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刑部的那间牢房里面出来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微微发亮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牢里待了这么长的世界。
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古城下,有一辆朴素干净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等他了。赶车的那人一看到他,就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急忙向他跑了过来。
“独孤……”
独孤夜摆了一下手,将二傻要说的话给拦住了,告诉他自己清楚,不需要多说。看他神情冷漠,二傻也不敢同平时一样与他闹着,只能够跟着他的步伐走到马车旁边,看他钻到了车里面,才又再次跃上之前的座位,甩着鞭,赶着马车朝着出城的方位跑了过去。
独孤夜上了马车,马车上面早就已经有另一个人等着了。脱掉了戎装朝服,穿上粗布白衣,把头发简单的束扎在了脑后,司马翌整个人的气质就不再像以前一样盛气凌人。也许是因为关了一些时间,多少也吃了一点苦头,他的面颊处略微有点深陷,而黑亮的双眸里也隐隐带着些血丝,看上去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二人微微的对看,谁都不曾开口讲话,任由马车载着他们驶向城外,沿路向北而去。不晓得奔了多长时间,走了多少的路程,也许是因为一晚上都没有睡,真的觉得有些乏了,睡意慢慢笼罩着独孤夜,他双眼一闭,就在身边找了个较为舒服的地方靠了过去,想美美的睡上一觉。
司马翌眼看他马上就要睡着了,心中突然很不舒服,忍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忍得住,一张口就已经带着些埋怨的口气说道:“听说我出事的这段时间里,你的日子过的很是舒坦。要是我没有放出来,你是不是还会一直等着,不会想办法救我呢?”
独孤夜也不张眼,懒散的回应着说:“可是你自己留了纸条让我安心的等你回来呀?”想想他也确实是有些奇怪,分明就是他自己暗自下的指示,叫他不要有所行动,干什么现在又变成了他做错了?
司马翌有些生气,不过也无话可说,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先行留下了字条,怎么现在怪别人了?
“不过要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出来的话,你依然还是任何事情都不干,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么?”
轻轻的张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看那神色奇怪的人。独孤夜原想说他自己相司马翌的本事,不会就这样任由别人陷害,但是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了牢里那被严刑拷打的男人,心中一紧,张口就不再是方才所想说的:“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害了你么?你不先去害别人的话,就已经是不容易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救你啊?”
“独孤夜,你到底想说什么东西?”司马翌一怔,说话的语气不自觉的强硬了一点。
独孤夜冷哼了一声说道:“圣力诺地处南方,梵音里东边又是雬海,所以湿气也更为重一些,而且已经进入了冬天,天气潮湿,如果想要平白无故的起火并没有那么的容易。但是偏偏那一晚风情阁的火就像是有神仙帮忙一样,火势之大,无论怎么样都平息不下去。而那位诬陷你的男人又在风情阁过夜,更凑巧的是带了情人送的发簪在身边。你不认为这些事情都太顺理成章了吗?”
司马翌晓得他话里有刺、另有所指的含义,虽然很早就晓得不可能可以瞒住他,但是他依然嘴硬的没有承认这件事。
“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凑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是么?”
“纵使事情再凑巧,那这个世界上会有任何一个男人傻到和其他的女人约会时,还随身带着自己情人送的东西一起去啊。”见到被自己直接说中要点,他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独孤夜这才慢慢坐直身体,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凝重了很多,“为什么一定要互相陷害呢?同为圣上效力,为什么就不能够和谐一点呢?难不成你也想如同别人一样争个你死我活么?”
“这并不是我自己想主动去陷害的,是事情把我逼到了这一步而已。”司马翌甩了甩衣袖,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顿起说道,“我一直都只是想安心的驻守在边疆,用我自己的能力来保护圣力诺不被别的国家侵占。对于别人的一再逼迫,但是一味的忍让没有能够换来我想要的安宁和与平安,反倒是遭受对方更为强劲的出击。而你也已经亲眼看到了,是他欧程夏铁了心的要将我害死,而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手攻击他而已。再加上,我早就已经对你讲过了,身处于这个乱世,如果你不去伤害他人,他人就会伤害到你的。”
说完这些话,使的独孤夜心里激起了无限的感叹,他明白司马翌所说的都是真的,换成是其他的人也都会这样去做,身处于乱世之中,这不过是很正常的一种保护自己的办法,但是要因为自己的利益,去苦心孤诣,从而伤害到了很多无辜的老百姓,这叫他没有办法去接受。
司马翌看见他表情十分复杂,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本想上前去安慰一下的,帘子就被人径自挑开了,前面驾车的二傻傻头傻脑的伸进脑袋来,大声的喊道说:“元帅,前面那里就是圣约桑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去到那里与先一步抵达的牧流冰将军见面?”
司马翌想起昨天晚上在等待独孤夜的时候,曾经派手下的都将牧流冰先一步上路安排一切,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到了圣约桑。挑了挑眉,他对着正看着他等候命令的二傻淡淡地笑道说:“算了,今日赶路的时间也很长了,我们几个也都有些乏了,就暂且在城外随便找个人家好好的休息一下啊。”
“但是前面没有多远就是圣约桑了啊。”二傻疑惑不解,现在天色还早,圣约桑明明马上就要到了,为什么差这么几步忽然要休息呢?
司马翌浅笑着没有说话,二傻还想继续问,一仰头就看见他的笑容别有深意,一边的独孤夜又抿嘴不语,所以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了。匆忙的撩下了车帘,三个人很快的就在附近的地方找到人家居住,给了对方几钱的银子,对方就高兴得为他们忙东忙西。二傻心里想到这城郊到底不如城里繁华,很多东西就算有银子也不一定就能够买得到,便想骑马到城中去买些好一点的酒回来喝,尝试着问到司马翌的意见,居然被他同意了,所以急忙牵着马儿,跃身上马向着城里奔去。
独孤夜与司马翌在农家只等了一小段时间,主人家就准备开饭了。一路狂奔,二人早就已经饿了,所以也就没有推辞自己先吃着了。这农家人做的菜当然不比元帅府的厨师做的可口,不过两人一向都不是很挑食,一个经常住在军营之中,一个久居山谷之内,也都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所以也就吃得津津有味的。不过吃到天色已经黑了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二傻回来。
独孤夜心里略有点担心,转眼望着司马翌,却看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就晓得事有原因,也没有多问什么,径自的从包袱中拿出本书便将注意力都转向书上了。看了没有多长时间,外面便变得很嘈杂。不出一会,就有一个高一个矮的两个人迅速走了过来。刚进屋子,也不在乎有没有其它的人在,较高的那人便挥了挥衣袖,将单腿跪在地上,急忙的说道:“元帅,你猜的没有错,凡是那些在酒楼投宿的青年男子都偷偷的被带走去问话了,没有个半天的时间是回不来了。”
司马翌听到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改变,反而是二傻早就已经忍不住了,急忙的问道说:“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够进城?又为什么有人在私下进行盘查呢?”接连问了好几个的问题,但也没见元帅有要回答的样子,不自觉地将眼神转向独孤夜。
独孤夜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毛,轻轻的说道:“这显而易见啊,有人要对将军下手呢。”
二傻托着腮帮子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明白。林近枫被定下了通敌卖国的罪名,那么欧程夏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一些影响,要是元帅这个时候离开梵音里,前去边疆的话,那么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挽回对他不利的局面。因此,就算要用卑鄙的方法,也势必要留下司马翌。不管是暗中杀掉,还是随便按上个不存在的罪责带回梵音里,反正,要用尽一切尽可能的办法留住他,让他没有办法回到边疆去。
当然,司马翌早已经料到欧程夏会有这种举动。眼看那两个人着急的模样,他却在一旁打起了哈欠,没力气的说道:“你们快点睡觉吧,明日一早要继续赶路的呀。”
把这句说讲完,也没有理会属下的感觉如何,便拉了独孤夜进到主人家为他们安排的睡房之中。
进入屋里,司马翌已经掩饰不了自己的困意,伸手脱掉衣服就要上床睡觉了。一边的独孤夜这个时候倒是特别的清醒,安静地望着他脱掉衣服、踢掉鞋子、上到床上,待他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才问道说:“你确实要向他们隐瞒你的计策吗?”
“这个时候我还能有任何计策么?”虽然嘴上这么说,司马翌还是转身面向了独孤夜,饶有趣味地望着他,整个人的困意也减少很多。
独孤夜摸了摸手里的书,迈着步子走到了窗户前面,看似是不留意地瞄了一下窗外,在确定了没有人偷听之后,才面对司马翌,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在这里住上一晚,等到城里的人找不到你的时候,会认为你是绕道而走,当他们出城找你的时候,你就可以无所顾忌的进城顺着圣约桑,前往伦巴德。难道说,你的心里不是这样盘算的么?”
“但是我为什么非从圣约桑城里通过呢?城郊的山路岂不是更方便隐蔽么?”
“因为城郊的山路很凶险,要想翻山越岭的通过圣约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但是那样要浪费很多的时机,付出很大的牺牲。现在,于我们而言,争取到时间是很重要的事情,多在这个地方停留一天,我们的危险就要多一点。”独孤夜柔和的笑着,眼神转向司马翌,“而且,你应该很清楚,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又有什么地方会比人口众多的圣约桑更适宜躲避追查呢?”
它这一番话,没有任何的漏洞,却也就是司马翌心里所想的。他情不自禁地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真心实意的感叹道说:“独孤夜,你已经比我预料到的还要聪明很多。”
那位银发的人抿了抿嘴唇,思想飘到很远的地方。说到心计,他并不是不擅长,只是觉得不屑罢了。经过了前半辈子那二十年来的历程,就算他想简单那也不太可能了。就算他没有独孤言那般的思维缜密,精确狠准,不过到底也和他是同胞兄弟,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你怎么了啊?”看他神情有些不一样,司马翌从床上起身坐着,一把拉住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竟然是冰凉凉的。他不由得皱着眉头,以为独孤夜的伤又复发了,所以伸手放入他的胸前,温柔的问道说,“你胸口的这伤还痛么?”
独孤夜被他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弄的略微失神了,等到他明白过来以后马上伸手打掉了司马翌的手。他这个动作并不重,不过也足够叫司马翌心生荡漾。
“这里的伤早就已经好了啊。”躲避开司马翌灼热的眼神,独孤夜转身向一边走了几步,顺势吹灭了油灯,轻声的说道,“很晚了,快点睡觉吧。”
然后背对着那个男人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了。本来就不大的床被司马翌占据了一大半以后,硬生生的被他在二人之间弄出了一条鸿沟来。这样的冷淡,让司马翌的心中凉了一大半。
过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办法睡着的司马翌躬身往前挪了挪身子。等到独孤夜感觉到两人贴在一起时,已经没有地方可挪他被一双力道十足的臂膀牢牢锁进怀里。
“你究竟是怎么了啊?”强硬把他转过方向来面对着自己,虽然夜色已深,但是他还是可以清稀的看到独孤夜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怀里的人轻轻的颤动,却让他愈发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做了。只能继续地将他紧抱住,希望自己可以给他带来一些安慰。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独孤夜才缓缓的抬起眼睛来,刚好对上了那一双离他很近的双眼,他忽然意外的看到,那对在平常里冷静坚定的眼睛里此时竟然有着化不开的温柔神色。想到在梵音里的那天晚上,他与林近枫喝酒直到很晚,司马翌就一直默默的等着他回家。也想到提及言的时候,他首次看到了不能控制自己的司马翌。那天夜里朦胧的感情又好像重新进入他的心里,让他不能拒绝。
“林近枫和你是这么多年的知己兄弟的情谊,你就真的能够忍心看他就此丧命吗?”缓缓的说着一句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确实是让司马翌微微的楞了一下。他知道这句话蕴藏着什么样的意义,独孤夜是在害怕,他与林近枫从小到大的情谊,他都能够设计陷害他,而自己和他相识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以后要算计他岂不是会更无情?
不由自主的心里就生出了一丝怒气,司马翌盯着他,然后逐字逐句的说道:“无论世事怎么样改变,我永远都不会算计你的。这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独孤夜被他所说的话给震住了,他那么说是指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吗?
“况且,我也不曾想过要去陷害林近枫。纵使之前我对圣上揭发过他也许通敌的事情,但到底没有人相信啊。那天在我被定下罪名,押往刑部的大牢的时候,他还当众演了一段好戏,假装悲伤难耐当场就昏倒了。我由于顾念着以往的情谊,也不曾拆穿他。而火烧风情阁的这件事情,如果不愿意认这个罪名,顺势把罪名都推到欧程夏的身上,我就会按着他的意思说。欧程夏与夏水希皇妃一向走得比较亲密,这样一来,想要让圣上相信他也就不难办到了。不过,那个家伙竟然宁愿自己担下这通敌叛国的罪责,也丝毫不愿意推到欧程夏的身上。确实是太过顽固了!”讲到最后这里,司马翌不由地感叹到。
独孤夜明白他所说的都不错,但是他应当比自己还要清楚才对,以林近枫的性情,想叫他把所有罪名全部推给欧程夏,那恐怕还不如让他像现在这样。
不知不觉地又一次想到了牢中的林近枫,想到他那凄冷的表情,想到他讲的那些道理,就这样不经意的就睡着了,丝毫没有去在意还环绕在他腰部的那一对手臂。
司马翌借着月色盯着他垂落下来的浓而密的睫毛,方才的困意正一点一滴的退去,脑海中的思绪快速的旋转着。圣约桑周围的地理情况,他们离开的路线图,可能会碰到的危险,可以利用的资源,每个微小的细节都没有忽视地逐个闪现。要是他没能够算准欧程夏所想,哪怕只是差了一下点,就有可能彻底被打垮,甚至于还会因为自己连累无辜的人。想到此处,手臂变得更紧了,他的心里竟然会感到一丝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