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鸣不太懂:“这样很奇怪欸。一群人待在这边读自己的书,都不跟其他系的学生交流,这就叫做独立吗?”
仪箴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家伙一开口就会撩得她满肚子火。
“不行吗?就算在总区又怎么样,下了课还不是逛街打混吃东西?还交流哩!要逛街搭捷运去车站逛就好了,干嘛搬回总区跟人家挤?”
让她最生气的是,哲鸣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是是,您说的是。不过我有种感觉,你好像很喜欢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日子?”
“对,不行吗?做人本来就是这样,管好自己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别人也别来惹我,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最受不了那种动不动随便打扰人家的人,例如你跟令姐。”
哲鸣耸肩:“这也是你的自由啦,不过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既然你不希望别人打扰你,是不是应该随和一点比较好?如果你整天嘻嘻哈哈装没事,别人反而不会来注意你。像你这样真的太显眼了,满脸郁卒一看就知道有心事。虽然可以把某些人吓跑,可是有时就是会引来一堆更无聊的人,例如我姐。”
“????”
“我说句真话你不要生气,今天我问我姐为什么会选上你,她说,因为你的背影看起来就一副很寂寞很痛苦的样子,蛮需要别人搭讪的。”
仪箴瞪大了眼:“什么?”
“不,不是啦。”他很后悔自己说溜了嘴,只得试着补救:“她的意思应该是说,你好像在等人家来安慰你,老实说我也这么觉得??哎哟!”之所以变成惨叫,是因为仪箴迅雷不及掩耳地踢了他一脚。
仪箴气得全身发颤,狠狠地把安全帽往他怀里一塞,力道足以撞断他肋骨。
“你跟你那个变态老姐都给我去死一死!”
冲进宿舍,她拎了条毛巾就把自己锁进浴室,开了热水对着脑门直冲。
真的是这样吗?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竟是这副模样?剪短了头发,故作孤傲状不跟人来往,其实只是在找机会撒娇而已?
很寂寞很痛苦,一直等着别人来安慰??
她真的是这么可悲的人吗?
蒸气薰红了眼,热泪再也藏不住,跟着水流滚滚而下。
曾经奋不顾身地爱着一个人,为了他可以忘记天地间的一切。然而这样的思念一旦没了去处,又该走向何方?
关闭已久的水龙头一旦打开,要再关上就没这么容易了。整整一个礼拜,仪箴发现自己必须不时躲进洗手间,因为眼泪说来就来,毫无预警。每当她瞪着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和鼻头,就会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赵彩婷姐弟碎屍万段。
那个赵彩婷讲的是什么屁话?嗜好变态就算了,更该死的是她根本就彻头彻尾把人当傻瓜耍!她到底懂什么啊?
她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口没遮拦,才第一次见面就跟她乱装熟,还随便评论她的生活态度,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很行是吧?他什么都懂是不是?那么,他知不知道当他念着名校,等着将来拿到好学历出人头地的同时,有人连在自己家里都无容身之地?
赵哲鸣的姐姐常对他开些无聊玩笑,那又怎么样?谢其光的弟弟从四岁开始就会擅自翻他的东西,看到喜欢的文具玩具就拿走,等弄坏才还回来。赵哲鸣的父母只不过是常叼念他,这就叫辛苦吗?其光的继父和母亲根本拿他当空气,还把他从小到大的储蓄全拿去给弟弟补英文,逼得他从此一拿到钱就立刻花光。这种遭遇,赵哲鸣大概连作梦都想不到吧?
赵哲鸣说她喜欢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又有什么不对?藉着其光,她见识到了这世界的黑暗面,当然没办法像他赵先生一样天天装开朗装可爱啊!
因为太幸福,所以对谁都笑得出来;因为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那家伙的开朗,说穿了根本就是不知人间疾苦,一毛钱也不值。
她实在不能原谅自己,居然会被个白痴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戳中痛处,最可恶的是,始作俑者毫无恶意。他就像个无聊的小孩,边走路边扔石头玩,石头砸在别人身上痛得半死,他却浑然不觉。
这种没恶意的人,说穿了比名副其实的恶人还要讨厌。那种因为幸福过头而养成的亲切笑容,真的是有够碍眼。
仪箴有几次想打电话找蕙茗抱怨,却忍不住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爱撒娇的小孩,想到这点,她哭得更凶了。
这天早上,很难得地阳光普照,她也没有一睁眼就眼眶湿热。打开衣橱,不自觉地看到了角落里的白色鱼尾裙。
这是她的第一百零一件裙子,因为是蕙茗送的生日礼物,她不好意思扔掉,一直堆在柜子里不见天日。一年来她一次也不曾正眼看过这件裙子,然而今天也许是天气太好,也许是这几天哭太凶脑筋有点短路,她把手从惯穿的牛仔裤上移开,拿起了白裙。
一个早上下来,听了至少二十次的“你今天穿裙子啊?”,还有那些平常没来往的男生无言注视的眼神,让她自觉成了奇珍异兽,开始后悔穿衣不当。午休时到综合大楼地下室的书店买了几本书,正想用最快速度冲回宿舍换衣服,却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声,方圆二公里内万物为之震动。
“方仪箴!”
一抬头,只见一张开朗得近乎愚蠢的笑脸,正在图书馆门口楼梯上朝她热烈招手,快步地走下来。
“嗨,你今天穿裙子啊?很好看哦,我说??”
就在这时,一个长发披肩衣着亮丽的女生快步踏上楼梯,经过他身边时,略微好奇地瞄了这大声公一眼。这位小姐正好是娇艳动人的法学组班花,被她这一瞄,赵哲鸣先生立刻失了神,目光一路跟着她走进图书馆,当然就无暇注意脚下最后三阶。接下来,只听得一声“哇咧”,当场摔了个鼻子着地──就在仪箴脚边。
仪箴开始怀疑自己被裙子诅咒了。
到保健室擦完药,哲鸣坐在走廊栏杆上休息。额头上一滩褐色的优碘,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球,那模样除了“蠢”字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仪箴靠柱子站着,尽可能离他远一点。
“你跑来这里干嘛?”
“我姐来你们这边图书馆查资料,我等着接她回去。”
仪箴面无表情地说:“这样啊?那我最好去警告一下法学院的男生:同性配对魔人入侵,单身男性回避。”
哲鸣险些把鼻子里的棉花团喷出来,“你想太多了啦,她真的只是来查资料。”
“你确定吗?你敢保证她不会在图书馆里遇到什么不错的男生,又拉你去相亲吗?”
“这个??当然是不能保证,看来我得准备逃命了。”
仪箴不屑地说:“谁叫你要那么听话,她叫你来你就乖乖来?学校那么大,你就不会离她远一点吗?”
哲鸣疑惑地看着她,彷佛认为这问题很可笑,“可是她会买早餐给我啊。”
还真是理直气壮??仪箴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了,你不是同性恋,你是恋姐情结。”
“什么啊!”
“不是吗?你被你姐欺压了一辈子,不但不晓得要反抗,还黏她黏得很快乐,一看到跟姐姐同型的美女,就呆到忘记走路,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来。你要不是恋姐情结,就是被虐狂。”
哲鸣张嘴想反驳,却半晌吐不出话来,不禁泄气:“你说得没错,我真是太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