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简莞尔一笑,道:“大哥,您放心吧,我是不会招惹他们的,要记得代我向鬼叔叔问好!”
鬼方点了点头,道:“贤弟的本事我自不必担心,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提防一点好。”
“大哥放心,小弟记下了。”狂简顿了顿,续道:“好了,既然你们要走,我也拦不住,不过,你们莫要乐不思蜀,忘了我这个好兄弟。待到你们归来时,我们再去中天楼一醉方休!”
鬼方他们纷纷称好,自是十分欢喜,但眼神里依然存留几缕离别的愁绪,萦绕其中,久久不曾褪去。
这时,中天大帝欲起驾回宫,侍官朗声喊道:“众人下跪,恭送中天大帝!”众人纷纷倒地跪拜。
只见中天大帝携着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们下了轩辕台,一起缓缓向中天殿走去。
第二天,狂龙早朝回来,一如既往地坐在大厅里的太师椅中闭目养神。
“爹,大哥来跟您辞行了。”狂简和鬼方一起跑进大厅来。
“辞行?”狂龙心里咯噔一下,睁开眼睛,一脸迷茫,问道:“鬼方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跟我辞行?”
鬼方躬身行了一礼,喜形于色,道:“师父,我想回家看看我父亲,所以特来向您辞行。”
狂龙双眉一轩,心下寻思:“鬼方若是回了家,就一定会知道鬼见愁已死的事情,那他一定会很伤心,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想个法子留下他……”
狂简见父亲神色有异,心生好奇道:“爹,你怎么了?大哥在跟你辞行呢!”
狂龙正凝思出神,竟是没有听见。狂简忙走上前去,轻轻拽了拽狂龙的袍袖,道:“爹,你没事吧?”
狂龙猛然回过神来,神色显得有些紧张,生怕被看出来什么,又忙强装镇定道:“那个……鬼方啊,再过几天你们就要到天工殿报到了,你现在回家,万一来不及怎么办呢?”
鬼方笑道:“师父,没事的,无妄城距离星罗巴尔村仅有百十里路程,一来一回用不了多少时间,您就放心吧!”
狂龙眉头紧皱,沉思半晌,道:“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鬼方,你不清楚,天工殿好些事情跟变脸似的,说变就变,也许天工殿报到日期会提前也说不准,听师父的,就先别回去了。”狂龙见鬼方一时沉吟不定,便趁热打铁,续道:“再说了,你要是走了,简儿一个人一定非常无聊,你忍心让他不开心吗?你们可是金兰兄弟。”说罢又看了看狂简,眼神流转间,似是在示意他也劝说鬼方留下来。
狂简面露微笑,道:“大哥,既然爹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来吧,更何况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家。”
鬼方看了看狂龙,又看了看狂简,温言道:“师父,贤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还未离开过家这么久,心里很是思念父亲。况星罗巴尔村地处偏僻,无法通信,父亲这么久没有我的消息,心里定然是十分着急。人家说父子连心,我能感觉到,父亲现在也一定很想念我。”说着说着两眼泛红,顿了顿,续道:“我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虽然父亲平时对我不理不睬、不冷不淡的,但我心里清楚,父亲是爱我的。昨晚我还梦见了父亲,他泪流满面,一个劲地对我说:‘儿子,快回来!儿子,快回来!’我就是喊破嗓子,可他还是听不见。师父,无妄城到星罗巴尔村也就百来里路程,我快去快回,一定不会耽误天工殿的事情的。师父,您就答应我吧!”说着又向狂龙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狂简深为鬼方的孝心而感动,沉吟一下,道:“爹,看来大哥是思乡心切,况大哥的几个老乡还在天工客栈里等着他,您就答应了吧!”
狂龙紧皱眉头,神情抑郁,似是含有无限忧虑,心道:“唉,算了吧,鬼方早晚都会知道师弟的死讯,瞒是瞒不住的。既然如此,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如果我再横加阻拦,只怕到时会引起鬼方的怀疑。一旦那样的话,我们父子就要兵戎相见了……”
狂简见鬼方面露焦虑之色,忙道:“哎呀,爹,大哥如此着急,你就快快答应了吧!”
狂龙见鬼方满脸愁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又躺下来闭目养神。
狂简见父亲答应了,喜道:“大哥,家父答应你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鬼方登时满脸惊喜,忙又躬身行了一礼,笑道:“谢谢师父成全!”
鬼方和狂简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得狂龙说道:“简儿,到账房去给鬼方取些盘缠。”
“不用了,不用了!师父,天工客栈发给我的钱,我还没用完。”鬼方连连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大哥,你就莫要辜负家父的一片心意了。”说着便拉着鬼方朝着厅外疾步奔去。
艳阳和暖,南风薰人,鬼方他们出了无妄城,一直向南而去。
“哎,你们说,咱们这算不算是衣锦还乡?”小虎笑道。
“衣锦还乡谈不上,顶多算是荣归故里。”雷子摇了摇头。
“衣锦还乡是什么样的?”墩子一脸茫然。
雷子沉吟一下,道:“衣锦还乡应该像说书人说的那样,即是:身着锦衣玉冠,骑着高头大马,携着前呼后拥,响着紧锣密鼓。”雷子顿了顿,续道:“那说书人还说衣锦还乡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人生四大喜事?”小虎心生好奇道。
雷子笑道:“听那说书人说,那四大喜事就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墩子屈指数了一遍,疑问道:“这里面也没有衣锦还乡,你听错了吧?”
“你真是死脑筋!那金榜题名后不就可以衣锦还乡了吗?”小虎叹了口气,问道:“那既然有人生四大喜事,那就一定有四大悲事,你知不知道四大悲事是什么?”
“那说书人好像也说了这四大悲事,可惜我一时记不起来了。”雷子沉思半晌,还是没有想出来,他看了看鬼方,问道:“鬼方,咱们上次去博艺苑听评书,那说书人说的人生四大悲事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鬼方沉吟一下,道:“哦,人生四大悲事就是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说着说着,鬼方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股莫名的悲凉自心底油然而生。
雷子他们见鬼方神色有异,似是也想起了鬼方幼年丧母之事,因怕勾起他的伤心事,便不再说“人生四大悲事”了,忙变更了话题,继续向前赶路。
鬼方他们马不停蹄地走了五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星罗巴尔村的牌楼下。
“哎呀,累死我了,终于可以歇歇脚了。”墩子伸了伸懒腰,一屁股坐在了牌楼旁边的石磙上。
“瞧你那衰样,这么点路就把你累成这副模样了,真给我们天工四秀丢脸!”小虎瞥了一眼墩子。
“小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家墩子身上比你多扛了几十斤东西,肯定要比你累。”雷子笑道。
小虎周身打量了一下墩子,不解道:“雷子,你眼神出问题了吧,他还不跟我一样,哪里有扛东西?”
雷子一脸的神秘,笑道:“墩子比你重几十斤,岂不是比你多扛几十斤的东西?”
两人相视,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
墩子不解雷子话中之意,神色茫然,喃喃自语道:“我是比小虎重了几十斤,可我确实没有扛东西,哼,两个神经病,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一会儿,雷子见鬼方一动不动地站在牌楼旁边,正怔怔出神,便走了过去,拍了一下鬼方的肩膀,问道:“鬼方,想什么呢,竟想得这么入神?”鬼方转过身来,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看到这熟悉的一景一物,突然有一些感触罢了。”
这时,恰有一人正从村里一颠一颠地走来,银须白发,一身青灰色短装。
“是冯爷爷,冯爷爷来了!”墩子惊喜地叫道。
鬼方转身一看,果然是冯爷爷,忙走上前去,寒暄道:“冯大爷,你最近还好吗?”
冯爷爷抬头一看,登时惊得怔了一下,道了声“好”,便匆匆向村外走去。
“冯爷爷!冯爷爷!冯爷爷……”鬼方神色诧异,不住地喊道。
冯爷爷理也不理地向远处走去,神色甚是慌张,渐渐消失在了繁茂的丛林里。
小虎搔了搔头,诧异道:“这冯爷爷可是咱们村的‘唠神’,若在往日,非和我们喋喋不休地说上大半天不可,今日怎么见了鬼方跟见了鬼似的,真是奇怪!”
鬼方神色茫然,心里也打起鼓来,总觉得村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鬼方叹了口气,道:“好了,咱们回家吧。”说着便和雷子他们一起向村里走去。
鬼方他们一进村,便隐隐感觉村里到处透着一股神秘。若在以往,他们还没进村,村里便已人山人海、欢声雷动地出门相迎了。可如今,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偶尔遇到一两个村民,还没等鬼方他们打招呼,便如耗子见了猫似地躲得远远的。不时还能听到有人窃声道:“这番灾祸发生了!如今鬼方归来,不知将作何反应?必然是悲痛欲绝!”鬼方他们愕然相望、迷惑不解地继续往前走。突然,雷子、小虎和墩子他们的父母来了,可二话没说,便把他们硬拉回了家,神色极是慌张,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目光。
鬼方不明所以地继续往家赶,只觉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但想到将要见到父亲,心里还是十分欢喜。
过不多时,眼看就要到家了,鬼方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爹,我回来了!爹,我回来了!爹……”可是无论鬼方怎么呼喊,却始终无人回应。
鬼方加快步子,行至门口,突然发现门楣上悬着素幔白帏,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鬼方双眉一轩,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缓缓推开了门,探身进去,见了灵床子,上面放着一个灵位牌,牌上赫然写着“鬼公之位”四个字,安息香插在灵牌前的一尊青铜香炉内,细如游丝的青烟缭绕在屋内,宣告它主人的灵魂已升到三界之外。鬼方一下子凝住了,仿佛他的灵魂也随鬼公奔赴黄泉了。
这时,正在灵床子旁边伏地哭泣的采儿和空空见到鬼方回来了,登时扑到鬼方的身上,大声痛哭起来。鬼方眼睛睁得溜圆,神色恍惚,喃喃自语道:“莫不是我眼花了,还是正做梦?”
隔了半晌,鬼方才渐渐清醒过来,此刻的他却已是面如金纸,涕泗滂沱。鬼方看着采儿和空空,黯然神伤,嘴角抖动,颤声道:“这……这不是……真的,采儿,你……你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采儿抽抽噎噎,一时竟泣不成声。鬼方又双手抓着空空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喊道:“空空,你……你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好吗?”空空蜷缩着身子,眼含泪光地直直望着鬼方,不住地哀伤道:“主人,主人,主人……”
鬼方望着父亲的灵位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他慢慢走了过去,仿佛一座将倒未倒的危楼,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父亲的灵位牌呼天抢地地痛哭起来。此时,震荡着整间屋子的声音不再是“铮铮铮”的捶打声,而是人世间最有真情的声音,它虽不如捶打声那么有力而响亮,但却能穿透天下间最坚硬的铁石。
又隔了半晌,鬼方的痛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灵位牌又放回了原来的地方,神色恍惚,两道清晰的泪痕从两颊穿过,似是两条干涸的河流,正在等待着风沙地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