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秋落住的厢房分为两间,以雕红木摆设框架和布帘隔着。里头是卧室,摆放床铺、衣橱、梳妆台和镜子。外面是会谈访客的前厅,中央有铺上厚绒绣花绸缎的石桌,周围散摆着三把小木椅。
上官庭坐在石桌旁,盯着那盏摇曳的灯烛,在昏暗中默默等着。
他仍穿着昨日那件衣服,袖摆有点皱褶。绑起的头发仍然有点散乱,仿似半夜匆匆起来后却一直没空整理,而自从夜中匆匆穿戴好就静静坐在这儿,不曾动过。
火光映着他的额门,眼皮稍沉,浓密的眼睫的黑阴掩住微睁的双眸,唇角平直,不带情感的沉默着。平时爱笑的脸上如今没有一丝笑意,仿佛连琢在眼角常见的笑纹也被抹掉了。
他稍稍低下头,眼神落在握在手里缓慢并有规律的磨动着的佩玉上。
万秋落摸黑返入自己房中时,就看到如此一番番场景。
他从未见上官庭这么平静,如此深沉。可是,不必问原因亦能猜到个基本。万秋落现在并没半点闲心关心他人,哪怕是自己至熟悉的亲密朋友。或者,万秋落本来就是并非会关心他人那种人。
他忽略了正在等待自己的那人,脱剑放到枕边,接着脱鞋、脱衣,躺倒床上。半夜中被打扰了休息,他用了整个时辰独自走回房间,杂乱的心绪也如夜色那般,黑沉沉的被压入最低落的山谷。如今什么也不理,趁天仍黑,闭上眼接着睡了。
安静等候厢房主子的上官庭也毫无动静,好像他并不是在等何人。直到万秋落躺下、盖上棉被,安静的房中才响起了他清亮但压得深沉的嗓音:
“丽罂走了,我想你也知道?”
万秋落不说话,仅仅翻一个身对着墙壁。
上官庭并不多说,接着讲:
“小启也走啦,你不知道把?
我本想你能够拦下她,但你没能。我亦以为我可以抓住那家伙,但我竟连这么十来岁的小家伙都拦不住。”
上官庭的语调仍然平缓,但有讲不清的忿恨感觉。
万秋落也感到奇怪:就在自己冲出房那时,上官庭也从旁边追来,为何反倒留在这儿?
“我知道你追赶的人是她,便想到不妙,只是我觉得你可以对付,因而就赶到临院找小启,结果半路上碰上了小启和另两名男子。
当中一名你也曾见。在永州渡口假装监工弄伤小启的人。尽管见到他但并不知道他的来头,但他跟另外那人一块,我就明白啦……
另一个是身着银衫的美貌男儿,‘就像女人那样亦妖亦魅的美丽’。正如以前一个皓天门喽罗描述:他们就是皓天门的左右护使。
这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是雄魔头的血脉、皓天门的少子、月前方逃掉的雄启廷。”
内间没有声音,连规律的呼吸也没有紊乱。上官庭也停下安静的平板叙述,换一个舒适的姿势安坐,饮口茶水才接着说:
“还有,欧阳沁也跑了。
盟中的人看到她的书信。她讲,她已见到漂哥哥了,但是唯一能够帮她再联络漂哥哥那人已走了,她也无理由在这儿呆着。”
上官庭的语调中有些可惜,却有点诡秘的味道。他忽然回头,眼神锁在里屋床里的那一个黑影:
“万兄,你估计不清楚吧?雄大魔头生了两个小孩,小的儿子带在身旁,另外是个女儿,在当年卿凌倩离开皓天门时便怀孕了。她进了落花宫后再没消息,传言说孩子早被打掉啦,也有人说死于腹中;却有传言,生出个女孩……算一下,今年正好十八岁。
两人确实是亲生姐弟。仅仅这点不假,别的都是编造的谎言!林兄没猜错,雄启廷是丽罂救出的,欧阳漂是落花宫中人!”
“………………我清楚。”
那一边终于有答复了:“她溜出断魂盟的那夜,是何时出的门,是何时带着欧阳沁回房,我全都清楚。”
不只这样,丽罂在房对沁沁嘱咐的话,他全部听得清楚。尽管女眷住于不同的别院,但和万秋落卧房仅隔一堵围墙,深厚的内功加上超强的听力,寂静无声的夜中,所有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义勇庄中的无故失踪、码头姐弟两的意外相遇、前后互相矛盾的怪异借口、落花宫刺客的奇怪举动、不见的师父那遗书之类,他都留意到,不过懒得将线索组织起来去推测罢了。
“我想问问??”上官庭问:“在义勇庄时你不断袒护她,她毫无内力这事,是实情吗?”
“确实。”
房间陷入寂静。
毫无内力之人为何又忽然有了?正如被林烨卫认定了不懂武功的雄启廷,事实上一样功力颇深??雄家人仿佛有某种独门方法,可以完全隐藏内功。
万秋落不由回想起,黑妖老人传授那无息心经仿佛是缺失掉最后一页,听师傅说过,只是“没多大作用的”静息与融息的方法,可借助药物闭住真气;亦有借助修炼内功来调理内脏,融解药物、以化解闭合功力的办法。
“皓天门灭后,落花宫要捉雄启廷以平冷冰艳心中仇恨,想夺朱雀令来号召江湖,这早已昭然若揭。虽说雄丽罂与我俩结伴出行之举看来不是早有计划,可她潜于我们身边的目的却非常明显。
相比放走了仇人的我来说,万兄你同样气愤之极吧?”
在丽罂这件事情,上官庭显然比万秋落更加冷静:丽罂加入是因为他的多管闲事;永州到义勇庄的路途是我们决定;关于朱雀令之事,来断魂盟前并没第三个人知道。
可上官庭虽然不像上官庄主那般对雄家恨之入骨,但也终究是受到二十年“深仇大恨”教育,在心中留有一定的痕迹。如今,仿佛是被玩弄了真情般,心里非常不高兴。
他忽然站起,望向里间:
“所以,如今我应该问问,万兄,朱雀令牌在哪里?”
万秋落也终于睡不着,转身起来低声说:
“没在这里。”
“被她抢走啦?”
“……我从来没打算带着,就给她罢。”
“是吗……相比送给岑盟主那种不相干之人,倒不如给了她?”
上官庭冷笑一真,没再开声,拂袖走了。
估计睡不着啦……万秋落闷闷的望向外面的夜色。
在各大门派里的两派还有和旭、火凤两庄派来的人赶来断魂盟时,盟中早已乱成一团。厅堂中唯一安静端坐的就只有上官庭和万秋落两个。
武尊朱雀令丢了,对于清楚此中实情的人来说,再去追悔和咒骂已然无用,上官庭此时正想着,该不该回枫林山庄向父亲打听一下上官、雄家之间有何纠纷?这估计是与启廷、丽罂相处长时间后产生的一点牵挂……从来不介怀家族之事的上官庭也忽然想去了解清楚。
而万秋落这几天来更显冰冷,尽管坐在客厅的角落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也使得在场的人感到压力,如寒彻骨。
面对这个事情,岑日宏的反应是:
“确实,朱雀令的确是江湖至尊的凭证,可并不是任何人抢到手中都能当上盟主!落花神宫那群奸诈妖女,绝不配当武林盟主??
武尊令牌早于十年前就由豪盟主亲手传给了黑妖老人的高徒万少侠。万少侠才是如假包换的武尊盟主!如今冰艳妖女用计盗去令牌,竟想称霸武林,此邪魔歪道,我们该群起而围攻之。”
之前一直推辞的岑日宏不知是带着什么别的考虑,发出号召各大派重演之前围剿昆仑之计,打算一起消灭江湖另一个毒瘤。
面对断魂盟凭着他的名号广发拜帖的事,万秋落仍一声不哼,稳重的坐于高位中,令人摸不透他正想着什么,仿佛正准备带领众人围剿天山一般。
各大山庄非常赞成此举动,虽某些门派于心有所顾虑,可冲着朱雀令牌,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但各自隐藏的心思当然不必多讲。
才宁静一阵的武林,又一片沸腾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