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无言互望着,彷佛身旁的世界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哲鸣喂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挂断了手机,仪箴也没注意。
其光真的变了不少,比以前更黑更结实,原本那股桀骛不驯的锋芒收了起来,多了几分成熟干练。跟他比起来,就连大四的学长们都显得太过青涩。
最后其光打破了沈默,快步走向她,愉快地说:“嗨,好久不见。”
“??是啊。”仪箴发现自己的声音乾涩得像鸭叫。
“最近怎么样?应该在读大学吧?哪一家?”
“徐州路那家。”
其光有些疑惑:“徐州路有什么学校?”
“台大法学院。”
“哦,”他恍然大悟:“不愧是北一女毕业的,就是这么会念书。”
这话不是仪箴想听的:“那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在一家小贸易公司里做业务员,刚刚那个就是我老板的女儿。”下巴往刚才那女孩离开的方向一点:“然后我晚上念夜校。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仪箴接过那薄薄的名片,纸张的触感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但是,感觉却是无比地错乱。
曾经那样狂热地爱过,那样撕心裂肺地分别;现在偶然重逢,居然是两人站在路上寒暄些无聊废话?当年的爱跟恨,好像全是梦幻一场。
“呃,那我现在得去客户那边了。有空再联络吧?”
“好。”
仪箴茫然地看着他发动摩托车上路,忽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拔腿往他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无视人行道上的重重障碍,双眼只顾盯着那台机车。
不行,不能就这样分别。她还有话没跟他说呢!
但是人脚毕竟追不上两轮,很快地他就消失在转角。仪箴心中苦涩,慢下脚步垂头丧气地往前走。走过转角,赫然发现其光把车停在人行道上,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你在干嘛?为什么要追我?”
她顿时红了双眼,挤出全身的力气,说出她忍了许久的一句话:“我没有泄漏你的秘密。你信不信?”
本以为他会大吃一惊,没想到他脸色丝毫不变,而且立刻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信。”
仪箴反而被吓到了:“你相信?真的?”
他微微耸肩:“那个时候,我想来想去的确只有你有嫌疑。但是我告诉自己,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不是你做的,我就一定要相信。只是,”他苦笑一声:“你一直到今天才告诉我。”
仪箴顿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顾不得路人的目光,双膝一软蹲了下来,整个脸埋进臂弯里。
其光弯下身来劝她:“仪箴,仪箴,别这样。”
仪箴仍是没有抬头,声音显得很闷:“我??弄坏了你的钢笔,所以才不敢跟你说话??”
其光长叹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还真是乱啊。”
“????”
“是蕙茗搞的鬼,对不对?”
仪箴点了点头。直到现在,听到蕙茗的名字仍会让她痛苦到无法忍受,说不出话来。
其光轻啧一声:“我早该想到。偏偏那时候太笨,一直到当兵的时候才觉得怪怪地。”
“你没再跟她联络?”
“没有。从那以后我一看到绿制服就很不舒服,渐渐跟她疏远了。”
看来蕙茗策划这场阴谋,果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仪箴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说,你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打算一毕业就甩了我,所以我一抓狂就??”想到自己寄给他的那堆毒言毒语,她恨不得钻进地洞里。
“哼哼,她在我面前讲的话才更精彩哩。”其光冷冷地说:“最毒妇人心就是指她这种人吧?”
“对不起。”仪箴低声说。
他摇头:“这不能全怪你。老实说,我的确说过一毕业就要分手,因为我那时觉得我们一定不会有结果。可是后来我就改变主意了。把钢笔交给你的时候,我心里还在想,以后打工的钱也可以让你保管,做我们未来的基金。”听到仪箴的呜咽声,他连忙拍她肩膀:“冷静点,我不是故意讲这话让你哭的。别哭,好不好?”
哄了半天,终于把双眼赤红的仪箴扶了起来。
仪箴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心中思潮汹涌,完全无法控制。偏偏手机很不识相地响起,是哲鸣。
“你刚刚找我什么事?怎么都没声音?”
她从来没想过,跟哲鸣讲电话会变得如此困难。在其光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正一点点地崩解,却还得装出平常的语调。
“我没找你,可能是不小心按到。”
“这样啊?你在哭吗?声音怎么怪怪的?”
“没有,只是有点鼻塞。我现在要去图书馆,不方便讲话,晚上再打给你。掰。”
放下电话,她几乎不敢面对其光的眼睛。
“男朋友?”他的态度倒是很轻松。
“嗯。”
“你们感情好像很好?”
仪箴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能想出一句:“他对我很好。”
其光沈默了半晌:“那很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沈默无声,仪箴浑身不自在,只得赶快接话:“你女朋友很可爱,你们应该也感情不错吧?”
然而其光的回答却让她大吃一惊:“我没有女朋友。”
“可是,刚刚那个女孩,她亲你??”
“她是我老板兼房东的女儿,跟我很熟,那只是她的习惯。”
“呃??”亲脸只是习惯?
其光补充:“因为我妈跟那个东西离婚,我们就搬出来跟美琴的父母租房子,然后就认识了。我退伍以后她爸爸还给我工作做,又鼓励我继续读书,所以我就去念夜校了。”
其光向来称他继父为“那个东西”,听到这话,仪箴竟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因为她熟悉的谢其光又回来了。只是,他跟那个美琴一家还真是和乐融融啊。
就算现在还不是女朋友,想必也快了吧。
她知道她应该要祝福他,只是在眼前这种状况下实在很难。
“看来她们家人对你很好,你要好好珍惜。”
“我说了,她只是朋友。”
仪箴冲口说出:“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啊!”
“那跟我无关。”
“什么??”
“啊,对了。改天找你男朋友出来,三个人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也该找个机会聚聚,敍敍旧。”
“好啊。”仪箴嘴里应着,心里却苦涩地想: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敍什么旧?
“那就再联络了。你有我名片对不对?下次见了。”一扬手,他再度跨上机车离去。
仍旧是谢其光式的道别法,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仪箴握着那张名片,只能以苦笑表现她满心的酸楚。
下次?真的还会有下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