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带着无法感受到的度意,照着被白雪掩盖的一块百来步方形的练武场。娇嫩嫩的孩子们穿着薄薄的沉红色小袄,在地板窝作一团,嘟起小嘴,用力向着捧于胸前的双手呵气。
在六岁的时候,丽罂便已成为‘伺’。
‘伺’是落花神宫内部至低的级别,亦是进入落花神宫的基本。一般从六到十岁的女孩中挑出条件较好的,分去给一名侍徒(低级弟子)使唤,亦教授某些最根本的功夫。
丽罂作为二夫人的亲女儿,不必通过审核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二宫主卿凌倩的‘伺’。不过,这亦并不可说是靠关系,因为丽罂年纪虽小,但确实拥有着相当的资质。而随之而来的,当然是超过一般想象的严厉训练。
冷到麻木的双手本该感受不了手指损伤的痛苦,可小姑娘肿着如核桃般的双眼,不断对伤口呵气的模样,哪怕是旁边的大人见到,也会认为那小创伤口确实是很痛。即使又冷又痛,小姑娘仍是强忍眼眶中打转的泪滴不落下来,记起娘亲不过简单的展示了一把招式,就丢下她独自一个人苦练,她必须不断地坚持练习。因为,母亲此时有可能就藏在旁边某个角落在看……不可再这样偷懒懈怠了……但是,她的手真的很痛……呜呜~
一边想着要奋力练习,让极有可能就躲在某处观察着的娘亲心中满意,而一边却也难免现出小孩子那种惰性,希望向娘亲撒娇能让她歇歇。可怜这孩子,也不曾猜到,淡漠的娘亲完全不在旁边。
忽然感觉到一点气息,边回头望着后方,猜想是娘亲正走来身边。一个宽大厚实的手掌摸上她头顶,来者带着烈暖的温度,大概是不懂控制力度,有点大力的摸着她头顶;另一手抓起她的冻冰冰的手掌摊开,摆上一个精致的白釉小瓶,意指她擦点药膏:
“并非什么大伤,估计没有如此痛吧。”
并非娘亲,而是道磁性低沉的男声。虽然有点不满轻易断定她的伤势,又有点责备她怕疼的“懦弱”表现的男人,但他的举动却莫名的令她发自心底感到安心。而来者也的确是“尽力温柔”的想抚慰着她吧。
正抬头想望清来人的面容,而方才仍陪着她蹲于地上那人,刹那间即已远到天际。她仅来得及看到那朦胧的背影,和使用轻功飘离时不留神看回头的匆匆一瞥。
夜静如水,义勇庄的死寂使丽罂“惊”醒。
太安静了,也太过宁静、安祥,反倒让丽罂由梦境中醒了。
这儿远离喧嚣闹市,亦远离城中的夜姐,清流雅阁里仅仅听到或近又远的淡淡的流水声,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存在。这感觉是如此宁适,宁适得让丽罂梦到了当时那个一样使她感受到安心的人。如今回忆起来,那时,是丽罂首次见到父亲雄振皓。
二十载前在武林中也挺有名声的冷艳美人卿凌倩曾让不少年轻才俊倾倒,但可惜因被大魔头勾引而踏上不归之路。皓天门鼎盛那时,卿凌倩在门中也是受万众敬重的。但可惜雄振皓一趟南行带回一位女子——乔馨闵后,心比天高的卿凌倩不屑和烟花之女共侍一夫,便挺着大肚子离开了。此后再没等到雄振皓接她回去的消息。可是等着等着,却等到了冷冰艳的邀请,于是便顺水推舟的进入了落花宫。
在天山中出生并长大的丽罂,本应没有机会见到雄振皓。她随冷冰艳参入各个门派围剿昆仑之时目睹雄振皓坠崖方应该是两父女的首次见面,但实际上,在之前两人早已有过三次会面。
第一次是在丽罂六岁的时候,那时她才刚正式进宫。可是,那时的丽罂仍单纯地以为当时那名男人仅仅是母亲叫来送药膏的。
在女性占领导地位的落花神宫里,几乎没有男人存在,而那男人却在落花神宫出入,看来冷冰艳虽然恨雄振皓入骨,但没完全失去理智。如果宫中有人想结为夫妻也是可以的,不过终生不会有高过宫徒的地位。而在冷冰艳手下的男人想要生存,就必须拥有绝顶的本领了。实际上仍然有很多男性愿意进落花宫,因为当中美女无数。
第二回是在丽罂十岁的时候,拿是她首次参加由圣使带队的谋杀任务前夜。
在冷冰艳布置好任务,母亲又向自己冷冷的嘱咐了一阵后,丽罂就独自回房整理包袱。首次外出,根本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如何、自己应该准备何物,明明仍是个小女孩,却已被训练得仿佛个大人一样。绑紧行囊之后,丽罂正准备倒杯茶喝,却瞥见了桌子上的一个盒子。她疑惑了一番,这盒子适才并不在桌子上的。她的房间有什么她自然清楚不过。很明显,这个盒子并不属于她。
“是何人趁着自己扭头收拾行李的一瞬间进来了,并摆放下了瓶子。这让丽罂惊讶。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了盒子。里面装着一个淡雅精致那白釉瓶子。与上次那个男人拿给自己的一模一样。丽罂立刻明白了这个瓶子的主任是谁。
抬头看去,窗旁枫树那坐着某个人。纤长身子在弯曲的枝干的映衬下竟显得非常美妙;满头长发并没绑起,只在背后随便的披着,犹如他在黑夜中随风轻扬的孤傲。月光并不光亮,仅依稀看出那人长着张瘦白、称得上年少的脸,黑暗中他那一双银灰亮的细长的眼眸,在月光下淡淡的散出亮光。
眼中有轻柔的笑意,这是嘲笑吗?丽罂的包袱中塞着一大堆没用的东西,但是最该带的伤药却忘记带了。
丽罂失神的握住瓶身,再抬头看,刚刚还在的人却不见了,仅剩一树红枫似火。
一周后执行任务回来的丽罂对此事仍记挂在心。以往的记忆早已朦胧,可是瓷瓶仍在,当作是娘亲关心的凭证。而多次搜寻也没在宫里找到这名男子的丽罂,困惑越来越大,只好找三娘乔馨闵探消息。一直都格外无精打采的三娘首次向她描画了久听其名却未见真人的“生父”。
那人……莫非就是……父亲?丽罂在心中想着。那男子,有一双与自己相同的的眼眸——正如色泽浅淡的琥珀。
父亲来探望我与娘亲了吧?丽罂这样期盼着。自己问世之后就没有父亲的陪伴,这让她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能理解和埋怨。只是她此时却发现,当父亲真正站到自己面前,自己还是希望他能够常来看望她的。可娘亲看上去没有一点异常,心情低落的三娘亦不像看到自己爱慕之人的模样。仅有自己才见到父亲吗?
尽管无法确认,但也不可找人追问,“爹爹是否来看她了”这一秘密,它一直隐藏在丽罂的心中。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一直埋怨父亲抛弃自己的丽罂,开始再次猜想父母之间的情仇。
十五岁那年,丽罂成了圣使。在那个重大日子里,她第三回见到了那人。
那人正向远方望着。脱掉了以往记忆中迷雾,亦拨去月色光泽的隐藏,日光中的他仿佛不同于之前的会面,发鬓染了白色,脸形看着方正了点,成熟、沉稳不少,却多了一丝沧桑。他在远处站立着,静静地朝她看过来,略微显出轻轻的笑,然而很快便消失在涌过来的人群中。
“绝对是我父亲!”丽罂无比确定,但是在确定的同一时间也存在一份迷惑,这一切都仿若做梦,父亲的现身和存在皆飘渺到难以捉摸。甚至几月以前目睹到那人在悬崖边坠下的场景,也仿佛梦幻那样不真切,所以丽罂才从没因父亲逝世而掉泪。
反正已睡不了,丽罂干脆在床中坐着。或者是因为梦到了生父的原因,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弟弟,因此想要立即行动,希望在义勇庄中做初步侦测,尽快找到雄启廷。本来希望先歇息一阵,让林氏家庭对她这名陌生女子放松警惕的。
丽罂翻身离床,开了橱柜找来一件沉色的男装。
幸亏了林烨浩的安排周全,本来是仆女身份的丽罂本该睡在万秋落卧房边的偏室,来应主人的随时的叫唤,林二少竟很贴心地让她睡在与万、上官两人厢房颇远的清流阁另一边的厢房中。这样,丽罂即便半夜有所行动亦不会惊动他们啦。不管林二少是太过热情,或是对丽罂犹未心息才做此安排,她亦都要感谢他。
在这之前丽罂身上一直穿幽州那时老鸨给她穿的、妖艳动人的拖地衣裙。这样的服装要在夜晚行动实在麻烦。于是丽罂托林二少向其他仆婢找借两件旧衣裙来给她。谁知林少爷听了之后便立刻遣人去买来几套新衣。林二少这般心意确实应该感谢,可是买来的款式跟老鸨强迫丽罂穿上的裙子相比,那不便行动的程度是过之却无不及啊,因此她毫无考虑地就将其放在一旁。
幸好丽罂在所住的厢房中的衣橱柜里发现了一件男仆所穿的衣物,这才欣喜不已。
芯寕语:
雄爸爸现身了~~雄爸爸现身了~~芯寕也很喜欢他啊,好想将他的事全写清楚哦~可是时机没到。
雄爸爸颇早熟,在生丽罂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年少风流嘛~嘿嘿),他和丽罂首次见面也就跟万秋落现在年龄相近,那以后他的小儿才出世,因而面对虽说是自己亲女却是首次见面的丽罂,对于照顾小孩完全不在行的雄爸爸挺尴尬。于是当时只丢下了药膏就跑掉。
尽管雄爸爸的风流艳事很多,呃……说来也是有缘由的,人生经历也很凄惨啊,以后估计会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