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山之上,柳随风一袭青衣当风,正自痴痴而立。自夜歌匹马下山之后,山上的情形竟是梦—般的一刻好过一刻。
先是势头最盛的诸家联军呼啦一下掉转枪头,没命价的纷纷向夜歌涌去,骤然压力全消的天下盟帮众,各个刀枪挺举,泥塑木偶一样呆愣愣的望着刚刚还拚了老命向上冲的敌人,转瞬间竟一个个都把后背卖给了自己。
再然后,只见鬼天哭帐下传令兵流水价的往来奔驰,八千兵马看看两千也未能带回,剩下的,或是身不由己,或是心有所求,纷纷扰扰全被裹在两万余人的诸家联军之内。
柳随风心中大叫一声好,右拳猛的砸在了左掌中,情不自禁的欢叫一声道:“今日三军得活,全赖夜歌一人也!”
柳随风身边众人听了,一齐举刀发声呐喊,不知谁叫了一声:“夜歌,万岁!”初始只有一人叫,继而两人,三人,四人,五人,不片刻三千人一齐齐声呐喊:“万岁,万岁。”顿时间声若雷霆,震彻山河。远处嘶杀之声虽大,却被这三千人齐声欢呼压的霎那间了无声闻。
正是群情振奋,自感终于得出升天时,东北角上忽然间喊杀震天,漫漫黄尘中飘出一卷紫旗来,十数名悍卒各披重甲、挽铁骑、执长枪大戈,并骑杀了上来。
“是峨嵋。”远处有人惊声叫道。
天下盟眼见形势大好下一时不备,竟然被杀的节节败退。柳随风见事不佳,连忙招呼一声,帅众兄弟前去支援。看看赶到,那为首的骑士甲衣铿锵,跃然而起,手中长枪只一荡,飒飒寒光中竟然抖出万点寒星,枪芒所过处,只见他周身一片哀呼,竟没一个躲的开的,霎时间,道道白光在他马前接二连三的冲天而起,少说也有六七人同时殒命魂归,远处看着着实巍巍壮观。
一时间,骑士马前空出一大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抢上前去。那骑士横马立枪长声一啸,其声如线般清越激彻直入层云,众人赅然失色间却又觉得这声音着实好听,只见那骑士轻轻摘下铁盔面罩来,众人情不自禁的发出一片呼声,人人心中都道她果然是女的,却绝然没有料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子,超逸绝俗,更不带半点烟火气,虽然是敌非友,但无形中,连他们自己也未发觉时,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已被消去了大半,众人心中更不敢起半点亵du的念头。
都道美人倾人城,红颜似雪更消兵。
那女子—双美目流盼,嫣然生辉,宛如阳春三月暖风微拂百花怒放。她笑盈盈望着柳随风,玉颊含春,启朱唇,露皓齿,柔声道:“柳哥哥别来无恙啊。”
柳随风是个腼腆的,本来已有三分拘谨,美人这一动问,顿时惹得人人注目,群雄心中都道原来他们竟是认识的,却不知关系又如何,看那情形,多半差不离。众目睽睽之下,柳随风未语面先红,他形容本来带着几分柔态,这一红,更似了个女孩子。
柳随风嘴里嘟嘟震的说着,面上却犹如火烧,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境地之尴尬,只恨不能与身处刀剑丛中的夜歌身代,此时想来只觉生死豪斗的夜歌方是真潇洒,真快意,越想越是说不出来的羨慕,只觉自己这般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真是该死该杀!
这片刻时光对柳随风来说,真是度年一般难捱。
幸好,背后传来一阵熟悉之极的哈哈笑声。“救苦救难的神佛啊。”柳随风长吁一口气,飞快的转过身来,欢喜无限的说道:“西门大哥。”
西门菊一身雪白的长袍已全然失却本色,半作尘灰,半作血色,少了三分翩翩儒雅,却更添了五分慷慨豪迈。西门菊手提厚重之极的大刀一步步走过来,面上带笑,宛然重逢故人般道:“云妹,你谢姐姐终于还是把你骗来了,这刀光剑影、尸山血海中岂是你这仙女般的人物应该待得,难道不怕你们古墓派的师长责罚吗?”
西门菊话音刚落,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原来他姓云,原来他出自古墓派,姓好,帮派更好,只有这样的帮派才能容得下她这样柔云般的仙女栖身啊。
那姓云的女子正是方才曾与姹紫嫣笑闹的白衣女子,只是如今一身玄甲,皎皎弱质被铮铮铁甲一裹,绝美之中更带了三分飒爽英姿,如仙般的飘逸中更多了几分如山般的端严,两者不见有丝毫的颇杂,妙到巅峰的的结合为一,人人都道:“她本该便是这样。”
云姑娘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西门大哥关心,我这次出来,正是奉了师长之命。”
“哦,”西门菊双眉一皱,疑道:“难道古墓派这样的仙宫隐阙也要涉足到这江湖的浊水之中。”
云姑娘淡淡一笑,摇摇头道:“师长如何心思,我身为小辈实在不敢妄加揣测。今天这一趟,却是领了谢姐姐的将令来的。”
西门菊也不追问,微笑道:“不知道谢大当家有何指教。”
“你看。”云姑娘手中轻轻一挥,枪上长缨顿时化作一条长虹。云姑娘身边八名骑士一起闪开在一边,旌旗滚动处,从后阵中突然涌出无数弓弩手来。
天下盟群豪忽然被那无数寒光闪闪的箭簇一指,顿时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升起,人人如陷冰窖一般。只听马上银铃似的一串轻笑,九名骑士已一起兜转马头,向山下退去。
那弓弩手却张机瞠目,虎虎注视着天下盟,随着骑士一起缓缓退却,虽然倒退而行,却是一丝不乱,此时若冲出去,即是能将这些人杀个干净,己方也定会付出相当代价。
天下盟见对方人数并不多,不少人已是蠢蠢欲动,西门菊却忽然大喝一声:“谁都莫要乱动,违令者帮规处置。”有西门菊这声大喝,天下盟群雄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峨嵋派从容退下山去。
西门菊望着山下旌旗翻动,峨嵋派人马杂沓,四千余众分作四队,如四条长龙一般潮水般齐齐退走,数千人行动,竟然一丝儿喧闹也无。西门菊视良久,不由得喟然一叹:“见机之明,行动之决,我诚然不如谢君无悔啊。”
柳随风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四股人马相互掩护滚滚而去,也自默然不语。身边一个小卒忽然大声叫道:“你们快看!”
众人矍然回首看时,只见东首一轮明月高挂中天,融融月色下,数万人马中灯火通明,正自呐喊大战,只见无数人马满山片野将一个人团团围在核心,中间那人黑衣飘摇,长发凌乱正自决死一战,那人自然便是夜歌。
只见他手中舞着一个雪亮的长枪,长有一丈有奇,枪头上却不见锋芒,只是一团五六尺的怒焰,正自蓬勃盘卷。那枪被夜歌轮转飞舞化作一团飞雪,枪动火烧,烈火怒张,逼的四下里的人群一时不敢近身。
远处有人耐不住性子,飞刀、石蝗、铁菩提,乱糟糟的打来,被那烈焰火势一阻,便慢了两分,再伤害不得夜歌,这件兵器正是夜歌从柳随风那处要来的第三样奇兵——烈火神枪盾!
“夜歌!”柳随风眼见夜歌摇摇欲坠,忙忙大叫一声,迈步便要冲下山去,这一动威若猛虎,哪还有刚才的扭捏女儿态?!只是柳随风刚刚迈出两步,便被一股其大力道生生拉回,耳边同时响起西门菊的叫声:“你疯啦,那可是近三万人,你一个人冲过去抵的什么用。”
“可,可是。”柳随风口才太欠,但关切之心已是溢于言表,人人都知道要说些什么。
西门菊转身叫过光头的司徒酒,把一个碧绿的瓷瓶塞给他,大声道:“这地乳是全帮弟兄拿命换来的,绝不容有失,你小心收好了。”说着也不管张口结舌的司徒酒,一把拉过柳随风,笑道:“现下咱们弟兄去闯一番。”
“好,闯一番!”柳随风白皙的脸庞霎时间涨的通红。
“大哥!”司徒酒大急,一把拉出西门菊,叫道:“那是三万人啊,你这番下去,是,是蚍蜉撼树,是自取灭亡啊!”
西门菊淡淡一笑,轻轻拿开司徒酒的手,大声道:“那又如何?你只管把这地乳收好了,有半分差池,我回来拿帮规办你!”说罢,大刀一扬,跨步便走。
柳随风走了几步,却忽然道:“大哥等等。“说着一步纵上山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袋子来,也一把塞给兀自呆愣愣的司徒酒,笑道:“这个也托你保管了。”说罢转身便追西门菊而去。
矮山上被一轮冷月柔柔的照着,夜一般静谧。沉沉月色中,隐约见到三万人的大阵中忽的一阵纷乱,想来西门菊和柳随风已经冲了过去。
冷寂的山风月色下,不知道是谁,忽的一声大叫,把自己身上几样东西塞给旁边的司徒酒,一提手中长枪,几步便窜入了夜色之中。不等司徒酒反应,两个、三个、四个,不断有人把东西塞到司徒酒怀中,大喊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冲了下去。
司徒酒呆呆的看着怀中越堆越多的东西,如小山一般在双手中迅速的崛起,终于急了,发疯一般回身大叫一声,脸涨得通红,叫道:“你们都他妈的勇士,都舍生忘死,各个英雄、人人好汉,就我司徒酒一个是缩头乌龟、胆小懦夫,你们跑啊,你们再跑,你们都跑光了,我司徒酒一个人守着地乳!”
黑沉沉的山上,看不清还有多少人,但人人都能看清他那被月光照得出奇发亮的光头和赛过关老爷的大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