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程雅是善于对人施暴并用语言把对方折磨致死的乡霸,那我还是比她低一级,我嘴太笨,只会施暴。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把满口的雪碧喷到那个说我和他间接打啵的混蛋脸上时,他那惊恐又愤怒的表情,他的脸像是一件铿锵犀利的兵器,眼角那颗泪痣又很巧妙地中和了许多锐气。
他一边捂着脸一边歇斯底里的喊,我操你妈!
我一下子就笑喷了。
后来王瀚霆揽着我走在繁华市井,街上到处都是炸串的油脂味,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斜睨我,总会非常鄙视地提起这一幕说,那时候你他妈真是个怪物,我简直不能说你笑点低,你他妈整个就是一傻逼啊!
然而彼时,我们只是两个在脑海里对不上号的陌生人。
我捂着肚子大笑着,气喘吁吁地道歉,他跑到教学楼的厕所去洗脸。
陈琦看我回来了忙抓着我要说什么,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程雅风尘仆仆的沧桑语调,我到了,哇靠,这里太黑了,你快叫门卫把灯打开!我在北门。
我把包丢给陈琦,她盯着我说,你今天一定会后悔把她叫来的,你不知道那个沈晏晴……我当然没工夫听她讲费话,朝她摆摆手,我打开手机里的手电朝北门走去。
当我挤到周靖邦旁边借口给他介绍我的忠实粉丝,然后把程雅强行拽到我的右边,看着不远处由学生搭起的熊熊篝火,篝火周围无数个点燃的烧烤炉,那时候,我突然特文艺地想起冰心的一首诗:
她说,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却不觉痛苦,有泪可挥,却不是悲凉。
周靖邦拿烤串给我说,你要去篝火哪吗?是继续吃还是去玩?他看我拿着烤串望向篝火,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突然低下头笑了。
他笑的样子真好看,映着火光,他的眉眼如此温柔,像一潭清澈的泉。他侧面的剪影还依稀保留着儿时的轮廓,就像这深夜里熊熊的光芒,他一直都是我黑暗青春里,唯一的安慰。
我快速咬了一口烤串问他,你去篝火那吗?我又加了一句,你去我就去。
程雅在一边鄙视我,陈琦在对面静静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周靖邦抻了抻胳膊长吁了一口气说,哎,好久没去凑这个热闹了,走吧。
我欢天喜地的和他走了,起身时,程雅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朝我使了一个眼色说,不要让我失望啊,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当你们孩儿的干妈!
我永远也忘不了,周靖邦牵着我,我们和一帮陌生的快活的脸孔一起围着燃烧的篝火奔跑。走过去之前他提醒我说,一年前篝火晚会的时候刚跑一圈那火就倒了,你一会小心点,跟在我身后。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像婴儿的襁褓。跑起来的时候他时不时回过头看我,我想起几天前我们去吃烧烤,他夹肉给我,自己吃焦掉的那些,我们走在L大校园里,他细心的改变位置为我挡车道,我走累了坐在石阶上,他伸手轻拍我的头……我也想起七年前,因为回家吃饭错过午休时间的我独自站在教学楼门口,他跟值周生求情把我拉回教室,我不开心的时候他讲给我听那些蹩脚的笑话,还有那一年下雪的分担区,他专门为我铲出来的空地……那空地就像如今热烈燃烧着的篝火,我年复一年围着它,以最虔诚的姿态对它顶礼膜拜,那是我记忆里最为神圣的一块净土,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不能淹没。
我们各自还牵着陌生人,天空里飘飞着黑色的炭屑,我不知道我的脸是被大火炙烤得有些发烫,还是因为这天时地利人和而萌生的矫情的羞怯。
但当我们停下来,周靖邦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抚平我毛躁的刘海的时候,我觉得我是那么那么爱他,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眼前这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只想和他在一起。
周靖邦捧着我的脸惊慌失措地问我怎么哭了,可我就是不能抑制泪水莽撞地冲出眼眶,我非常非常爱他,大概全世界的人都会觉得此刻的我是那样荒唐,但是我因为爱情而感激涕零,他因为一无所知而美好的犹如神赐。
我说,我觉得这一天太美好了,我不知道我这么幸福的话明天会不会死。
周靖邦先是看着我愣了一秒,之后就大跌眼镜地大笑,他一边拉着我回班级,一边回头朝我笑着说,梁雨熙,你真的好容易满足啊。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已经看见陈琦从右向左挥动脑袋,大口大口咬着烤鱿鱼,其他人也都忙着吃,忙着说话,忙着快乐,但我突然想慢下来,我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我愿意和周靖邦牵着手,走到天长地久。
坐下之后,我心情好极了,看着陈琦左牵鱿鱼串右擎大鸡排吃得那叫一个痛快,我都懒得朝她嚷嚷,快擦擦你的狗嘴!而是递给她一张纸巾,提示她辣酱吃到下巴上了。
我接过周靖邦递过来的羊肉串,拿在手里四下张望,陈琦说,别找了,刚才陆未晞来把她牵走了。
我会意的笑笑,心想着以后要她请我吃大排档感谢我这个和事佬。
周靖邦凑过来问我,你认识陆未晞?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给他介绍一下我的社会圈,我说,对啊,你不知道,他就是我刚才坐在这里的死党的老公。他们俩最近有点小矛盾,不过有我在,他们除了和好没有别的选择啦!
周靖邦没有笑,反而陷入了沉思,他的眼底尽是忧愁和落寞,像寂寥的星空。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要丢瓶子玩诚实勇敢,我向来没什么吸引力的人,那个绿色的端正印着纯生两个字的啤酒瓶滚到我脚边。一阵起哄噪音之后,我选了勇敢。
选完我就后悔了,要是他们让我裸奔怎么办?
人群中响起一声嘹亮的沙哑男生,好了,我出个简单点的,在我们这帮之间跟你最喜欢的男生表白。
靠!你一个老爷们出这么娘的题目!我在心里吐槽。不过,程雅总说我这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有点不要脸。所以我想都没想就站在周靖邦身前喊道,周靖邦,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爱了你七年了,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爱你到我死掉的那天。
我说,周靖邦,我在这世上找不到比你更能让我觉得幸福的人,我也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比我更爱你,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我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夜色变得寂寞,寂寞又漫长,只有,只有远处孤立的篝火的噼啪声,和我不可抑制的啜泣,所有的目光都指向周靖邦,他温润儒雅的面孔被火炉映照得有些发红,像是刚烧制完成的瓷器,可在我眼里,那一刻的他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像深夜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然后,掌声,尖叫,兜头而来的温暖的怀抱,泪水,笑声,静默。
周靖邦什么都没说,他站起来把我拉进他怀里,加重力道拥抱我,又在我额头上印上深深一吻。
我也拥抱着他,身边簇拥着更多的陌生的迷离的脸孔,但他们慢慢后退,消弭,整个世界渐渐消音,沉默。
我拥抱着我最爱的人,在我最好的年华里,我拥抱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