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独孤夜救下那位妇人的丈夫以后,他在城里的名气也愈来愈大了。本来在东门的那件事情,就已经让一般的老百姓有了很多对他的各种传闻,而从救下妇人的丈夫的事情以后,他就更是变成了梵音里的老百姓们闲暇之余谈论的最多的人物了。样貌出众,又心地善良;医术极高,又平易近人。像这样的大夫哪个人不想亲眼见一见他的风采呢?
慢慢的,元帅府里每天不请自来的人从三四个扩大到八九个,然后又从八九个扩大到数十个,到了最后元帅府俨然变成了存善堂,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守卫们连大门也是直接开着的,他们只负责看守着就行了。独孤夜也索性就在后院里面圈出一块位置,专门用来招待来此看病的老百姓。二傻则每天要忙里忙外,一边招呼病人,一边配药治疗,渐渐也有了那么点样子。
司马翌就算有一肚子的不情愿,也没有什么办法。是自己先欠了别人的恩情的?再加上他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所以他也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他只能在每天晚上回到府里时,才可以强硬地赶走那些赖在这里不肯离去的老百姓。独孤夜也曾经答应他了,每天一定会按时敷药的,这样才被司马翌获许在元帅府帮人看病诊治的。
倒是齐羽安只要一有时间就跑来元帅府里闹一下。他就是想不明白了,梵音里城里面的大夫那么多,干嘛都跑来找独孤夜一个人,想来他齐羽安享有盛名这么多年了,也从来不曾有如此之多的人前来找他诊治,可偏偏就是这个目空一切医术一般的毛小子这么受老百姓的欢迎,他的心里自然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过了没几天,他便也搬来了桌子放于元帅府后院之内,写上齐安羽几个大字,与独孤夜并排一起,就只等着老百姓们上前问诊了。可是接连等了好几天,也不曾有人上前来找他看病。反倒是独孤夜那边,一直都是人来人往的,好像他就是个透明的东西摆在那里,别人都看不到他似的。拿出耐心,齐羽安又等了好几天,终于让他等到个小孩朝他这里过来。齐羽安心中很是高兴,马上摆出微笑,也没有问别人是来看什么病的,一把就抓住孩子帮他把脉。也许是他过于着急,也许是他的力气过大,那个孩子马上就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觉得很委屈地道:“这位爷爷,为什么要抓我啊?我只是想要问问你茅厕在什么地方啊。”
在场的众人都大笑了起来,齐羽安却是备受打击,急忙收回桌子藏在身后的房间里独自伤心。然后刚好撞见了在那里抓药的二傻,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也不害怕失了颜面,直接就问道:“我究竟什么地方比那个小子差了?”
二傻两眼一翻,含着嘲讽的说道:“当初是你非要立下三个规矩的,不是穷人的不医、不是快死之人的不医、不是疑难杂症的不医,现在这样你能怪别人吗?”
“但是我在很久以前就废掉了那三个规矩了呀?”齐羽安一肚子委屈地望着二傻,却又看见他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那除去对圣上的命令你没有违抗之外,你什么时候真的废掉过那几个规矩啊?稍微有些钱的人,你就觉得人家有那个钱竟然不晓得请个好点的医者,浪费掉你的时光;人家如果病的不是很重,又不是奇难杂症之类的,你觉得人家的那种病症根本不值得你诊治,也不愿意为别人治疗。这梵音里城中有什么人没有被你拒绝过的啊?如今哪里还会有什么人愿意找你看病啊?”
齐羽安沉默着思考了很长时间,突然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医术别人信不过,而是自己觉得所有的人都没有找他治病的需要。一想到这个原因,自己的心里也就好受多了。罢了,独孤夜想要医的话就随他去吧。反正就算它治好的人很多,那也并不说明自己的医术比不过他。只要没有到他的医术强过自己的那一天,那他便还有希望收他作自己的徒弟。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此时正在用特别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自己站起来,拍了一下身上沾染的灰土便打算走了。又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停住脚步,对二傻说道:“有件事情不要忘了,通知你们元帅,独孤夜的伤口马上就要愈合,要是不想在身上留下明显的疤痕的话,就该尽快为他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让他能够经常泡到温泉,有利于疗养伤口。”
二傻抿了抿嘴,毫不在意的说:“我们元帅早就找到了一处好地方给独孤先生疗养,哪里还需要你在这里提醒啊。”
“是吗?在什么地方?”
“在城西天台山。”
天台山位于梵音里城的西面,大约距离城里十几里以外的一个地方。
刚到这山里的别院时,独孤夜竟然有着一丝兴奋的情绪。这对于司马翌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奖励了,要明白,想要让独孤夜有情绪的彰显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之前选在这个地方来建立别院,有一个原因是这个地方的温泉很有名,能够帮独孤夜治愈伤口疗养身体,而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地方与当初他第一次遇见独孤夜的那个山谷有一丝相像的地方。他知道独孤夜喜欢静而不喜欢动,所以他特意叫人建立了这个别院,上至这里的一木一石,下至这里的桌椅选择,全部都是依照当初那个山谷里独孤夜的小屋的样式来打造的。他用了如此多的心力,只不过就是想要独孤夜高兴而已。现在,他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是眼身中的满足和动容也让他感到十分满足。
“圣力诺国的涵义其实隐含有追逐太阳的意思。我们这个地方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大家都认为只要一直追逐着太阳,那么就能够找到永远不会日落的方向,从而取得永生永世都不会衰竭的能量,永永远远都会繁荣昌盛。而落日和这个传说的意思相反,所以被认定为是个不好的预兆。”
独孤夜趴在桌子上,眼神有些深邃:“你觉得,真的会有永生永世都不会衰竭的能量么?”
“那些只是大家的一种美好希望而已。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战争就不可避免,除非哪一天这个天下合为一体,否则战争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战争肯定会让一些国家从贫穷到昌盛,又会从昌盛到贫穷。反反复复,永不休止。”
独孤夜没有说话,眉眼间却露出了一点不易被发觉的烦恼情绪。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才缓缓的说道:“如果要是没有那些欲望了,战争或许就也会消失?”
“发动一场战争,不一定都是为自己的欲望。有些战争的目的在在于侵略他国,有些战争却也只能是逼不得已的反击。这个道理就如同是你不想要伤害别人,但是别人也不一定就不会想要伤害你。如果要是不想被别人伤害的话,适时的反抗有时候也是需要的。”
司马翌讲完了这些话以后,目光直直地看向独孤夜。他的这些话,是故意想要说给他明白的。善心、宽容,原本都是一件好的事情,只可惜生在这乱世之中,仅仅凭借忍让二字是活不下去的。一味的忍让既无法保护好自己,同样也无法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司马翌的心慢慢飞走了,突然想到了很多以前发生的事。记得小时候爹爹教自己练习武功,也会教自己怎么样去防御敌人、怎么样带兵打仗,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不过三、四岁而已。那般小的年纪,就连走路时都还摇摇晃晃的,却要拿住比自己的身体还有长出很多的武器,这之中的艰难不言而喻。每次看到其他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都有父母爱着疼惜着,有伙伴一起玩耍打闹,心里便会觉得很是委屈。曾经他也大哭过,大闹过,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继续练习武功,但是爹爹总是一言不发地由着他哭由着他闹,过了一会儿,等他苦累了闹倦了,就会说一句“没有练完就不能够休息”来断了他不练武功的想法。反正不管他闹到哪种地步都还是要继续练习武功,所以他可以做的也就只是不再做那些没有用的挣扎专心练习武功。
以前,他也一直不明白,干什么非要武功高强,又干什么非要排兵布阵。直到爹爹战死在沙场的时候,他自己却没有办法救他,甚至于连他的遗体都找不回来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如果想保护好身边的亲人不被伤害,就只能够变的更强大,不断的强大,知道什么人都伤害不了他和他的家人。以前,他所做的是为了亲人;这以后,他所做的是为了黎民百姓;而现在,他一味地想要留在都城,始终都不愿意回到边疆地区,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叹了叹气,他的心里竟是有剪不清理还乱的思绪。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见身边的人早就已经伏在桌上沉沉的睡着了。山里的天气比城内略微多些凉意,眼见冬天就要来了,身边的那人却还仅仅穿着件极为薄的衣衫,不禁为他担心了起来。他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就睡着了,丝毫都没有在乎着凛冽的寒风,像他这样如此简单一个的人如果要强行让他了解有些时候必须得强悍一点,恐怕会很残酷吧。司马翌笑了笑,他突然觉得可能就是因为独孤夜的心里无欲无求,才会让他的简单单纯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显得特别珍贵。
慢慢起身,他脱掉了自己所穿的衣服盖在桌上那人的身后。司马翌轻轻地抱着他,向着卧房的方向走过去。怀里的人微微的动了一下,好像睡的并没有那么沉,不过还是没有转醒,只不过眉头微微有些紧锁。看上去好像是梦到一些不太好的情况。他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点怜惜之情,控制不住地弯下身去亲吻他紧锁的眉毛,这个吻带着的是无限温柔与疼惜,隐藏着的不单单心疼,还有着某些让司马翌没有办法说明白的情感。
“言,留在我身边……”诱人的嘴唇轻轻翕动,但让司马翌的心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
言……第几次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