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尽管何之洲很想帮助薛小鳄,但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薛小鳄爸是财主,有她爸替她撑腰,有财大气粗的“薛氏”财团替她擦屁股。相比较薛小鳄来说,他要是惹出纰漏来,非得遭到他妈的清理门户不可。说实话,他妈每次用手指戳他的后脊梁时他都感到冷嗖嗖的,他妈的力气有那么大么,每一次都像要戳穿他虚假的身体。他妈在以前不是这样的,走路轻手轻脚,说话也从不大声。自从他爸离家出走后,她整个做人的路线就变了,改变了走路的方式,说话的腔调也改变,对他就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他知道是他爸的出走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革命主义情怀。
何之洲现在是内外交困,学校里的一干子事还没了,他妈又找他的茬儿。他妈总说他上辈子欠他的,而他却感觉恰恰相反,是他上辈子欠她的,她这辈子连本带息索取来了。她总能找出一大堆他的罪证来,而且不给他以狡辩的机会就对他大打出手。在外面早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像他这一辈的不是皇帝也是公主,起码也能算得上一个“小祖宗”吧。但他们家却还像活在大清朝,在两个人的社族里他妈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十月革命早已经过去了,那马关条约也签了上百年,他即不是汉奸也不是斗士。就算最近的文化革命,他也还不知道在他妈身体的哪一部分藏着掖着呢,她就那么肯定怀在她肚子里的一定就是他么,认定他爸是她的阶级敌人?认定他是阶级余孽?他可是两手空空从她的腹腔里出来的,他双手是沾满鲜血,实属无奈,并非他自愿。
何之洲不甘心,想为自己的人身自由和他妈作艰苦卓绝的斗争。他的目的就是要从他妈的眼皮底下搬出去,不受她的控制,和她划清界线。在家里已经没有民主可言了。他决定跟他妈深谈一次。“我想跟您谈一次。”他说出这话一改常态昂着头,而在以往他总是卑躬屈膝出现在他妈面前,像是清朝的某个芝麻官儿要去参见某个比自己大的官儿,甚至两只腿儿还发出夸张的哆嗦声。这一次不同,他是要翻身作主人,是以主人公的姿态出现在她妈面前的,他是革命者,她妈是封建官僚的当权派。她妈敢杀他吗,他爸也不会答应,他是他爸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何之洲的反常引起了他妈的警觉,他妈皱起了眉头,竟然没搭理他,从他面前走过去。他提了提气,决定跟上去。
“我想跟您谈一次。”何之洲决定陪他妈玩到底,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谈什么?”何之洲母亲手里握着一把做饭用的铁铲怒视着何之洲。
何之洲没再往前一步,让身子停留在厨房门外,甚至他开始有点卑躬屈膝了。他并不是畏惧他妈,他是畏惧她妈手里的铁铲。他对他妈卑劣的行径表示抗议,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用他的愤怒和软弱同她周旋。
何之洲母亲忍无可忍,终于恶狠狠地说:“你作业写了吗,再要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之洲的第一次革命就这样宣告失败,他想如果他再不从那儿撤出来,一会儿他妈就会追出来了。他很泄气,看来想要争取解放,争取独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是一条充满荆棘布满坎坷之路,说不定他会在这条道路上壮烈牺牲。
何之洲在家里的情况已经很糟了,斗争濒临绝境,形势不可逆转。他妈已经彻底地掌握了主动权。更为过分的是,他妈竟然跑到学校把他在家里的情况向班主任作了汇报,并要求班主任如果他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知她。这等于对他宣布了死刑,他就像大旱天蹦上岸的鲤鱼再也翻不了身了,就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苍蝇再也不能动一动,就像被烤熟了的大龙虾,他何之洲还能翻身么?他想还是算了,还是在家里卑躬屈膝吧,别等事情闹大了在外面卑躬屈膝就太不雅观了。他尽量不去招惹他妈,维持现状。“你们都是祖宗!”谁说他是祖宗了,他妈才是祖宗,无可动摇的祖宗!
何之洲去学校,正遇到张有机,他用眼睛斜视着何之洲。何之洲十分生气,心说:他这是在蔑视他吗?他冲上去一掌拍在张有机的脑袋上。谁知张有机生气了,愤怒地看着何之洲,大声说:“何之洲,过去我是看在上官班长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今非昔比,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何之洲感到自己有些冒失,但仍说:“鬼鬼祟祟在干吗呢?”
“我在思考人生,惹你了么?”
“哟哟,不好意思,打扰了。请继续思考人生吧。”
何之洲突然变得油嘴滑舌了,这让张有机感到十分恼火,连何之洲也敢拿他不吃劲,高昂起头颅,一副不愿做奴隶的样子愤怒地向前跨出一步。
“何之洲,校长那案子还没了呢,谁知道那流氓会不会是你!”
何之洲听张有机这么一说,怔住了,突然回过身来飞身上前,一把掐住张有机的脖子。张有机没想到何之洲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掐着他动弹不了,尽管如此,他的嘴却不能软弱:“何之洲,我日你祖宗,有本事你掐死我。”
张有机不服软,何之洲也不可能撒手。局面有些失控。正在僵持不下时,就见薛小鳄从对面的校长室里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周教育。何之洲盼到救星一般,希望这种时候薛小鳄能出手相助,帮他找个台阶下,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薛小鳄走到近前,白了一眼何之洲,又看看张有机,不冷不热说了句:“吃饱撑的。”
薛小鳄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都是身不由己为了一口气。何之洲向她发出请求的目光。
薛小鳄不以为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好掐的。”
“什么事情解决?”何之洲顾不得张有机,丢开他,追上去问。
张有机也一边咳嗽着,追上周教育问:“老周,是不是校园流氓被捉住了?是谁?”
周教育想避开张有机,却被张有机一把套住脖子。“是工地的民工。”周教育说着,愤怒地往一边推张有机。
“民工?怎么可能,隔着那么高的围墙,他变成苍蝇飞进来的么?”
这样一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传言中,最初说是何之洲,后来又说是周教育,最后说是薛小鳄。现在却突然冒出个“民工”之说,这就是校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侦查出来的结果?似乎这个结果很没有说服力,这事会不会是校长暗中做了手脚,找人来扮演,上演了这么一出皆大欢喜的结果?这事了了么,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