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服务社”是法律系专属社团,活动内容是每个星期六下午在法学院大礼堂帮民众解答简单的法律问题。有资格提供解答的都是大四以上的学长姐,大三都不见得插得上话,大二的社员当然只能乖乖坐在旁边听。
不过在现在的状况下,即使是资深社员也无言以对,只能和学弟妹一起呆坐着,听着那位泪流满面的贵妇滔滔不绝地诉说她不幸的婚姻。
这位刘太太衣着高级,脸上不施脂粉,配上凄楚的盈盈泪眼,哀怨地敍述她那当医生的老公和同医院的女医生发生奸情的故事,的确是楚楚可怜,连女生都有些心疼。问题是类似的话她已经讲了不下三次了,讲到最后总是又绕回原点,连最同情她的仪箴都得拼命忍住打呵欠的冲动。
听她说故事也就罢了,问题是在法律上他们根本帮不上忙。她先生已经回心转意回到她身边,她也不打算告第三者,免得事情闹大又激怒他。总之现在的状况完全跟法律无关,只是纯粹的家务事。
最要命的是,那位介入人家婚姻的狐狸精,一个姓杨的女医生,此时就坐在刘太太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她抱怨。无论如何被人怒骂数落,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彷佛是在签约买房子,而不是偷人老公被活逮。刘太太受了这种刺激,火气更大了。众学生都是紧张得浑身冷汗,生怕她们大打出手。
仪箴忍不住问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要跑来这里蹚浑水?
由于哲鸣一再劝告她加入社团,她索性进了法服社,活动跟本科系相关,又可以跟同班同学拉近距离。效果相当不错,现在她有人际圈,有社团活动,有男朋友,感觉总算像个正常的大学生了。两个学友也跟她熟络起来,有时还会拉哲鸣一起参加聚会,大家处得相当融洽。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偶尔得忍受这种恐怖的场面。
搞了半天,刘太太是想要杨医生签一个协议书,同意从此不得再接近刘医生。因为杨医生拒绝转院,这一来她和刘医生仍旧天天见得到面,难保不会藕断丝连,也难怪刘太太会有这么强的不安全感。
听到这话,每个人都心里有数,这女人八成还有别的花招。
仪箴再度对刘太太感到深深的同情。遇到这种心机深沈的第三者,实在是很麻烦。
“刘太太,这种协议应该没有强制力吧?”仪箴的大三直属学姐说:“契约不能限制人身自由??”
刘太太尖声说:“自由?勾引我老公是她的自由?哪有这种事!”
“不是,我是说这种协议就算签了,以后要是她违反协议,你也没办法去告她。”
“谁说没办法?”杨医生终于开口了:“只要加一条“如有违背,愿赔偿多少金额”,以后要是抓到我违约的证据,就可以上法院告我赔钱了呀。”
这话听得众人都是满腹疑惑:这女人还真是悠哉呀!
她年纪比刘太太略小几岁,模样活力十足,穿着轻快的裤装和球鞋,乌黑的长发紮成辫子在背后甩啊甩的,加上轻松愉快的笑容,看起来倒比满屋的学生还要青春。小而尖的脸蛋配上柔软的薄唇,外表相当温柔婉约,但是从那双杏眼中射出的精悍目光,清清楚楚地告诉别人她不是好惹的。加上这副蛮不在乎的态度,更让人心里直发毛:她到底想做什么?
刘太太满腹怒火地瞅了她一眼:“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了?”
杨医生耸肩,手上把玩着辫子:“只是个建议,不接受就算了。”
刘太太回头问小组长林鸿志:“真的可以这样写吗?”
“呃,大致上是这样。因为要求对方不能接近你先生的规定,在法律上真的没有强制力。”
“那好,你们就照这样帮我拟协议书吧?”
“刘太太,”林鸿志真的快倒地不起了:“我们只是学生,只能给你建议,不能拟协议书的。而且??”小心地瞄了另一个女人一眼:“如果杨医生真的又跟你先生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告通奸啊。”
刘太太跳了起来:“哪里能等到她“怎么样”啊?我要她从此不准再跟我先生说话,不准一起外出,不准书信来往,不准靠近我老公五十公尺以内!”
对这句话,杨医生唯一的反应是轻声一笑。
“连说话都不准?他们不是在同一家医院上班吗?”林鸿志咋舌不已。
“我不管,她要是想留在医院里,就得照办!”
“可是就算她违反协议,你也很难查到吧?总不能在你先生身上装监视器。所以这协议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效用??”
“这个你不用管,赶快帮我拟就是了。”
“那你还是去找律师吧。”
刘太太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要,律师会骗钱。”
“啥?”众多学生都瞪大了眼。
旁边的杨医生插话:“我说明一下,这位刘夫人是不可能去找律师的,因为她在专业人士面前会自觉矮人一截抬不起头,所以宁可跟学生搅和。”
刘太太高声说:“乱讲!律师都只会一直叫我离婚想赚我的钱,态度又差??”
“你整天只会追着人家问怎样把老公抢回来,人家当然态度差啦。律师又不是婚姻顾问,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林鸿志连忙开口缓和场面:“两位两位,麻烦不要吵架。我们这里真的帮不上忙??”
杨医生显得有些不耐:“有那么难吗?就把条件写一写让我签个名不就得了?拜托,我下午还要回去加班耶。完全照她的条件写,我没意见。”她说得一派轻松,显然丝毫不当回事,让刘太太和其他人全皱紧了眉头。
林鸿志说:“也就是说,从此不准你跟刘医生有任何接触,不能靠近他五十公尺以内,否则你就要赔偿??多少?”
刘太太毫不犹豫地说:“三千万。”
靠,狮子大开口啊!仪箴的下巴快掉下来了,但杨医生却面不改色:“没问题。”
“你??你确定?”看林鸿志的表情,他八成有点头昏了。
“很合理啊。刘太太光是花钱买通全医院的人帮她做眼线就不止这个钱了。”
刘太太大怒:“你不要太嚣张!”
“我嚣张?你的要求我全都照做,这样叫做嚣张?刘太太的国文造诣不太够哦。”
“拜托别吵了!”林鸿志真的快疯了。
环顾礼堂,其他组都在煞有介事地讨论重要的法律实例,只有他们必须应付这两个疯女人,众组员不约而同地悲从中来。
几个资深社员商量了一下,做了最万不得已的决定──向老师求救。
他们带着两位女性来到旁边的办公室,向老师说明事情始末。旁边还有一群来向老师问问题的大一学弟妹,当真是热闹滚滚。
老师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两位当事人自己拟协议签名,一位老师自愿帮她们当见证,麻烦事就此解决。老实说这个协议怎么看都不会有实质效用,只是帮刘太太求个心安罢了。
尤其是狐狸精看也不看就签名的作法,更让他们认为这只是废纸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