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长者眉横杀气,眼露凶光,相比于刚才的慈眉善目、温和有礼,竟是恍若两人。
只见他怒气冲冲地从刺绣屏风后顺手取出两柄长刀来,分一柄给了绿衫妇人,来回也就眨眼间功夫,似是早已准备好的一般。
“一人一刀,先料理了他们再说!”绿衫妇人长刀一挥,正欲向倒在旁边的鬼马砍去,白面长者突然间阻止了她,探首向大门和窗外等处瞧了瞧,窃声道:“咱们这客店本就是迎来送往之地,虽说最近断了经营,也难免有人不明情况地硬闯进来,你这样光天化日地杀人,若不巧被人撞个正着,岂不是一桩麻烦事?我看我们还是先把这二人拖到后院,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他们上西天,岂不更妙!”
绿衫妇人应了,把长刀别在腰间,伸出双手,正欲去拖曳鬼马,不料竟被鬼马反手抓住,噗地一声,一口茶水直喷得她满脸都是,紧接着又一把将之按倒在了桌面上,哈哈笑道:“歹妇!凭你这点儿微末的把戏竟也妄想诓得了小爷我,先吃了我口中的茶水!”唐宝也当即起身吐出口中的干果,滋溜一下钻到了鬼马的身后。
鬼马行动之迅速,完全出了绿衫妇人的意料之外,纵然她竭尽全力地挣扎,却也难以从鬼马的手下脱出身来,竟似是被五指山重重压着,显然已动弹不得了,只得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这奸诈恶贼,手段倒不少,有本事松了手,咱们真功夫一较长短,不然就一掌劈了老娘!”
唐宝怒哼一声,叱咤道:“你这歹妇好不蛮不讲理,我们无冤无仇,你却暗使诡计毒害我们,如今倒说我们是恶贼,岂非恶人先告状?”
绿衫妇人大气长出,胀得血红的双眼斜瞪着鬼马,目光里依然是杀气腾腾,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们……怎么会……”白面长者既惊又恐,形势转变之迅速,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鬼马浅浅一笑,得意道:“哼哼,实话跟你说了吧,尔等之奸计我早已有所察觉,刚刚我们只是陪着你们演了一场好戏而已,你以为我们还是轻易受人哄骗的小孩子吗?未免有些狗眼看人低吧!”
白面长者愕然不语。
“恶贼!有本事松了你的臭手,看老娘不一掌活劈了你!”绿衫妇人还在蛮力挣扎。
“你这歹妇想得倒挺美,好不容易才抓了你,岂能轻易……”唐宝还未说完,鬼马突然间打断道:“好,可以放了你,小爷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说着便松了手,绿衫妇人也随即挣脱了,跳到了白面长者的身旁。
“我既要放了你,自是言出必行,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呢?不免有些小人之心了吧。”
“你这恶贼倒是讲些信用,若非有杀父之仇在身,老娘倒是十分愿意结交结交,”绿衫妇人双目一横,挺刀当胸,“但一码归一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你我必做个了断,且吃老娘一刀!”说着挥刀直向鬼马砍去。
白面长者也挥舞起长刀从旁配合着夹攻而来。
唐宝见两人长刀耍得虎虎生风,如狂风骤雨般急攻而来,不由大惊失色,忙向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了木柱子后边,只露出半个头来。
鬼马却也毫无惧色,猛地欺身躲过,接着拳脚相加,砰砰两声,一拳正正打在了白面长者的胸口上,一脚踢飞了绿衫妇人手中的长刀,嗤的一下,长刀插进旁边的木柱子上,刀身直没进去一尺有余。
两人顿觉晕头转向,生平从未见过内力如此雄浑之人,不觉内心陡生出几分怯意来。
鬼马见两人面露怯色,不再如先前那般冒进,哈哈笑道:“小爷我老虎都打得,更何况尔等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尽管来攻吧,小爷我的手段还未曾使出来呢!”
绿衫妇人捡起地上的长刀,勉强笑道:“你这恶贼,嘴上的功夫倒是比身上的功夫好过很多!”
“莫废话了,我们先料理了这恶贼再说!”只见两人又一左一右地夹攻而来。
鬼马见两人步法诡异,刀势凌厉无比,威力比之刚才不知大了多少倍,便也沉着应对,步步小心,如此周旋了十来招,两方皆未占得半分便宜。
两人见鬼马步步为营,应对自如,举手投足皆有法度,任凭自己如何偷机,终究未能逃出他的法眼,以致于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甚至有些气力不支,渐渐的只有招架之功了。
又拆斗数招,鬼马见时机已到,突然卖了个破绽,上盘露空。绿衫妇人心中大喜,腕抖刀斜,猛地使出一招“直捣黄龙”,长刀呼地刺出,直取对方胸口。鬼马见她中了计,身形略偏,当即滑开,巧妙避开了白面长者迎面劈来的长刀,又当即左臂横扫,砰的一声,打在了绿衫妇人的背上。绿衫妇人收足不住,全身已然不受控制,不料双臂又忽地被鬼马擒住,竟像是套上了一个金箍,一时竟动弹不得。
“你这妇人,竟然要刺我的胸膛,毒辣至此,天理难容,且吃小爷一掌!”鬼马扬起右手,正欲打下去,白面长者大惊失色,慌乱之下丢了手中的长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道:“小英雄手下留情,莫伤了家妹的性命,我愿一命抵一命,就请饶恕了家妹一命吧。”
“大哥,莫要求这恶贼,我等技不如人,甘愿受死,你又何必如此没有骨气?”绿衫妇人叹了口气,眼里飘过一丝哀伤,“只是杀父大仇未报,性命却反为仇人取去,实是愧为人子,白来世上这一遭了。”
“什么杀父之仇?你们为何一直称呼我们为恶贼?我等似乎不曾跟你们有过任何过节,却又为何对我们如此暗下杀手?”鬼马有些诧异。
绿衫妇人冷冷一笑,漠然道:“恶贼就是恶贼,伤天害理,坏事做尽,却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得有模有样,只怕你家先人都已羞臊得抬不起头来了吧!”
“放肆!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做了就不怕别人知道,”鬼马怒形于色,猛地一下又将绿衫妇人按倒在了桌面上,“你这歹妇奸诈多端,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了!”
“恶贼,你不必装蒜了,店外那两匹赤焰骏马便是佐证。”绿衫妇人怒道。
“怎么?”鬼马有些茫然。
“不瞒小英雄,家父乃是经营海上贸易的商旅,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经年累月下来,家中光景自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纵在形胜繁华的鱼龙镇,也是数得着的富户,然而树大招风,又在这鱼龙混杂的鱼龙镇上,不免引来一些歹人的惦念,就在三天前……”白面长者说到痛处,情难自已,不由掩面而泣,“就在三天前,我与家妹出外游玩,留父母妻小于家中,不料,待我二人兴尽晚归时,家中已化为人间地狱,森然冷清,没有了一丝生气,从大门处一直延展至正堂,到处横着的都是家奴的冰冷的尸体,惨怖的鲜血涂满了一地,竟似是覆上了一层斑驳陆离的猩红毡子,不觉毛骨悚然。我与家妹二人罹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父母妻小的所在,但又生怕找到他们,本来父慈子孝的三世之家,已然天人永隔,心情之复杂实是难以想象。可惜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们最终找到了他们的尸身,而且我的夫人还……”说到此处,白面长者突然间怒火上涌,啪的一声,猛地一拳重重打在了坚硬如铁的地板上,霎时间,地板四分五裂开来。
鬼马听了,一时恻隐之心陡起,怒声喝道:“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真是死有余辜!”
“阁下的遭遇我等也是十分同情,报仇心切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何要对我们暗下杀心?”唐宝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面露茫然之色。
绿衫妇人轻哼一声,冷然笑道:“好奸诈的恶贼,到现在了,还在出言狡辩,脸皮之厚倒比得上鱼龙镇的城墙!”
“你……”唐宝怒目而视,还未说完,鬼马突然间打断道:“行了,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你不必如此着急,我们且听他们道来,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
白面长者微微有些怔忡,道:“此事还要从上个月说起,家父从海外赤县神州贩来两匹汗血宝马,因皮毛赤亮似火,唤作‘赤焰驹’,又唤作‘火龙驹’,据说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良驹,家父自是十分钟爱,便留在家里养了起来,可自从三天前的那场变故后,家里除了丢失大量金银财宝,两匹汗血宝马也没了踪迹,料想必是给贼人顺手牵了去。于是,我与家妹二人合计着盘下了这间店,每日守在店门口,就希望着碰巧撞见那屠戮我全家人命的贼人骑着汗血宝马当街而过,然后用计将他们诳进店内,手刃贼人,报仇雪恨!今天……今天我在店门口恰好见到你们骑着那两匹汗血宝马款款而来,心里便认定你们就是我们要找的仇人,后面……后面的事情你们都清楚了。”
“天下的良马数不胜数,长相一致者何止百千,你是如何知道我们骑的那两匹骏马就是令尊饲养的汗血宝马?”鬼马有些疑惑。
白面长者摇了摇头,坚信不疑道:“不会错的,你们看看自己的双手就知道了,而且这种马极其罕见,千古难觅,曾有人这样描述:‘此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四蹄踏雪,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如此千古良驹,纵在整个南冥大陆也绝难寻得一匹来,更何况是整整两匹汗血宝马。”
鬼马和唐宝面面相觑,各自察看了下双手,只见手面上不知何时涂抹了一层红色斑迹,鲜红似血,心里不由一惊,又回想起那两匹骏马的形状姿态,也与白面长者的描述相差无几,心下渐渐认定那两匹骏马正是汗血宝马铁定无疑了。
“照阁下的说法,那两匹骏马就是令尊饲养的汗血宝马了,”鬼马叹了口气,“只是屠戮你全家人命的却并非我二人,而是那群匪徒才对,你们误会了,倒使得我们险些做了他们的替死鬼。”
“怎么?”白面长者顿觉诧异。
鬼马通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知他兄妹二人并非有意毒害自己,全是那群匪徒招惹的祸端,心肠一下子软了,牢牢擒着绿衫妇人的双手也松了下来。
绿衫妇人顺势抽身移到一边,双目一横,猛地捡起地上的长刀,扬过头顶,正欲向鬼马砍去,白面长者当即上前阻止了她,“小妹,莫要这么冲动,且让小英雄说来听听,以免我们错杀了好人。”
“大哥,这恶贼巧舌如簧,你莫受了他们的蒙蔽,纵然你我今天报不了仇,也要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说着又欲挥起长刀向鬼马砍去,白面长者猛地移身挡在了她的前面,厉声喝道:“小妹,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越在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眼明心亮,若是冤杀了好人,我们死去的父母岂非更加死不瞑目!”
绿衫妇人虽杀气正盛,无奈白面长者一再阻拦,只得强压住胸中的怒火,退身到了一边。
“你这妇人当真是蛮横无理,我们好心饶恕你的性命,你却变本加厉,一心要杀了我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唐宝愤愤不平道。
“两位小英雄莫要见怪,家妹生性冲动,如今又遭此变故,不免报仇心切,失了心智,”白面长者忙上前拱手行了一礼,“杀父大仇,不共戴天,还请小英雄如实相告,我父母妻小究竟是为何人所杀?”
鬼马拱手还了一礼,道:“实不相瞒,我二人并非本地人,而是来自遥远的偏僻乡野,初来乍到,原是为了一睹鱼龙镇的形胜繁华,不料竟在半道上遇到了一拨儿正在打劫来往行人的匪徒,我等气不过,出手打跑了他们,却意外得到了他们遗落在一旁的两匹骏马,于是,我们便放马扬鞭地奔来了鱼龙镇。所以说,你们的仇人并非我二人,而应该是那拨儿匪徒才对。”
“匪徒?”兄妹二人异口同声,神色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