴天,不杀了他们,我绝不嫁人,大哥要是不同意,那也不必理会对方,大可自行复仇去得了!”
“你……”白面长者自知小妹生来任性,决定了的事定是非做不可的,属于“见了棺材不落泪、到了黄河不死心、撞了南墙不回头”之人,从小到大便拿她没得办法,况且她说得又句句在理,一时竟无言以对。
鬼马和唐宝见了眼前这一幕,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隔了半晌,鬼马见兄妹二人都在气头上,大哥疼惜小妹,小妹担心大哥,本意都在为对方着想,绝非到了难以调和的境地,心下便设法解围,不由上前一步,勉强笑道:“二位都是性情中人,兄妹深情更是比金银更坚,着实让人羡慕不已,可否容在下说几句?”
“小英雄过誉了,有什么话尽可直说无妨。”白面长者忙作拱手状,脸上虽无甚悦色,却也舒缓了不少。绿衫妇人未作回应,在原地一动不动,气息匀称了些许,显是已不如刚才那般生气了。
鬼马却不以为意,拱手还了一礼,说道:“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我二人既晓得那拨儿匪徒的长相,鱼龙镇虽大,找到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功夫不负有心人,况且我俩自小勤习天工术,虽算不得一流,但对付这些肮脏玩意儿自也是绰绰有余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总好过在这里苦苦等待。”
“是是是,鬼马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那拨儿匪徒不过是一些脓包罢了,二位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且……”唐宝转头看了看鬼马,续道:“况且还有我俩相助,胜负立见清明,如今看来,尽快寻出他们的所在才是重中之重。”
鬼马听了,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道:“这家伙平日里有事躲避,抢功积极,偶尔再放上一个马后炮,没出多少力气,好处却捞得不少,纵然他的马后炮常常没有多大效果,不过今天的这个马后炮还是放得挺合时宜的!”
唐宝生性懒惰,畏难惧险,天工术也才是入门级别,自然也常常为同学们所瞧不上,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却偏偏又好大喜功、贪慕虚荣,方才鬼马说的话,他没记得多少,独独这几句“我俩自小勤习天工术,虽算不得一流,但对付这些肮脏玩意儿自也是绰绰有余了”倒记得真真的。鬼马也是随意一说,他却不管这些,心里自然大悦,但见他两眼放光,既惊又喜,若非身处在这酒楼里面对着这双苦命的兄妹,环境不合,只怕早已要手舞足蹈,得意忘形了。
“二位小英雄身怀绝技,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自是不必担心不是敌手了,”白面长者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远处幽深连绵的山脉,面露难色,又叹了口气,“只是这鱼龙镇四面环山,进出通道却是四通八达,先不说山上匪众不下千百,山头林立,要寻出那拨儿屠戮我全家人命的匪徒来,确非一时轻易之事;纵然苍天有眼,让我等寻出了他们的所在,然山高林深,那些肮脏玩意儿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我们来斩杀,即如狡猾的狐狸一般借着这得天独厚的进出通道轻易逃匿,我等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束手无策。”
绿衫妇人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又如何?我就是伐光了树,推平了山,也要将那些畜生寻出来杀个干干净净才好!”
“小妹,你冷静点儿好不好,我们还是先想出一个绝好的寻觅法儿,总好过你净在这里说些没有用的蛮横话!”
绿衫女子纵然仇火中烧,无奈鱼龙镇地形复杂,绝非她的意料所及,况白面长者又说得句句在理,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鬼马和唐宝本就是初来乍到,对这鱼龙镇的地理形势更是难以想象,冥思苦想,虽是有心相助,终究无力回天。
整座酒楼里也是一下子沉寂了下来,除了外面街市上传来的熙攘叫卖声,再无其他任何声响,恰如河川灌湖,随着最后一丝波澜的消失,猛然间平静下来,只有岸上徐徐而来的微风划着如镜的湖面而过,荡起一丝丝渺不可见的波纹,又当即恢复如初。
“妈的,老子今天倒足了霉头,碰上了两个讨命鬼,到手的美女和财宝捞不得不说,还失了两匹宝马,快去叫上一桌好酒好菜,再找个标志的小娘子,老子今天要一醉解千愁!”霎时间一道粗犷野蛮的嗓音从大门处传来,恰如一块巨石猛然间击破了平静的湖水,荡起连绵不绝的波澜,直向岸边拍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