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狂龙便一人一骑出了无妄城南门,一直向南飞奔而去。
星罗巴尔村的早晨一如既往,明彻透亮,恬静和谐。
鬼公一如平常地早早起来打造器具,“铮铮铮”的捶打声激荡着整个屋子。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心绪不宁,隐隐觉得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突然,一个不小心,心里一慌,手中的锤子偏了方向,砸到了左手拇指上,登时,鲜红的血液冒出来,汨汨直流个不住。鬼公简单包扎了一下,又如火如荼地捶打起来。
狂龙马不停蹄直奔了三个多时辰,来到了三大帝国的交界处。狂龙走的是官道,向西南是罗天帝国,向东南是擎天帝国。然而,他并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
他勒马徐行,游目环顾,正踌躇间,忽然眼前一亮,发现左侧丛林里现出一条小道来,蜿蜒曲折,一直通向远方的密林深处,若非仔细察看,是绝难发现的。狂龙心中甚是欢喜,兜转马头,下了小道纵马疾奔而去。过不多时,狂龙穿过了几片繁茂的林子,又行了一程,来到了一条小溪边,他勒马沿着小溪缓缓而行。行至小溪尽头,一条山道赫然现于眼前。由于山道过于陡峭,马不能行,狂龙便弃马沿着山道走去。狂龙无心观赏山道两旁秀丽的景色,提气前行,脚下轻盈若飞,很快便穿过了两座山,又沿着山道而下,来到了一个清幽的山谷,愈往前行,山谷愈窄,行至谷口处,中间间距不过三米。狂龙出了山谷,登时既惊又喜,只见前面一个古香古色的村落掩映于茂密的从林中,到处透着一股莫名的神秘。
狂龙沿着狭窄的山道朝着前方的村落疾步而去。此时,他虽然找到了方向,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过不多时,狂龙来到了村口的牌楼下面,正巧遇到了一个正欲上山打猎的猎户,手执铁叉,背负弓箭,显出一股英悍之气。
“打扰了,敢问鬼公的家住在哪里?”狂龙上前问道。
猎人上下细细打量,见狂龙一身锦袍,华贵非凡,心生好奇道:“你是村里人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狂龙笑道:“我从无妄城而来,是鬼公的故友,今日特来拜访。”猎人一听这人从无妄城而来,又是鬼公的故友,总觉并非坏事,顿生好感,忙答道:“你是说鬼师傅吧,他家住在村东头的回雁峰脚下。”狂龙拜别猎人,沿着村道疾步向东而去。
星罗巴尔村只是一个百来户的小村子,方圆不过三里,况狂龙内力浑厚,脚下轻盈若飞,很快来到了村东头。狂龙又向东行了一程,突然一座巍峨挺拔的山峰赫然立于眼前,料想这必是那回雁峰了。狂龙游目环顾,只见山峰脚下只有一户人家,与村里仅仅隔着一片小林子,他登时脸色凝重起来,脚下已不再轻盈如飞,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向着那户人家走去。
鬼公还在热火朝天地打造器具,捶打处火星乱迸,耀眼而炽烈。突然,“吱喽”一声,门开了。这时,鬼公头也不回,以为是采儿,笑道:“采儿,你来了!”自鬼方前往无妄城参加天工大赛后,采儿便常常来看望鬼公,洗衣做饭无所不做,鬼公也是十分钟意这个小女孩,心中早已认定她是自己的儿媳。鬼公见无人回应,正心生不解,忽听得背后有人冷冷地道:“师弟,别来无恙?”鬼公大吃一惊,整个人一下子凝住了,一动不动的,突然双手一松,铁锤从手中滑落出去,落进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轰的一声,霎时火花四溅,热流翻滚。
鬼公胆战心惊,缓缓回过头来,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锦袍之人,面色铁青,目露凶光,此人正是狂龙。这时,一缕阳光射过来,洒在了狂龙的身上,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刺眼,不可侵犯。两人相对而视,神色复杂,仿佛无限往事仍历历在目。隔了半晌,狂龙瞥了一眼整个房间,只见屋子里空间狭小,家徒四壁,仅有的几件家具也是破陋不堪,已烧得漆黑的油灯像是刚刚才熄灭,不时一丝青烟从灯罩里冒出来,直直上升。
在此之前,狂龙对鬼公恨之入骨,可如今相见了,心底的仇恨反倒不那么强烈了,倒有几分莫名的亲近感。
狂龙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不见了,你难道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鬼公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取下身前的围裙,瞥了一眼黄花梨木八仙桌旁边的一张凳子,道声“请坐”,便径自向厨房走去,不时便端出一杯泡好的巴尔茶,放在了狂龙旁边的八仙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默不作声。狂龙长途跋涉,早已干渴难耐,又见此茶晶莹剔透,暗香拂面,便提起杯子饮了一口,登感甘甜可口,满齿留香,细细品嚼,更是回味无穷,心下寻思:“这穷乡僻壤的,居然有这等好茶,比之各地向中天大帝进贡的御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不可思议!”狂龙又饮一口,方才缓缓放下,突然眉头紧皱,眼睛里不再是杯中的巴尔茶,而是杯下的八仙桌。细观此桌,莹莹珠玉从马蹄桌脚沿着圆形桌腿向上蜿蜒,长形如意在牙子端跨越格肩榫,转而向桌腿下延伸,如此相互交织的花藤图案精美绝伦,两旁更添数条游龙簇拥,更显得神秘多姿。每条游龙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外行看了,还不觉怎样,内行却看得舌结,真可谓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作为工匠出身的狂龙,一眼便看出了此八仙桌是由上好的黄花梨木做成,颜色深褐,圆润亮泽,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狂龙愈看这八仙桌,脸色愈是凝重,心想:“这八仙桌无论是结构,还是雕刻,都做得精巧至极,除了鬼见愁,天下恐再无第二个人做得出来。唉,想不到,鬼见愁的天工术早已至臻化境,我真是望尘莫及啊!”狂龙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鬼公,冷笑道:“师弟,你这黄花梨木八仙桌做得精美绝伦,确是无价之宝,何故竟当普通桌子使用?若拿到集市上换取钱财,定可保你衣食无忧,也不至于沦落至如此光景。”鬼公显得有些黯然神伤,叹了口气,道:“千金易失,唯情永恒,这八仙桌是师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纵使将全天下的钱财都给我,我也不会拿它去做交换。”狂龙心里咯噔一下,大声惊呼:“你说什么?快告诉我,师妹到底怎么了?”鬼公用手轻轻抚摸着八仙桌,眼含泪光,哽咽道:“师妹……已经……已经不在了。”狂龙勃然大怒,手臂倏地用力一挥,桌上的茶杯被撞飞砸到木门上,“啪嚓”一声,晶莹的瓷片散落一地。狂龙怒视着鬼公,厉声喝道:“你是怎么照顾师妹的,师妹正值青春年华,怎么会……”鬼公突然打断狂龙,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你……”鬼公忽然说不下去了,仿佛一条汹涌奔腾的激流被青山一下子挡住了去路,陡然而止。
狂龙额头微垂,眼神恍惚,似是含有无限愧疚。他又缓缓坐了下来,神情黯然,低声道:“师妹什么时候走的?她的墓地在哪里?”鬼公长叹一声,抬头望着窗外的回雁峰,道:“师妹当年自无妄城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心情抑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寻尽天下名方也无济于事,三年不到就离开人世了。由于师妹生前最爱去回雁峰,于是,我便把他葬在了回雁峰顶的问天石旁。”狂龙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走去,行至门边时,他停了下来,冷冷地道:“我在回雁峰上等你。”鬼公面露微笑,道:“我明白,你先去,我稍后便来。”狂龙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回雁峰走去,全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狂龙走后,鬼公兀自坐在八仙桌旁怔怔出神,眼神恍惚,似是含有万千愁绪。
这时,采儿和空空来了,见鬼公正坐在八仙桌旁发呆,叫道:“鬼叔叔!”鬼公正凝思出神,竟没有听到采儿的呼唤。空空调皮地跳到鬼公的背后,在他肩膀用力一拍。鬼公惊得怔了一下,回过头来,见是采儿和空空,微微一笑,道:“是采儿和空空来了,快坐,快坐!”采儿依言坐了下来,空空也随着采儿像模像样地坐在了凳子上,可是它哪里坐得住,屁股刚刚沾到板凳,便纵身跳了上去,双腿蜷曲,蹲坐在了凳子上,瞬间又恢复了猴子的模样。
鬼公和采儿见它的模样甚是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空空登时从凳子上跳将起来,大声道:“不许笑,不许笑!再笑我就生气了!”采儿冲着它撇了撇嘴,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个子没长,猴脾气倒长了不少!”空空哼了一声,反驳道:“还不是因为你没事老爱摸我的头,你不知道,摸猴子的头,猴子会长不高的!”采儿轻哼一声,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却倒打一耙,等鬼方哥哥回来,看我不让他收拾你!”空空信以为真,神情紧张,连连乞求道:“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你莫要跟主人说好不好?”采儿看空空紧张的样子,更觉滑稽,“噗”的一声喷笑出来,道:“好了好了,别担心了,我是逗你的了!”空空这才安下心来,老实地坐在一边,看上去很是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