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龙见鬼方神色有异,一脸茫然,问道:“鬼方,你以为老夫钟意的这道‘红烧熊掌’如何?”鬼方行了个拱手礼,沉吟一下,道:“狂前辈,晚辈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狂龙笑道:“这孩子,怎么还如此见外,你和简儿既是金兰兄弟,就算是老夫的半个儿子了。以后在主事府有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狂简深以为意道:“大哥,你就别再藏着掖着的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你说了什么冒犯到了家父,我相信家父也不会跟你一个晚辈计较的。”鬼方感激于狂家父子的深情厚义,便无所忌讳地道:“前辈,据晚辈所知,中天帝国乃至整个南冥大陆有一条不成文的法规:任何人不得猎杀或倒卖珍稀野生动物。像老虎、狗熊、紫貂、猞猁、大象、梅花鹿、天鹅、金雕、丹顶鹤等等都是重点保护对象,可是这长案上的‘红烧熊掌’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个说法吗?”他嗓音平和,神色谦恭,语气里却自有一股威严,话音刚落,整个济膳堂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狂简原以为鬼方说到底也就是说菜肴的事,没想到他竟然会拿“红烧熊掌”这道菜来质问狂龙,他又瞥了一眼狂龙,只见狂龙神色凝重,默不作声,不由得为鬼方担心起来。
正在这时,狂龙突然哈哈大笑几声,打破了济膳堂安静而紧张的局面,只见他指了指长案上的那道“红烧熊掌”,笑道:“老夫之所以喜欢这道菜,就是因为它具有熊掌的美味,却恰恰不是熊掌。”狂简和鬼方登时一脸茫然,但见长案上的那道“红烧熊掌”分明是由熊掌而做。狂龙看了看他们俩,莞尔一笑,道:“其实这就是一块芋头而已。”狂简左右细细观察,不以为然道:“爹,这盘中之物分明就是一只熊掌,怎么会是芋头呢?”鬼方拿起筷子插了插那只熊掌,竟通顺自如,毫无阻隔,又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嚼,登时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熊掌里头有筋有骨,这只熊掌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可见它并非真正的熊掌;且吃着虽是熊掌的味道,但毕竟与真的熊掌有别。这厨师的厨艺当真是非同凡响,可说是化腐朽为神奇!”
狂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天下之味不外乎六种,即酸、甜、苦、辣、香、臭。以这六种极致之味所调制出来的菜品的味道千变万化,所以,纵是白菜、萝卜、土豆、蘑菇、芹菜或者任何一种蔬菜都可以调制出你想要的味道来。故以芋头来做这‘红烧熊掌’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了。”狂龙叹了口气,续道:“所以说,做人如做菜,做菜最难的是把握度,每种味道所用的度不同,烧出来的菜就大相径庭;做人最难的也是把握度,太热情是虚伪,太冷漠是孤僻,太执着是固执,太投入是偏执,这些是很难从书中学到的,还要靠你们自己去体会。然而,无论做菜还是做人,都不能丧失原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夫希望你们做君子,莫做小人。”
“爹,你放心好了,我和大哥一定会严于律己,纵使成不了君子,也断不会做小人,更不会去做丧失原则的事情。”狂简正色道。
狂龙莞尔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哥,你还没说呢,你最喜欢哪道菜?”狂简问道。
狂龙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鬼方,似乎要准备聆听一下鬼方的见解。
鬼方瞥了一眼长案上的菜肴,叹了口气,道:“前辈,贤弟,看着这满桌的山珍海味,别说吃了,有些甚至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然而却没有一道是我最喜欢的。”
狂简面露诧异之色,不解道:“大哥,这么多菜都没有你喜欢的,那你最喜欢的菜是什么?”
“对对对!你最喜欢什么菜,我让厨房马上给你准备。”狂龙道。
鬼方莞尔一笑,道:“我最喜欢的只不过是一碗白米饭。”
“白米饭?”狂家父子俱是一脸茫然。
鬼方神色黯然,沉思半晌,道:“我自小住在农村,家境贫穷,每日幻想着能吃上一碗白米饭,便是莫大的幸福。即使是现在,面对着这桌上的美味佳肴,我心里最想念的还是父亲每月为我省下的那碗香甜可口的白米饭,因为那米饭里有着父亲对我无尽的爱。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也去了像花城和无妄城这样的繁华之地。但让我不曾料到的是,我们曾视若珍珠的白米饭,在一些达官显贵的眼里,却成了最低贱的东西,任意地糟蹋和浪费,甚至连他们养的宠物也对此不屑一顾,不禁让人有一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慨。如今,我渐渐明白了,天下的山珍海味何其多,然而却只能满足那些少数达官显贵的需要,而真正能让天下人填饱肚子的,却是那一碗既普通又不平凡的白米饭。所以,在我心里,任何的美味佳肴也比不上一碗白米饭。”
狂龙听后,一方面想到鬼方还不知道鬼见愁刚刚死在自己的手里,一时对他愧疚不已;一方面又对鬼方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感到由衷的欣慰。
吃过饭后,狂龙去了炼狱阁。炼狱阁是狂龙修炼天工术的地方。狂简则带着鬼方去了主事府的后花园。
主事府的后花园虽比不上中天大帝的御花园雄伟壮观,但论及灵秀精巧,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后花园里长满了月季、牡丹、栀子花、杜鹃花、迎春花、含笑、郁金香、玫瑰、木棉等,都是春日盛开的香花,馨意袭人,满园芬芳。两人穿过一条花径,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假山林立,怪石嶙峋。这时,隐隐听得水声阵阵,像是从高高的假山后面传来。他们沿着幽径,走向假山,愈往前走,渐渐的水声愈喧,于是加紧步伐,绕过假山,忽觉凉风拂体,只见一道片练也似的银瀑从山边泻将下来,注入一座大池塘中,池塘底下想是另有泄水通道,是以塘水却不见满溢。而就在银瀑飞泻、水花迸溅处却现出一座古香古色的八角亭来,飞檐翘角,玲珑别致。银瀑迸溅的水花落于八角亭盖上,后又从上流泻下来,没于亭下的池水中。水流不断,亭子周围竟似是悬起了一道道水帘,水光潋滟,玲珑剔透。
狂简和鬼方行至亭前,见亭檐下悬着一块宽约一尺、长约三尺的青木匾额,上面写着“避雨亭”三个大字,笔精墨妙,意境高远。他们穿过水帘,只见亭里中央放着一张青石八仙桌,石桌四面各有一张石凳,精巧绝伦,雅致非常。
鬼方和狂简相对而坐,赏景谈天,煞是有趣。不时,仆人端来了几盆新藕、甜瓜、枇杷、林擒、葡萄、菠萝等鲜果。
“贤弟,这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假山,为何有源源不断的水流倾泻下来?”鬼方望着山顶冒水处,神色茫然。
狂简笑道:“大哥,你不晓得,据家父说,这乃是一座天然的假山,起初山顶并无水流倾泻下来。后来有一日,山顶处忽然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来,且有源源不断的水流从洞穴里喷出来,顺着山势飞泻下来,形成一条汹涌的银瀑。后来,工匠根据这条银瀑,便修建曲水塘和地下通水设施。日子久了,也许是水汽丰盈的缘故,后花园里奇花嘉卉,佳木丛生,渐渐的,便形成了如今的主事府后花园。”鬼方惊叹:“大造化!大造化!大造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处奇景!”鬼方顿了顿,续道:“这避雨亭也是那时修建的吗?”狂简摇了摇头,道:“这是家父搬至主事府以后的事了。有一日,家父办完公务便来后花园散步,当行至这飞瀑下时,抬头一望,只见瀑布竟似一条银色的飞龙从天而降,在阳光的辉映下,流光溢彩,煞是奇绝;又因密集的水花让人无法靠近,父亲一时突发奇想,便亲自设计图纸,命令工匠建造了这座避雨亭。”
狂简和鬼方正陶醉于后花园的景色中,忽听得亭外管家跑过来大声呼喊:“少爷,老爷让你带着鬼公子一起到他的炼狱阁去见他。”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狂简回道。
狂简和鬼方不敢多做逗留,疾步向炼狱阁走去。
“大哥,你真是福运匪浅呀!”狂简惊叹道。
“此话怎说?”鬼方一脸茫然。
“大哥,你不知道,炼狱阁乃是家父闭关修炼的地方,没有家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半步。我长这么大才仅仅去过一次,那还是我百般苦求方得应允的。如今,你才与家父认识没几天,便有机会进入炼狱阁,这不是大哥的福运匪浅吗?”狂简双眉一轩,担心道:“大哥,一会儿到了炼狱阁,你切不可四处走动,里面有很多父亲亲自设计的机关,那是对付盲目闯入者的,稍不留神,便会非死即伤。”
鬼方愈听狂简的介绍,愈发觉得这炼狱阁非同凡响,一时好奇心起,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过不多时,狂简和鬼方进侧门、过偏殿、绕回廊,忽的一座建构宏伟的抱厦赫然立于眼前,门上高悬着紫金匾额,上面题着“炼狱阁”三个大字,龙威虎震,气势磅礴。旁边还题着几行小字:“自古英雄出磨炼,从来纨绔少伟男;挥军千里山河在,拓马长枪定坤乾。”
就在狂简和鬼方推开炼狱阁大门的一刹那,一股莫名的神秘气息迎面扑来,让人不寒而栗,似乎他们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狂简虽然来过炼狱阁,但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沧海桑田,不知父亲又在里面新添了多少精妙绝伦的机关。只见炼狱阁内四面无窗,宝顶上有七个碗口大的圆洞,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一道道白色的光束从外面射进来,使得整个炼狱阁亮堂堂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左顾右盼,瞻前顾后,生怕哪一步不小心便触动了炼狱阁内的机关,即使没有杀身之祸,有所损伤也是在所难免。
“爹……前辈……爹……”狂简和鬼方不住地呼喊着狂龙。可是炼狱阁内除了他俩的声音来回震荡,始终没有听到狂龙的应声。
正当鬼方和狂简屏息凝神地呼喊狂龙的时候,忽的从身后闪出两个人影来,亦步亦趋地向他们逼近而来。他们俩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两个木头人伸展着双臂正向自己攻来,惊呼:“机木人!”当机木人行至他俩跟前的时候,两只手臂便用力地抡打起来。他们急忙用手臂格挡,登感两只手臂像是在跟两条铁棒相撞,格得甚是疼痛,只好尽力闪躲,避开机木人的攻势。正在这时,鬼方眼前灵光一闪,又想起了七级浮屠阵里的机木人,便猛地飞身跃起,双脚并在一起,用力向机木人的胸前踢去,砰地一声,机木人还完好地立着,鬼方却被弹出去老远,摔到了地上。
机木人还没有停止进攻的意思,一直将他们逼到了墙角的位置,还在不知疲倦地向他们抡打着,还好这两个机木人与七级浮屠阵里的机木人一样,手臂无法弯曲,一拳一拳打在了坚硬如铁的墙壁上,幸亏它们不是动物,没有感知疼痛的能力。就在这时,鬼方突然发现机木人的脖颈并非由精金相连,想必是另有衔接的机括,便试着用双手将木头人的头颅向后一转,不料竟转动自如,机木人又伸展着双臂向后走去。鬼方看到狂简正被木头人围困在墙角里,动弹不得,便急忙提醒道:“贤弟,转它的头颅!”狂简依言做了,那木头人当即向相反的方向抡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