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马从父亲口里知道了上一辈乃至整个南冥大陆的恩恩怨怨,竟有了无所适从的感觉,是高兴,是伤心,是自豪,还是遗憾,直觉一波一波的心潮恣肆激荡着他的心岸,搅得他久久无法入睡。就这样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鬼马挤了挤惺忪的睡眼,穿好衣服,便独自出去了。
他是去赴他的“七日之约”,今天刚好是第七日。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地一片灰白。鬼马径自向星罗巴尔村西北方向的一块空地走去,这地界荒僻得很,少有人来,几乎不生长任何植物,除了满身尖刺的野铃松,阴风吹过,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更觉森然可怖。
鬼马被这阴风刺得缩了缩身子,“怎么选这鬼地方?”四下里又巡视了一遍,眼目所及皆是形状狰狞的野铃松。
“怕了,我倒觉得这地方挺合适!”忽听得背后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鬼马已听出来人正是“七日之约”的另一方——天工院的同学兼“情敌”公羊高,但还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他面如金纸,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色,阴风乱荡着裙摆,远远看着竟如鬼魅一般。
“我去,你要这么吓人吗?九姑娘喜欢谁是我们比一场就决定了的?”鬼马左手按着自己的胸膛,似是在平复刚刚的惊吓。
九姑娘是村里教书的秦先生的小女儿,排行老九,没多少人记得起名字,时间久了,大家都叫她九姑娘。因为生的可人,惹人喜爱,很多年纪相仿的青春小伙都为他争风吃醋,这其中就有鬼马和公羊高。
公羊高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精光暴亮,“少废话,你输了就给我滚远点,别离九姑娘那么近,以后天工院的事也是我说了算!”说着呛的一声,长剑已从剑鞘里拔出,刃上露着逼人的寒光。
鬼马叹了口气,黯然道:“只怕以后我想跟你争也没有机会了,总觉得命运这东西在捉弄我,现在看来我们在这里比试倒真是儿戏了……”
“怎么?”公羊高从未见过鬼马如此模样,略迟疑了下,手中的长剑也渐垂下去,这时忽的脸上青色猛的加重,精光如火,提起长剑就向鬼马胸膛刺去。
“啊!”鬼马猝不及防,只顾后退,一连退了十来步,直到背靠在了一棵野铃松的树干上。速度很快,冲力既大,直撞得碗口粗的野铃松震颤不住,惊飞了几只上面栖着的乌鸦,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这时的公羊高就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刷刷刷,刺个不停,剑剑直指要害。
“要杀人吗?”
鬼马没有任何还击的空暇,额头上不由冒出涔涔冷汗,心里却在叨咕着:“这死公羊平时不见有什么本事,比起来还真是好手段,小瞧了他!”
公羊高一招接着一招,迅如闪电,绵绵不绝,剑尖如雨点一样地飞来,竟将鬼马全然罩住了,使之难以抽身。
突然,只见公羊高猛的一剑向右胸刺来,鬼马下意识向左闪躲,不料对方竟是虚晃一招,当即兜转剑柄,剑尖直向左面疾刺,鬼马纵然身法灵活异常,却也绝难避开这一剑了。
锋利的剑刺破了虚空,刺穿了鬼马的衣衫,马上就要刺进鬼马的胸膛了,他束手无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叮——”长剑倏地凝住了,公羊高使出全身内力也刺不进去,鬼马也是一惊,只觉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胸膛,猛的睁开眼睛,原来是挂在颈上的无妄石挡住了长剑接着无望石射出刺眼的光来,并开始震颤,由弱变强,连着剑身也跟着猛烈震颤起来,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公羊高似乎连着长剑被无望石吸住了,摆脱不得,只跟着不住震颤。
鬼马双眼冒出惊异的光芒,但觉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烧得通体红透的烙铁,一股一股热流直冲心脏,烤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脸至脖颈憋闷得通红,肚腹也膨胀得滚圆,就像是一个在不住充气的球,马上就要爆了。鬼马还是撑不住了,张口长啸,轰的一声,伴着一束奇异的光,无望石和长剑分离了,长剑瞬间灰飞烟灭,无望石也飞开了,砰的一声嵌没进了旁边的一棵野铃松树干里。
两人也似散了架倒在地上。
公羊高晕过去了,鬼马神智尚算清醒,使劲睁开被光束刺痛的双眼,忽然发现一条黑色的人影从公羊高的身上剥离出来,影影绰绰的,再定睛一看,面前已赫然立着一人,全身黑色装束,长长的黑色披风拖着地面,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凶光毕露的双眼死死盯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是谁!”鬼马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变换了位置,用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
“没了无望石,我这就取你性命回去向邪帝大神领赏!哈哈……”黑衣人一边狂笑不止,一边慢慢逼近鬼马,伸出森森白骨一样的双手就要取他的性命。
“你这死妖怪,为何要杀我?你可知我是哪个,动我一分,当心你小命不保!”他壮了壮胆子,使劲咽了一大口吐沫,似乎在做最后的抗争。
“这地方,鬼都懒得来,我附了这蠢小子的身就是为了引你来这里,借他的肉身避开无望石的灵力杀了你,”黑衣人冷眉一横,哼了一声,“可还是小瞧了你,绝世天工的儿子果然不简单,现在无望石离了你的身,你是必死无疑了,我要挖出你的小心脏去献给大神,以示我的诚意!哈哈……”说着凶相毕露,双手的指甲瞬间增长半尺长短,直勾勾的宛若锋利的鹰喙,直取鬼马的心脏。
鬼马心揪着怦怦快要跳出来,着实怕了,虽然他不会承认,眼里狰狞和绝望却出卖了他,他遗憾自己还没有学成绝世天工术、没有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经历、没讨得九姑娘的欢心、没做一件让父母自豪的事、没见到孝康城里的皇亲国戚们,甚至没能见到今天的太阳,跟父母道一声别,就要这样英年早逝了!
鬼马闭上了眼睛,静候死神的到来,心想着就要去阎罗地狱闯一遭了,到底要看看阎罗王的凶相是不是比这眼前的黑衣人更加可怖。
刹那间,忽听得咻的一声,一条火龙直冲着黑衣人穿心而过,他双手猛的一缩,当即倒地,大口大口地吐出青黑色的液体来,已是奄奄一息。而火龙又以迅雷之势飞回。
“小马!”数十米外村子的方向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愈来愈近,这嗓音熟悉得很,此时更感亲切,正是自己的父亲——绝世天工鬼方踏着刚刚那条火龙恍若天神般飞速驰来。
鬼马呆望着父亲从火龙上跳下来,任凭他在自己身上折腾一番。在鬼马的记忆里,父亲就是星罗巴尔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除了一柄可以凌空飞行的轩辕剑,与其他村民并无异处,也曾有几年埋怨天道不公,让自己生在星罗巴尔村,生在这样的家庭,与外面的花花世界相隔绝,纵使后来晓得了父亲绝世天工的身份,料定父亲本事不凡,可方才真真看到了父亲的手段,才彻底被父亲征服了,他不再渴望拜师外面的的绝世高手,因为父亲就是真正的绝世高手,父亲就是最好的老师,父亲的形象在他心里瞬间高大起来,他没有了以往的埋怨,有的只是无尽的仰慕。
咚咚,鬼方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怕了,这回晓得世间的险恶了吧,也算给你小子长个教训!”说着又伸手搭在了他左手的腕脉上,查看别无他恙,“没什么大碍,起了吧!”
鬼马回过神来,渐感身体手脚有了知觉,便倚助着身旁野铃松的树干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脸上却现着娘胎里就有的事傲慢神气,觑了一眼倒在一边的黑衣人,笑道:“呵呵,就凭他,还能让我怕了,笑话!”
“你的这张嘴倒比你的骨头硬多了!”鬼方嘴角微微上扬,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瞧那黑衣人,脸色渐渐凝重下来,问道:“小儿与你可有仇怨,竟要下毒手伤他性命?”
黑衣人已是苟延残喘,借着仅存的残力用右臂强撑着上半身,青灰色的液体汨汨从嘴里流出来,看上去恶心至极。
“绝世天工果然非同凡响,今日死在你手里,也不枉了……”黑衣人上气不接下气,续道:“呵呵……只可惜……该来的终究会来,躲是躲不过去的,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
鬼马见黑衣人诅咒父亲,怒不可遏,猛地上前抓起他的前襟,斥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你刚说的那邪帝大神是哪个?”
“邪帝大神?”身后的鬼方一脸惊色,急上前追问道:“是那邪帝魔吗?”
黑衣人冷冷一笑,提起左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并着的食指和中指往檀中穴猛的一送,伴着一束青灰色的光,黑衣人顿时化为乌有。
“咦!”鬼马惊旳一怔,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奇道:“这是什么手段,一下子就没了,好厉害!”
鬼方却对一切看得分明,脸色更加凝重了,他早年曾听狂龙说过,邪帝宫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门人都掌握一门神秘的手段,唤作“檀中杀”,这是执行任务失败的门人专用的自杀手段,只需并指往檀中穴猛送一下,躯体自会转瞬灰飞烟灭,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把柄。想到这里,鬼方隐隐感到不安,总觉着这一切只是个开始,还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更糟的事情。
鬼马始终琢磨不透,见父亲沉默不语,问道:“父亲可知这是什么手段?”
“不知!”
“还有绝世天工不晓得的事吗?”
“多了!”
“行了,莫问了!”鬼马正欲再说,鬼方阻止了,道:“以后离家要谨慎些,回去吧,你母亲还在等我们赶去孝康城,今天的事情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她已够伤心,省得再给她徒增烦恼。还有这小子,我刚看过了,也无大碍,唤醒他走,这地儿阴森得很!”说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公羊高,然后转身向星罗巴尔村的方向缓缓走去。
鬼马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不再追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着他藏着万千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