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君王开凿渠河,一是想稳固天下、镇压暴民,二是让皇帝南行游乐。源起古翰郡南到苏杭,造工庞大的渠河建造,征集江南、湖南湖北民工上千万,赶工六年方成。
尽管在今时来说,这为南北航运带来很多方便,但对于广大百姓来说,不过是巨大苦难。无数人因此而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刚刚搭上来的两名男人都为教头,此次出行的目的是传递信件,目的地是南京大名宅。
当中一位毛发茂盛的大汉叫做朱民酩。五大四粗的庞大体形,就算武术不精估计也是个让人望而却步的人。身穿暗紫褐色布衣,腰系暗黄色布带,脚穿黑色靴子,手拿九环宽刀。他全身最大的特点是那满脸深黑浓密而又坚硬的胡须,活像别人家中刷黑锅用的铁丝。特别是那铁丝上黏了主人在晕船后吐出的脏物后,更加相似。
他那同伴陈嘉豪,看去倒平凡很多。不算难看亦不算醒目。然而一个比例失衡的嘴唇,令人过目难忘。伴随朱姓汉子的喧闹,两人霎那间让主角这三人行吵闹了起身。
两人报上名号了,上官庭便也拱手说道:
“在下姓张,与堂兄一起出行,主要是奉家父安排拜访戚友,同时也四处游走,以增广见闻,开扩视野……”
对于上官庭此次南行到底为所为何事,丽罂倒没太多质疑,她的好奇在于:这个只怕其他人不晓得自己为何人;以及自己的出场、形象没能使所有人都眩目的人,竟在刚到船来的那两名显然是江湖中人的大汉子面前掩盖了其真正身份?
虽然,丽罂尽管曾从万、上官二人之前的争吵中听说茶馆结帐之事,这是也大概猜测如今搭着顺风船两人是付款者……可,她终究无法了解在他们在茶馆聊天的详细内容。譬如,那两人侃侃而谈、让上官庭倾听出神的内容,正是枫林山庄上官父子的光荣事项。
看样子,上官庭作为一名武学根源深长、武林的后起俊豪,他还是带点行走江湖必备的常识的。哪些话可以说,那些人可以说,哪种麻烦能搀和,哪些不能……这些他都清楚得很。
但,因何对她却毫不掩饰地暴出真实身份?丽罂疑惑着。莫非就因为她是“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又或……是另有原因?
丽罂有些迷惑了。正和一个是她的生父——皓天门主死仇的人在一起,她虽然没有要为父亲复仇的想法,也清楚这人是不能久处的,可是同时她又觉得没必要特地避开上官家人。缘于她实际上与皓天门毫无关联,世间姓雄之人多得很,可就是因为理智之外的某些情感、可称之作心虚的心态,她在脑里敲响警鸣。
出发后,夜色也渐降临。在“当家者”万秋落的催促中,船舱主厅中很快备上了丰盛酒饭佳肴,四人上座饮酒闲谈。
丽罂作为才被赎身的婢女,当然是不可与“主人”跟客人们同席而食了。可是,她其实没有做“下人”该做的沏茶温酒之事。
万秋落作为自主意识超强、极其强调个性之人,其秉性就体现在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上。他什么活都想自己亲自动手,不愿旁人事事伺候着。这点估计是由他长年独居深山而造成的。而搭上船来那两个大汉,也是不拘一格的豪迈汉子,用酒坛子来喝酒、大口吃肉,任凭丽罂这样一名秀气细柔的女子怎样忙活也追不上酒菜的消耗之快。
而那位衣来摊手、食来张嘴的尊贵少爷,竟刚好十分喜欢发挥柔情、体贴大度以获取旁人喜爱,特别是对待娇柔纤弱的少女们。如此的公子哥,上官庭一直在劝丽罂无须过于介怀帮她赎身之事,这下当然并非真的希望她来干什么服侍人的活儿。反是让丽罂在自己旁边坐下,共进晚餐。
万秋落吃得很快,但也很仔细。他那一下咀一下嚼、还有捧碗拿筷的动作也皆如机械般,迅速而有序。总体来说,他的吃相还挺好看,起码从丽罂这个方向看,相比对面如虎扑食的两名大汉,是这样的。
灌了几杯酒,朱民酩突然间感觉不适。亦不明是酒在作祟,或是体格的因由,开始晕船了。他那同伴说了声抱歉,就把人拖到房中休息了,只留阵阵恶心的酸臭味在厅中弥漫。
船中下人捂鼻清理那一堆污迹。丽罂当然是不愿去帮忙。就连上官庭也停止进食,禁不住拿出扇子给他和丽罂扇去浊气。唯独万秋落像独自处(丁香书院小说)于另一个空间似的,有节奏的进食动作根本没有被扰乱。
万秋落很快就吃饱了,一擦嘴也进房歇息去了。上官庭便叫人将桌子搬到舱外,接着饮酒、欣赏河上风景。吵闹忽然变成安静,唯独丽罂与上官庭坐在安静的甲板之上,这个喜爱吵闹与杂乱的世间祸害,竟然超乎意料地能融入这种淡雅、安静闲暇的美景之中。
他仰望皓月,品一口酒,安然得仿佛身边有乐师正奏出优美的曲调般,异常舒适。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张嘴对丽罂说道:
“是了,我和秋兄这次出外的目的地与你家不同路,可能无法送你去青稜或幽州。你倒是可以与我们一起到永州,城里面有上官家的驻点,到时我命人将送你回家中,你可安心离去。
秋兄那儿,你就不必担心过多了。”
因为上官庭是枫林山庄的人,而自己是雄家血脉,这两家本来就存在一种可以称得上的血海深仇的情感存在。虽说自己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长,对他的印象更是少得可怜,因此对与报仇雪恨之事很少想及,只是她是落花神宫的圣使,落花神宫与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之间本就是对立的关系,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必然是刀剑相对的。所以丽罂每次与上官庭聊天总是分外谨慎留神,唯恐露出了什么破绽。
丽罂从五岁就开始接触宫中事宜,至今为止已经有七年独自或者领队完成任务的经历。这些经历让她养成了极强的分析能力和超强的行动力。对于自身目前所处的环境,她早在脑海中经过了百番思考。当上圣使这一席位,她也明白自己如今该做何事、如何做。
她得在不让对方猜疑她的基础上,成功和那二人各分东西。
但是自身的身份问题,她潜意识里还是对上官庭有着较强的防备心。对于他的提议,也必须谨慎地深入思考一层。
“如今总感到上官庭对我有异常的关怀,仿佛是带了一点疑虑。”丽罂想着:“假如我答应这个提议看是顺水推舟,实际上被上官家人护着南行,相当于是被人监视。尽管不能判断在上官家人的保护下逃跑就绝对会引起上官的猜忌,但终究我身份特殊,还是避免与上官有太多接触较好。
此外倘真被护到了青稜,却寻不到房屋,也不能自圆其说。而来往之间时隔过久,我这次任务也难以完成。
然而,我却必须离开。假如拒绝了,坚持自己一个独身的弱女子一人行走,又难免奇怪。稍作推辞表示一下客气倒是可以,可若真让我一女子独自离去,恐怕非常困难的。
眼前,只好先推辞,让他感到我怎样也不肯背信忘义离去,待到他们没有戒备,再趁着朱、陈二人到大名宅下船之时,悄悄……”
想到这,丽罂泛红了双眼眶,低头说:
“我……能不能找回亲人也说不定。或者,连幽州也……反正,丽罂如今已经是万公子的人了,定会做牛当马以报大恩。虽然上官公子您愿意放我离开,但丽罂如今是无亲无故、无家能回。即使走了最终也是落得个卖身当奴作婢的下场,倒不如跟在万公子和上官公子身边……请不要把丽罂送走!”
上官庭看看丽罂低垂着的头,低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