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下子愣住了,两眼放光,既诧异又惊喜。
他们凝神静听,相互示意着朝着马嘶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穿过重重密林,拨开盘错纷杂的枝叶,只见两匹骏马正绑在一根碗口粗的树桩上,腰背滚圆,雄姿勃勃,尤其一身通红发光的皮毛,远远望去,宛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云,不时仰天一声长嘶,响彻四野。想来是那群匪徒拼命逃窜时遗落在这里的。
两人再也按耐不住,一路飞奔过去,跨上骏马,拨转马头,双腿轻轻一挟,胯下骏马四蹄翻腾,直抢出去,眨眼之间,便已上了大道,数声长嘶过后,撒了欢地向北狂奔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初时若轰然鼓鸣,其后声音极小,终至杳不可闻,只留下一路的滚滚风尘。
两人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而去,刚刚冲出了密林,蓦然间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赫然现于眼前,物华天宝,祥云蒸腾,隐隐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仰望着高高城门上方的“鱼龙镇”三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更加灿烂夺目。城门下雕车竞发,宝马争驰,进进出出的人流川流不息,往来相无阻碍,极是井然有序,俨然一派政通人和、安定和谐的光景。这与张梅二人口中的鱼龙镇倒是有些大相径庭了。
两人勒马徐行,朝着陌生而又新奇的鱼龙镇靠了过去。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这鱼龙镇还真是非同凡响,今日我等算是大开眼界了!”鬼马仰望着鱼龙镇高耸入云的城门楼子,不禁欣喜若狂,“小宝,你以为如何?”
唐宝昂首挺胸,用手搭凉篷而看,入眼处就是巍峨坚实的城门,城门两边连接着绵延不绝的青灰色城墙,似是两条蜿蜒盘旋的巨龙,看得见龙头,却看不见龙尾,不禁惊叹道:“这鱼龙镇的恢弘气象,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只可惜我自小不爱读书,胸无点墨,评论不得,你要我来说,岂不太过为难于我了?”
“哈哈哈!小宝啊小宝,你终于承认自己没有文化了!”
“你也比我强不到哪儿去,一天到晚只晓得修炼天工术,也没曾见过你读过半页书,说不定你还不如我呢?”唐宝眼里飘过一丝忧虑,叹了口气,“不过,鱼龙镇好归好,你可莫要忘了梅老先生的话,这里终究也非净土,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纵是龙潭虎穴,我又有何惧?这鱼龙镇总要好过一点吧!”鬼马轻哼一声,眉宇间露出一丝傲色,双腿轻轻一挟,胯下骏马几个箭步混进了入城的人流里,唐宝也紧随其后。
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奇货罕物堆满街道两边,煞是热闹。两人从未见过这等形胜繁华之地,东张西望,但见事事透着新鲜,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来到一家大酒店之前,忽见一黑髯白面的长者立于马前,拱手道:“两位小壮士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从外地而来。”
“不错,我等确是从外地而来,不知阁下有何见教?”鬼马拱手还了一礼。
“见教不敢当,只是我这人没什么喜好,却最爱结交天下英雄豪杰,又见二位小壮士引马长驱,英气逼人,绝非凡夫俗子,心里便生了结交的念头。”
鬼马自小心迷神往的便是天下英雄豪杰,如今有人这样称赞自己,自是更加欣喜若狂,但沉下心来细细想来,自己并无惊天动地的壮举,纵然妄称英雄豪杰,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想到此,心里猛然间凉了一大截,叹了口气,道:“阁下过誉了,我等虽有过几次行侠仗义的壮举,可这英雄豪杰的称号,却是当不起的。”
“当得起,当得起,小壮士过谦了!”白面长者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的酒店,“这酒店是我经营的,并非为了赚取钱财,乃是为了招待天下英雄豪杰之便,不知二位小壮士可否下马进店,容我好好招待,也好圆了你我这场缘分?”
鬼马侧首瞧去,只见老大一座酒店当街而立,门顶匾额写着“天上人间”四个红漆大字,血淋淋的,似是硬泼上去的,让人不寒而栗。他却不管这些,猛地翻身下马,拱手笑道:“阁下盛情,我等却之不恭,看来今日要叨扰了。”
“哪里哪里,两位小壮士能屈尊光临本店,蓬荜生辉,也是我的荣幸,”白面长者上身前倾,将手伸向店里,“请进!请进!”
鬼马正欲进店,唐宝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凑到他耳畔窃声道:“鬼马,天下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纵然有,也绝非轻易掉到你我的头上,我看这白面人虽是一脸和善,两眼却极是深邃,让人捉摸不透,咱们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小心有诈!”
“还有完没完,你要是害怕,大可自己回去,婆婆妈妈的,真是胆小如鼠!”鬼马不胜其烦,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客店。
唐宝虽隐隐有些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紧紧随在鬼马身后。白面长者也笑容晏晏地陪同在一旁。
进得店内,只见四下里空荡荡的,竟无一人,不觉寂静得有些诡异,除了呼吸声和脚步声,连一丝声响也听不见;又隐隐有阴风习习,直入筋骨,让人愈发感到不安。鬼马茫然四顾,总觉得这客店有些不同寻常,不由心里打起鼓来,甚至有些胆寒,这是他偶然间撞见老虎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这店里怎会冷清至此,是饭菜不合客人的胃口吗?”鬼马有些愕然。
“小壮士莫要见怪,我这客店并非为了招揽顾客,盈利钱财,而是为了结识天下英雄豪杰,”白面长者瞥了一眼旁边靠窗的一个座头,伸出手去,“两位小壮士请快快入座。”
鬼马和唐宝依言落了座,白面长者侧立在一旁招呼着。
“三娘,有贵客驾到,还不快沏壶茶来!”白面长者朝着一道刺绣屏风之后朗声喊去。
“你个死鬼,着什么急啊,老娘这就来!”
只见一个绿衫妇人从刺绣屏风后夺步而出,双手托着个黒木盘子,带着风,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哎呀,真是有志不在年高,两位小壮士小小年纪,竟也是如此英雄了得,只恨妾身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此生算是白活了,”绿衫妇人双手麻利地将黒木盘子里的一壶茶水和四样干果摆上了桌面,“不知两位小壮士尊姓大名,也好让妾身长长见识?”
鬼马自知这妇人说的都是些奉承话,却依然心花怒放,又见她要寻问名讳,自然不会怠慢,便如实说了。唐宝虽也跟着说了姓名,悬着的心却终究未曾放下,总觉着这客店隐隐冒着森森寒气,似有一双眼睛正潜在暗处盯着他们,如今又见这一男一女奉承有加,若非天上掉了馅饼,必是他们心怀不轨。
绿衫妇人谈兴正浓,又欲开口,白面长者突然间打断道:“你还有完没有,啰啰嗦嗦的,还不赶快去给两位小壮士准备好酒好菜去!”
绿衫妇人撇了撇嘴,冲着白面长者怒哼一声,便全身打着弯地走到刺绣屏风后面去了。
白面长者叹了口气,拱手道:“贱内不懂礼数,让两位小壮士见笑了。”
“阁下莫要这么说,夫人天性阔达,风趣幽默,岂是平凡女子所能比的?”
“哼,我看是粗手粗脚、丢三落四才对,连茶水也不晓得斟上,”白面长者取来两只杯子,满满斟了,“这是本店最好的茶,唤作竹叶青,汤色嫩绿明亮,滋味清香醇爽,往来英雄无不大赞其妙,二位小壮士若不嫌弃,不妨也来品味一下吧。”
鬼马自是十分乐意,缓缓提起杯子,送到唇边,嗅了嗅,长长嗯了一声,眉宇间露出一丝微笑,正欲要喝,忽听得唐宝轻声咳了一下,又见他双目闪烁,似是在暗示自己莫中了这白面长者的诡计。
白面长者似是看穿了唐宝的心思,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我这茶水是专用来招待各路英雄好汉的,若是一些无耻的冒牌货妄称英雄豪杰,胸膛里却怀着一颗鼠胆,那我还真不敢恭维了。”说着猛地提起茶壶,嘴对着壶嘴咕噜咕噜狂饮了几口,又将身子侧向一边,举止极是豪迈不羁,颇有点英雄豪杰的风范。
鬼马见了眼前这一幕,心里不由一惊,暗暗寻思:“这白面长者如此出言相激,莫非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况且像他这等慷慨侠义之士,我等之前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保不齐……唉,也许人家就是一片好心,若是我们还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束手束脚,不领人情,岂不太见笑于人了?”想到此,便仰起脖子将一杯茶水灌进肚内。
唐宝戒心稍减,也跟着随意浅酌了一小口,他似乎更在意桌面上的四样干果,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
鬼马见气氛略显尴尬,便寻思着找个什么话茬,不觉双目游移不定,茫然道:“偌大一间客店,大张店门,却只招待天下英雄豪杰,如此一来,一天两天还过得去,又如何能长久呢?”
白面长者回过头来,哈哈笑道:“小壮士过虑了,若是平常人家,自是难以经营得长久,所幸在下祖上殷实,多有资产,自然养得了这偌大一间客店;再者说,我这人自小就有英雄情结,独爱结识各路英雄好汉,能够在此地略表一下内心的崇敬之意,自然是不胜荣幸了!”
“如此说来,这倒也不足为奇了,”鬼马眼前一亮,饶有兴趣道:“不知阁下曾结识过哪些英雄豪杰?”
白面长者先是一怔,而后面露虚色,似是生怕被看出什么来,忙上前提起茶壶将两人的杯子添满了,勉强笑了一下,道:“这个不紧说,二位先饮茶水便是。”
鬼马顿觉诧异,疑道:“莫非那些英雄豪杰不许你将他们的名号透露于人吗?”
“不不不,小壮士误会了,只是光顾本店的各路英雄人物多达数百,且时日已久,难免要淡忘了,且容我想一想,”白面长者沉吟片刻,屈指默数着,“无论是名望还是手段,皆高出一筹的当数龙啸天、司徒青云、荆无命、鬼方、狂简、雷鸣、黄星虎、郭胜墩,马如龙、欧阳孝工等,龙啸天、司徒青云和荆无命是近三年的绝世天工,风头正劲,深为江湖小辈所熟知,不过,我最敬重的却是鬼方。”
鬼马自知他口中的鬼方就是自己的父亲,一时兴致陡起,好奇道:“哦,莫非这鬼方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阁下如此看重?”
“先不说他是第一届绝世天工,开天工界千古未有之新局面;再者,他天工术精湛绝伦,手执轩辕古剑,降妖除魔,所向披靡,威震天下;纵然他最后为爱大战红枫林,隐退江湖,结束了自己的天工生涯,多少有些遗憾,但这恰恰说明了他的有情有义,实不失为一个大丈夫、真豪杰!”
鬼马见别人如此欣赏自己的父亲,心里自是欢喜无比,隐隐一种强大的自豪感,几乎让他飘了起来。
正在这时,砰地一声,唐宝突然间扑倒在桌上,一动不动,嘴里还存留着塞得满满的干果,显然已不省人事了。
鬼马猛地站起身来,双目瞪得溜圆,既惊又恐,当即明白了一切,霎时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火热的心也瞬间凝成了冰块,直觉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只见绿衫妇人从刺绣屏风后走了出来,双臂交叉于胸前,眉宇间露出一丝诡笑,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鬼马看着那绿衫妇人,瞬间变作了聋子和哑巴,听也听不见,说也说不出,只觉天旋地转,全身无力,晕晕乎乎地望后扑地便倒。
绿衫妇人见两人皆已不省人事,冷哼一声,奸笑道:“常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血债还要血来偿,今日老娘非生吞活剥了这两个恶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