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至时分,位于南方的圣力诺迎来了进入冬天以后的首场大雪。
而距离拉脱维的军队入驻北边四座城池已经有半年之久了。随着圣上的生日过去,各个国家的使者也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国家,原本得到短暂安宁的圣力诺朝廷又渐渐充满了火药味。
司马翌失职的案子不能避免地再次翻出旧账,以前是因为证据不够,在经过了短短的几月的延迟之后,忽然有了新的线索。某天,一位潦倒的男人出现在梵音里,自己说自己是走了上千里之地,从边域的勃艮第赶过来的,根据他所讲的,圣力诺与拉脱维交战以前的那两天,他曾经亲眼见到了一个拉脱维商人和一个好看的男子一起出现在了勃艮第的听雨楼馆,二人开了一间包厢,在里面密谈了一会儿之后就先后急忙离去了。几天过去了,都城禁卫兵夜访振威元帅府邸,就像是做戏一般在书房的某本书里找到了半截字条。
那字条上只有区区几个字,但是能够震撼到在场上的所有人。
那张字条上面清楚的写着:六月十五,勃艮第战役。
没有等到天亮,禁卫兵就自作主张地抓了司马翌,把他与那代表他罪证的字条同时送到了宫中。
目中无人、管教不严的罪名变成了串通敌国、图谋造反。人证与物证都在,所以连审都没有审,就真的被定下了罪名。再配合上林近枫疯狂哭喊地扑身过去,接连叫着“元帅”,然后就晕倒了,更加使得所有的人都相信此前司马翌从边疆递出的密函里直指林近枫通敌的事情纯属栽赃陷害。
所以,不用半天,圣力诺的大牢中就多了位朝廷重臣。
而在那几天,宫里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所以就算有侯位保身,没有人敢对司马翌用刑逼供,但是这一去到底是毫无消息,急的秦文伟整日整夜的在府里不停走来走去。
府里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是全部形动起来,纷纷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前去打探情况。连续好几天,也就只是打探到了一个“严禁探望”。再接着打探,却怎么样都打探不到别的消息了……
整个府里唯一一个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便只有那位一直风轻云淡之人,在府里所有的人都着急的团团转、吃不下、页睡不着的情况之下,他还是每天画画、练字,有时候也出门替人诊病。即便二傻晚上回来,对着他不停地说起白日里在街上打探来的情况,他也是在听完以后,顶多只是轻轻的一个“哦”字便没有再多说话了。
慢慢的府里的人都认为他冷漠没有感情,碰到他都要避开而走。就连非常喜欢黏着他的二傻在好几次劝说没有结果以后,也开始不再和他说话了,每天里只是端了饭菜进来,将它们放下便走。他照样还是一意孤行,从不多说半句话,不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司马翌。不过每当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各自散去,他才从床上起来,从他一直惯用的一根笔管中拿出一张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纸条出来,凭借着淡淡的灯光,不停地重复那上面刚烈勇猛的几个字:冷,静候在府里等我的消息。
而一个月以后,独孤夜陪同皇子前去城北的寒泉治病的那天夜晚,在城北的风情阁忽然起了一场大火。倒也不晓得是不是那夜刮的劲风帮助了大火的增长,火势凭着大家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快速的曼延开来,没有等到都城禁卫兵的人来到,就已经连续烧掉了旁边的好几座房子,没过一会儿,整个街道全部被火光覆盖,惨叫的声音一直不停。
那件事情之后,大家从风情阁的某个厢房中找到了两具已经纠缠住了的尸首,而这一对尸首是一个男的一个女女,全部都没有穿任何的衣服。这在生意不错的风情阁里本来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再加上在这场大火里面死去的又不止他们两个人之多。不过,这两个人却引发了大家的注意。只是因这这个死了的男人刚好就是在一个月以前自称是从勃艮第赶到的那位潦倒男子,但令人们更为震惊的不止这样,人们还在他身体上发现拉脱维武士的纹身标记。而更为奇怪的事情是,大家还在他随身的衣物中发现了一个样式别致的发簪,发簪的身上还清楚的刻着几个字:夏水希。
漫天的流言蜚语迅速的在梵音里传撒开来。圣力诺国内没有人不知夏水希乃是韩颜冉最宠爱的以为妃嫔。在去年的初夏十分,夏水希生日的时候,韩颜冉特意叫宫中的巧手匠帮她制作了一支别致的发簪当作生日贺礼,为了表达爱意,圣上还亲自向工匠们学习如何刻字,想在发簪上面刻下宠妃的性名。这样一支独一无二的发簪竟然落到了他人的手上,他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况且,更为特殊的是,夏水希之所以能够得到今天这样的荣宠,全是因为当日林近枫的推荐。两个人私底下也曾经结拜为异性的兄妹,情谊深厚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加上之前就已经传的满城风雨的司马翌上奏林近枫通敌这件事情,前后思考一下,也就很容易想出个中缘由了,谁是谁非突然在大家的心目中有了非常清晰的判断。
俗话说家丑不能够外扬。因此,当宫里传出讯息,称夏水希王妃已经患病已久的旧伤复发,是以身体不舒服难以接着担负以后照顾圣上的重任,无奈之下只能够遗憾的迁居冷宫,以后诵经祈福,过上和人没有干扰的日子时,百姓们不过是暗自的笑着,真实情况是怎么样他们心里明白,但是不敢多说半句异议。而林近枫则以冲撞圣颜,庇佑罪犯为名被剥夺了侯位,押进刑部的大牢之中,等候判刑。失去了侯位的林近枫,也就和平常的百姓没有什么两样,能够施加刑罚,能够严刑拷问。他的下场怎么样,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而这个时候,因为先前指证的人身份有问题,又已经死无对证了,司马翌叛国的事情被宣延期再审,但是事实上,这样一来,大家心里都清楚,叛国这件事情根本就是被栽赃陷害。而更为巧合的就是,在司马翌离开大牢的那一天,从边疆递来了情报,说是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总有很多貌似拉脱维人的疑似将士在边防那一带闹事,而一人独守在边疆的首领欧阳琛又以经常患病为理由,说说如果真的发起战争,凭他自己的力量肯定抵抗不了,请求圣上派出乐勇好战的人前来帮忙。
那边疆原本就是个苦寒的地方,被派到那里去驻守的,通常是很多年都不能够回到朝中的,这对那些在朝中已经享受惯了的大家少爷来说,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情况。而且,要驻守在边疆的话,也就说明了随时都有可能和别的国家打仗。这对那些毫无战争体验,亦或是不了解边疆情势的人而言,到那里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分别。所以人人推辞,互相推荐。在经过几番讨论之后,众人纷纷上表力挺以前的振威大元帅司马翌以带罪的名义,前往边疆平定叛乱。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韩颜冉只得思虑再三后下旨让司马翌择日回到边疆,并官复他一品大元帅的地位。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了结,这一切看上去极为自然。但是大多数的人都不小的,那个发簪,夏水希并不太喜欢,所以她只是戴了一天,就摘掉随手给了身边的一个丫鬟。
从始至终,独孤夜没有多说半句话,但是心里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与司马翌离开梵音里的头一日晚上,他凭借皇子的腰牌进到了刑部的大牢里面,在那个地方看到了被强行吊于刑架上面,头发蓬乱,衣服都被打破了的林近枫。
因为受刑太重了,他身上已经满是血迹,他的双手和双脚没有力气的挂在了镣铐边上。如果不是这无情的刑具绑住他,恐怕此时他早就已经没有办法站立起来。心中掠过一抹悲情,想到当时自己被这样严刑拷打的时候,还有一个他能够来救出自己,但是现在,不知道有谁能够放弃一切来将他救走呢?
突然闪现心头的感情,促使独孤夜不自觉的倾身往前,手尖碰到他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部,就在他辛苦的抬头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情不自禁的问到说:“随我一起逃离这个地方,好吗?”
林近枫听到他这一句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反问着说:“那你晓得我犯的是什么罪名吗?”
独孤夜点了点头,就连梵音里街头的儿童都会编着童谣传唱林近枫叛国造反的事情,他哪里会不知道呢。
“你既然晓得了,又为什么还要牵扯进来,做这件你不应该做的事情?”林近枫眯起狭长的眼睛,声音带着沉重和沙哑的说道,“我现在犯的是图谋造反之罪,不可原谅,要想帮我洗掉这个罪名,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帮你洗掉罪名,独孤夜没有此等的本事,办不到,同样也办不来这件事。”
“这么说你?”林近枫很是诧异,呆呆的看着他,一直到看见他眼神里面的那份坚定之后,才忽然醒悟过来,不由得破口骂道说,“你是疯子吗?这里可是刑部设立的牢房,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轻易的就带我逃离这里的。这些,你可曾考虑过啊?”
考虑?怎么样去考虑?独孤夜明白这只不过是刚才突然闪现的想法。在来到这里以前,他虽然心中很难受,不过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他逃离这个地方。他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如此的冲动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要帮他。
“其实你从来没有认真的考虑过,是吧?”林近枫从他眼神里的不确定看透了他的想法。
独孤夜没有办法去否认,但是就算晓得自己只不过一时冲动,但他还是使劲地捏了捏林近枫的肩膀,十分坚定的说道:“如果你答应,我势必全力以赴。”
林近枫漠然着,声音停留在了喉中,很多次想讲些什么话,可最后都没有说出来。说明原因?独孤夜自己也问着自己。他与林近枫只碰过三次面而已:首先是他被严刑拷打,林近枫前来相救,哪怕是触怒了欧程夏;然后就是在竞赛场上,林近枫前去应战,被对手步步紧逼,差点就此死去,而他也愿意以身犯险,救他突围,也算是还了之前亏欠的恩情;最后一次,二人同喝一坛“纸醉金迷”,他从酒里看透了他的感情,也看透了他的坚持……但是就算是这样,两个人也仅仅只是三面的缘份,这般浅薄的感情为什么值得他这样奋不顾身?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拥有狭长温和双目的男人,看着他那好像十分熟悉的没有颜色的双眸,想到那天他们两个人在屋檐上喝酒聊天,他扑在他怀里哭泣,那样像个孩童一般……要是在七年以前,他可以盼来这个场景该多么的好啊?
“其实,你和我一直忘不掉的那人很相似。”不自觉地扬着嘴唇,淡淡笑着,心中就像是有轻风吹过,吹起了层层浪花。
“你指的是……言?”林近枫有些没有料到,“我和他,长相相似?”
独孤夜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慢慢迷离的说道:“如果说是长相想似,恐怕不会有人比我这个双胞胎弟弟长得更相似。但是无论长相怎么样相像,我们二人的性情却还是完全相反的。言,是一个做事情很有决断,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拖拖拉拉的人,可我却没什么自己的意见,做事情犹豫不决,顾此失彼。所以言向来都比我活得更明楚。但也因为这样,对待感情上的事,他痴情坚持,一旦认准了就再很难再改变。就如同你一样,因为‘爱’这个字,宁愿做出那么多既伤害到别人也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就算早就已经知道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可却还是忘不掉、放不了。”
“忘不掉?放不了?”林近枫一直默默地重复独孤夜说的这几个词语,独自思考了很长时间,忽然仰天长笑,“反正你已经知道了我忘不掉、放不了,又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愿意抛开一切跟你离开这里?”
独孤夜无话可说,双手放在了身后转过身去踱步,而身后的那人又开始说话了。
“凭着你的聪明,肯定早已料想到了,我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跟你离开梵音里的,虽然我留在了这个地方,就肯定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欧程夏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是诚心的想要帮他,圣上又是一个多疑的人,司马翌就算是把我当作兄弟来看,也不会一直容忍我的背叛。不管怎么说,最后我都只能是以死了结。”
独孤夜沉默着,脑海中搅得像是一锅乱粥,想起曾经的言,同样是拼出最后一口气来,明明晓得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是过不了冬天的,却依旧还是硬撑着与司马翌一起征战沙场,纵然是赢了很多场战争,却始终还是活不下来。这种坚持是怎样的相像,想着这些,不由得轻轻的叹气,声音哀痛地问道说:“你反正已经想的这么的清楚了,为什么还是执着的不愿意放手。这最后的问,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问林近枫,还是自己曾经想要问,但始终不曾有机会去问的言。
“独孤夜。”林近枫轻轻喊着他的性名,再讲话的时候已经不像是之前刚见时那种痛苦的表情了,反倒是在昏暗的灯光中隐隐望得到他脸上挂着怡然自得的笑容,“哪怕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的哥哥,但是我认为,如果能够重新活一次,他依然还是会像当初那样的执着等待。如果真心的爱上了一个人的话,就没有办法在乎得失结局,这个道理,终会有那么一天你能够体会的。”
星星和月亮挂在空中,林近枫的话在沉默的牢房中久久的挥散不去,震的独孤夜空落落的心,很长时间都没有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