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地里,凝翠儿俏然而立,微风吹皱了发丝,吹皱了衣裳,也吹皱了心湖。十几天来,时时担惊刻刻受怕,杀不完的江湖豪客,赶不尽的各路英雄。对她,对这个只是贪恋江湖美景的小小画师来说早已是心力交瘁。
蛊国深幽不见底,实力更不见底。
这里是避风港,这里是安乐巢。看看从大殿破洞中泛来的粼粼波光,冷幽中泛出奇异的光芒,深邃的叫人忘怀,凝翠儿抬头时,胸臆中不由发出轻轻的叹息:“呵,宁静,久违的宁静啊。”淡然悠远的柔柔意境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胸怀。她没有什么雄心大志,更没有什么君临天下的旖梦。只求满袖清风,一片安宁。朝游五湖,暮览三山,虽一人,足矣。
可是,现在她已不是一个人。
清风里,凝翠儿嫣然一笑百媚俱生,虽然轻柔,但人人能听出她那斩钉截铁的决断:“要不打都不要打,好吗?”
蝎行客大抒一口气,连忙笑道:“不打,不打,一家人自然不打了。”
“好,”凝翠儿轻轻走了过去,慢慢扶起冷落了多时的夜歌,笑道:“既然都不打了,就请赐下解药吧。”
唉……一声叹息,不知道是无常子还是蛤巨公。
“这,这。”蝎行客结结巴巴进退两难,既不敢答应,又不忍拒绝,忙忙回头看向几位大哥。
红袍蛛邪叟将长须一绰,看着凝翠儿大声道:“据我所知,这小子和你非亲非故,不过是刚刚认识罢了,何必为他舍掉这番大好机缘,凡事须三思而后行啊。”
一入蛊国,万忧皆散。隔开那喧闹的江湖,重还自己一个宁静的天地。山河多少壮景还等着自己饱览,还等着自己描摹。
凝翠儿看着臂弯里沉沉不知天日的夜歌,心思百转,脸上竟忽然泛起一片红晕,螓首微摇:“江湖是另一个世界,一个重生的机会,在这个世界,这个人不想再有丝毫的遗憾,不想让自己的身心再受丝毫的委屈,他只想在这里真真正正的活一回,痛快淋漓的活一回。很幸运,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如果是你,会放弃吗?”
凝翠儿轻声的问道,柔柔的声音却似乎要把这山中石国动摇了。
片晌沉寂,蛛邪叟终是心有不甘,又大声道:“丫头,你须知道,在我山腹蛊国是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的。没有人,除了我蛊国之人,出去的人都是废人。”
蛤巨公似笑非笑的道:“便是你身兼天下武学,便是魔舍利予你无穷潜力,你还是想象不到体质为零时的可怕,便如再好的灵药也无助于一个毫无免疫力的人一般,他除了一口气外,身体已经死了。”
凝翠儿似乎在沉思,却又像在遐想,半晌,悠悠道:“这般说来,各位叔叔是不会饶过夜歌了。”
“你又何必……”蝎行客还想说什么,可是,后面两个更加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
“不会!犯我圣物者必死!“蛛邪叟和蛇青生几乎同时说道。
“那好。”凝翠儿淡淡一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柄长剑来,看那形式,正如涵影的太极剑一般。只是剑若秋水,寒沉如玉,不知道胜过涵影那柄剑有多少。
……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倾盖如故,这世上原来真有一面之交便成百世知己的。在这孤零零的人潮物海中,最最罕有的是什么,夜歌不知道,但他知道知音必是其中之一。亿万生灵中,你我冥冥中相会,我本浮游飘荡的一切便霎时间有了依凭和寄托,这世上我已不再孤独,即使天涯海角,我知道有一颗心他完全的了解我,青睐我。在没有遇着你前,士为知己者死不过是对前人的羡慕和崇敬,知道你后,这句话便是我心中唯一的承诺——士为知己者死。
美人怀中的夜歌双目骤然一开,竟似有光芒闪耀,他歪着头,微笑着嗅着淡淡馨香,说道:“我来和你一起战。”
凝翠儿却是吓了一跳,先是一惊,随即脸上一片绯红,一把放脱将夜歌重重摔在地上,也顾不得询问只是急急问道:“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夜歌摔得呲牙裂嘴,狼狈不堪,摔得心甜如蜜,不知何处,却依旧含糊不清的说道:“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你,你全听见了。”凝翠儿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飘摇,满脸的红霞娇艳欲滴,宛然映日的荷花。
夜歌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凝眸正色道:“老天待我何其厚哉,叫我夜歌听到了这番话,叫我知道知心是何其妙绝的一件事,心路原来也可不必孤独。”
洒脱傲然的凝翠儿低着的头忽然扬了起来,双眸闪现着狡黠和娇俏,樱唇微吐丁香,做个鬼脸道:“先莫要得意,我知道你,你却未必了解我,猜不中本姑娘的心思,不知道我的底细,一切都是枉然。”说着,脸上竟现出淡淡的哀婉。
“你的心思。”夜歌一怔,随即呆住了,除了知道她喜欢画画,对美景有着近乎痴迷的追逐,除此之外几乎是一无所知。
“喂,”旁边的蛛邪叟耐不住性子,一嗓子叫道,“在这里打情骂俏不嫌太早些吗?”
夜歌转过身来,从怀中取出鬼头大刀,劈空一斩,赫赫声响,傲然道:“要来便来,何必废话。”
蛛邪叟更不答话,一扯蛛丝网,便要上前。不想却被蛇青生挡住,急问道:“三哥作甚?”蛇青生不看蛛邪叟,双眼却紧紧盯着夜歌,沉声问道:“阁下居然能够自解我蛊国独门神药,佩服,佩服。”
夜歌摇头笑笑,道:“佩服是不必的,小子不凭己力全靠物助,对贵国毒药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哦?”蛇青生尚自疑惑,后面的蛤巨公却是恍然大悟:“这小子身携造化神丹,消毒之功像想是根源于此。”
“正是,”夜歌丝毫不加隐瞒,大声道,“前辈果然见微知著洞察秋毫,晚辈才真的该说声佩服。”
唉——,无常子一声长叹,慢慢踱了出来,轻声道:“公子磊落豪迈,我蛊国上下本不想再与之为敌,只是……”
夜歌双手一揖,大声道:“在下伤了贵国圣物,自然是百死莫赎其罪,是杀是剐,一战而已。只是,这位姑娘。”夜歌说着一顿,柔声道:“她全因我连累才如此,诸位可否……”
夜歌话尚未出口,便听得背后一声娇喝:“不,夜歌!你就是这般洞察本姑娘心思的,你就是这样做我知己的,你,你枉费我一片……”说着,晶莹的泪珠已顺着雪样的脸颊上滚落了下来,连成一线,划碎了如花的娇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