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除七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强的大雨。从一早上开始,梵音里城内的天色就阴沉异常。大街上上的行人稀疏,店铺却还是强行的开了店门,好像还在营业。
而这一天就是圣力诺圣上韩颜冉的生日,也就是在比武以后的第五天。宫里提前一天就已经布置好了,从里到外尽显皇家尊贵。而各个国家的宾客也一早地就从别馆前来祝寿,韩颜冉满脸笑容地安坐在前殿圣上的位置之上,得意的接受着来自下面的人的贺寿之词和他们献上的一些稀世宝物。
忙了一整个早晨,大家才在圣上的领步之下前去宴席之地。这也许是很多的人都期待的一个场景,有好酒有好菜,再加上又有很多美女跳舞,大家少谈政治伤的事,多多闲话家常,稍微也让忙碌了一些时候的使者们有个放松娱乐的机会。大家欢聚一堂,想到没有几天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而结盟的事情也已经谈的八九不离十了,心情肯定就愉悦了。
这些人的最前面,韩颜冉与爱沙尼王肩并肩的行走着。时不时的低头闲聊几句,有时候有放声大笑几下,咋听起来好像聊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司马翌却并没有这么认为。
此次前来祝寿的各个国家都是以使节居多,唯独爱沙尼国由君主亲自出动,不顾国中的大事而跑来圣力诺,这样大费周章不会单纯只是想来贺寿与玩乐的。而且当年爱沙尼王能够在盎格鲁内掀起一场内战,另外建立了一个国家,就已经能够证明他肯定不是那种昏庸无能只知道享乐的君主。
但是,爱沙尼王为人怎么样,恐怕会有个人愈发的比自己还要清楚明白吧。司马翌想到这里,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独孤夜。独孤夜正与一旁的林近枫低头说笑,满脸的淡定自若,好像早就已经忘记了以前发生事情。
一行人来到了宴殿上,依次的按照规矩座了下来。众宫女接连奉上美酒佳肴,身材曼妙的异国舞女也已经准备好了要献上一段舞蹈。使者们窃窃私语,十分高兴的观赏眼前的舞蹈,有时候也会评头论足,在私下里讨论起来。
一段舞蹈跳完,而另一段海没有开始。韩颜冉举杯向大家敬酒,大家也都拿杯回敬着,全部都是一口喝干。然后,圣上放下了酒杯,对着司马翌身旁的独孤夜,轻轻笑着说道:“经常听闻独孤夜先生的医术高超,没有料想到您的武功也一样不同凡响。”
“圣上过奖了些。那天如果不是爱沙尼王故意让着,我又怎么能够虚赢那半招呢?”独孤夜自谦说道,不顾他也没有撒谎。如果真的公平较量,他不认为自己能够赢得了钟离炫。
韩颜冉笑意连连,举杯要敬独孤夜:“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多谢你救下了我的儿子。在我那么多的子嗣当中,只有燕秋暮是我最为偏爱的,但他又是一副倔强的性情,病了很多年都不肯让齐羽安医治,不顾还好你能够劝住他,这叫我心中才松了一大口气啊。”
独孤夜淡淡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拿杯回敬圣上以后仰头喝下了杯中所有烈酒,过了一会儿思绪飞跑。他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宫里有神医齐羽安,皇子的病况却是一直没有根治。并不是像韩颜冉所说的那样,是因为皇子生性顽固,不过是生在这深宫之中,从小就不可避免的学习争斗,和外人争斗、和兄弟争斗,甚至和自己争斗。身为皇子在任何时候都要密切注意自身的行为举止,就算是病了那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让神医治疗,因为这样做的话不仅会将自身的弱点暴露给旁人知道,也会使掌握着无尚权力的君主看出自己的圈点。走错了这么一小步的话,也许就会输掉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最后和王位擦身而过。
“麻烦您了,皇子的病以后还需要独孤劳先多多费心医治。”
简简单单说出的这句话,在独孤夜听来很不舒服。他看了一眼韩颜冉身后的洛筱爱皇妃,只见她轻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这边,更加能够肯定这些才会是他们心里最想要讲的。即使他从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值得旁人去肯定的本事,但是可以留一个精通医术、而武功又不差,也不偏袒朝中任意一方的他留在皇子的身旁,不管怎么说它的优势还是强过它的劣势。
不过要想烦脑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事。独孤夜默默地把目光看向钟离炫,那人想必不会就这么轻容易放手吧。
果不其然,洛筱爱皇妃随后说道着:“独孤先生之前提到过的那些特殊的处方,我已经派人在各个地方找到了,可唯独这藏红花的花心还没有找到,不过依着独孤先生说的,我就已经麻烦爱沙尼王回国以后代我寻找,想必不久以后就都以找到了。”
独孤夜轻轻的笑着,已经不愿意再陷在眼前的这虚伪的场面之中,所以干脆地问道说:“不知道爱沙尼王需要在下做什么事情啊?”
“当然是想要神医能够和我一起回国找到传说里的藏红花的花心了。”钟离炫挑着眉毛回答,而且答的竟然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就算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依旧不肯放弃那样荒谬的想法么?
在偏殿前面,酒宴正进行到中间的时候,独孤夜趁着大家情绪持续高涨,喝的正忘我的时候,偷偷跑出来透透气,也和意料之中的一样碰到了刚好在那里四处闲逛的钟离炫。
二人四目已对,都是微微的一笑着,但是不一样的是,他们一个是不屑的笑容,而另一个是达成愿望之后显摆的笑容。
“就为了把我带走,你便费了这么多的苦心。”独孤夜语气严厉,但是对于钟离炫而言,情面丝毫都不重要。
“如今你躲我也躲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总会到倦了的那个时候吧,应该要跟我回家去的?”
“哼,家么?”独孤夜淡淡的笑着,他从来都不觉得那个地方和他的家有任何的关系。
看见他这样的反应,钟离炫只能够轻轻的叹息说道:“独孤夜,七年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爱沙尼国是因为你才建的,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一国之主的地位我任何时候都能够拱手给你的。”
“都已经过了七年了,你依旧还是和从前一模样一样。钟离炫,我不知道究竟该说你是天真呢,还是应该说你是特意装傻呢?”独孤夜看着眼前这个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的男子,语气越是凛冽了,“堂堂一国之主的地位不是你说让就可以让的,就算你愿意让出来,我也愿意去坐,但是也不一定就可以去坐稳它。这江山是你辛苦建立的,建立江山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巩固江山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换掉君主这这么大的一件事,就算你我二人同意了,这天下百姓也见得支持。更不用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你争江山社稷,如果我真的愿意去争的话,这么多年也就不会一直隐居山中了。”
“但是我曾经答应过的要保护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许下的诺言。”
独孤夜摇摇头说道:“就是由于你抱着这样的态度,七年之前才会接二连三地伤了言的心灵。”
“独孤夜……”猛然听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熟悉的性名,钟离炫的心难免会感觉到痛苦,他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独孤夜的手,很想说些什么东西,但是过了很长时间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独孤夜轻轻抽离自己的双手,他知道钟离炫想说些什么话,可是为什么他就是不了解,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很多事情早就已经不是当初他对他给出诺言时的情况了。
“七年之前我就对你说过了,我已经不再是你印象中的那个独孤夜了。7岁以前的那段记忆于我而言是不能够触碰的痛楚,当年我的族人因为起兵抗议,被残酷的血腥给镇压下来,我和言亲眼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惨状。因为承受不了这些,我曾经每天晚上都会重复这个噩梦而无法安睡。言为了不使我一直沉浸在过往之中,早就在多年以前对我加了些药物,让我不能完全的记起那些画面。因此,独孤夜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接着说道,“就算退一步而言,哪怕我记得这个诺言,可是于我来讲现在也不要你的这份诺言了。你自己又何必要如此执着于这一点呢?”
钟离炫沉默了很长时间,依旧还是不愿意放弃的说道:“那就当不是为了皇位,不是为了诺言,你也跟随我走好吗?你我可都是爱沙尼族单单剩下的后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了,而且……而且言也已经离开我们了,现在除了我之外,你也不会有其他能够依靠的对象了,为什么你还不愿意随我回家呢?”
独孤夜走到围栏前面,眺望着北方,眼神穿越过远处高耸的山峰,好像一直就这样通向了那块熟悉的家园。
“钟离炫,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建立爱沙尼国呢?”
“因为你……”钟离炫走到了独孤夜的身旁,眼神略微有点飘渺,不过他所说的话确实是他内心里真正的想法,“我很希望能够带着你离开盎格鲁,到一个不存在纷争的地方去。也不想要你束缚在争斗之中,更不想你没有依靠……起码,在我碰到言以前,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抱着那样的想法。”
独孤夜转过身,突然目光眼里,逐字逐句的说道:“既然如此当初你,你为什么不愿意放弃天下,带言离开那个争斗不断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坚持留下来,如果不是他顽固的不愿意退兵,如果不是他以死相拼……言,就不会拖延到毒发,最后怎样都就不回来……
钟离炫没有说话,被独孤夜问的是哑口无言,一直呆楞着在原地不动,傻傻地看着他那漆黑的双眸。
独孤夜笑出了声,他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凄凉说道:“这样来看,你的心里最不愿意割舍的,根本就不是言,而是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