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陆瑶被她一噎,跺了跺脚,一个人跑到角落里生闷气去了。
  屠涯眸子暗了暗,想着两人在寻宝路上的对话,知道她对俞国有一种别样的情怀。
  她抱着膝盖,一只手百无聊赖的在地上划着圈,心里却在思索着老板娘的话。
  想着她被逼到自缢的境地,一定是有些隐情。但情急之人所说的话,也有很大的可能添加了夸大的成分。
  “我知道是有些老鼠屎,可俞国的民风很好,怎么可能真到她口中的那步田地。”她低声安慰自己。
  “嗯,想不到小瑶对俞国也是饱含深情啊。”屠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
  她愣了愣,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反问道,“你爱自己的国家么?”
  “那是自然。”他看着她瘦削的后背,又道,“但我不会一味的伤春悲秋,身为我国的一份子,自然有义务去改善它。”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她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只想改善我自己。”
  陆瑶走到老板娘身边,后者正用温湿的毛巾细细的擦拭着男人的身体。
  她一直等到老板娘把手中的毛巾放回盆里,才道,“能给我说说你的故事么?”
  老板娘的手顿了顿,陆瑶方才让小涵给了她一些舒缓肌肉的药,可以让符哥舒服一点。
  她又望了望手边还回来的箱子,眸光一动,缓缓开口道:“我和符哥原本是耿县人……”
  “耿县?”陆瑶下意识的重复她的话。
  她苦笑,“是啊,天下人谁不知道耿县人都是一副低眉顺目,奴颜媚骨的作态。可他们又怎会知道,若不做出这副让人生厌的形貌,又如何能在耿县有立锥之地。”
  “我说俞国已经烂到骨子里,就是因为官员腐败有如虫蛀,就那个新上任的耿县县令李德,原来便是某个朝中大员的一条会咬人的狗,仗着手握权柄对耿县动了手,不仅赶走了本来的县令,还对百姓们大加压迫,若不是如此,耿县怎么能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一个县令被换掉了,竟没有人上报么?”屠涯摸着下巴,似在思考什么。
  她却是又笑了,笑容苦涩而嘲讽,“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官,根本不会被发现。再者,就算被发现了,打点几锭银子,这事也便过去了。不过一条贱命,哪里比得过闪闪发亮的银子。”
  陆瑶和小涵对视一眼,心中五味陈杂。
  她又接着道,“只是可怜了符哥,他原本跟在县令身边做事,对他忠心耿耿。后来县令被迫害致死,他不过是想偷溜出去,把耿县的消息上报知府,哪里想到竟会被……”
  声音戛然而止。
  她捂着脸痛苦出声。
  她哽咽着道,“不义之财?这世道还有什么钱财是正正经经得来的么?李德从没有放松过对我们的追杀,周边的县城不会接纳我们,要想给符哥治病,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
  陆瑶拍了拍她的后背,心里某些不是滋味。
  她觉得自己和老板娘好像融为了一体,她懂了七八成。或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十分相像,皆是不甘心被命运摆布之人。
  为了跳出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两人都不惜做出一些不被理解的事情。
  就像被迫和亲,她还不是一样逃了出来,尽管在天下人看来,这种行为不知有多荒谬可笑。
  “有没有觉得,你们其实很像?”屠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陆瑶没理他,把张昭成走时留下的令牌和一个钱袋扔给小涵,“带他们去最近的县城治病,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罢拽着屠涯的手向密室外走去。
  “那是我的钱袋!”屠涯惊呼。
  小涵再身后喊道,“小姐,去哪里找你啊?”
  “耿县县衙。”
  她留下这句话,拖着屠涯走到外面,马车留给小涵他们,两人翻身上了马厩里的一匹年纪不大的黑马。
  屠涯坐在马前,看着两条自他腰间伸出的白嫩细瘦的藕臂,有些哭笑不得。
  他握住她的胳膊,略一提力,将她环进自己怀中,又将手里的马缰递到她手里,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陆瑶想着李德的人品,又想起她那老实忠厚又孤身一人的师兄,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也顾不得其它,催动马缰顺着先前走过的小路疾驰而去。
  那黑马许是很久都没有撒欢,蹬着蹄子跑的飞快,比他们先前那匹马不知快了多少倍。
  一个颠簸,她的背脊紧紧贴在他的胸脯上。
  屠涯借机把她环住,委屈道,“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是去见张兄吧。”
  陆瑶挣开他,冷道,“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要向你报备去向的程度吧。”
  他委屈道,“你不喜我,直说便是,又何必这么伤我。”
  陆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道,“真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两人之间互相识破后,这才短短几天,他便在她面前表现出好几种形态。和这样的人相处就好像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幕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费心去细细品味。
  屠涯道,“你看见的便是。”
  她打开他环在腰间的手,继续向着耿县前进。
  倒真是天公不作美,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便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路原本是踩出来的,现下浸了水,变得湿滑难走。
  陆瑶饶是再心急,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只是嘴里不饶人的道,“什么破天气,烂天气!”
  屠涯看着她和老天赌气,突然觉得好笑,悠哉游哉的吹着口哨。
  她一手肘顶过去,“吹什么吹,不许吹。”
  屠涯打趣她,“怎么,我又不急着见张兄,眼下天气正好,神清气爽的,我抒发一下感情,有什么关系?”
  见她鼓着腮帮,并不答话,又道,“看样子,张兄去了耿县县衙?你担心他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为什么张昭成可以孤身一人进入县衙,难道……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阵冷风穿过她的袖口,陆瑶不由得一阵瑟缩,后背不自觉向后挪了挪。
  屠涯解开外衣的衣带,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试探的问道:“小瑶,你这么紧张张昭成,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是身体没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好冷,她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他,老老实实回答道,“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兄妹吧。”
  他这才叹了口气。陆姓是国姓,而俞国公主身边并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亲戚,想来他的那个预感也不过空穴来风。
  或许,张昭成是京城比较有名望的贵族,又或许是官员后裔,总之是和他无甚关系。
  雨渐渐停了下来,陆瑶拍了拍黑马的脑袋,“宝贝,雨停了,你看是不是可以跑两步了。”她贴在它耳边轻轻道。
  “你对马可比对人温柔的多。”屠涯揶揄。
  而黑马却不为所动,继续在湿滑的泥地里缓慢行进。
  她又气又怒,又是夹马腹又是拼命蹂躏着马的耳朵。试图刺激到它的跑步神经。
  奈何越是心急,黑马却好似越不给她面子一样。
  手足无措之际,屠涯从她身后环过手来,勒住了马缰。随即伸手轻柔的抚摸着黑马的鬓毛,好像在用特殊的方式同它交谈。
  随即他拍了拍它的脑袋,黑马好似突然间恢复了活力一般,发疯似的奔跑起来。
  陆瑶回过头,正好对上他好似炫耀的目光,忍不住在鼻尖发出一声轻哼,“切,有什么好炫耀的。”
  嘴上这么说,面上还是难掩兴奋。
  屠涯也注意到了,觉得她的表现很合他的口味。
  陆瑶披着屠涯的袍子跃下马去,望着耿县路口盘问的差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看那些像审问犯人一样盘点每一个过路人的差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屠涯已经将马安置好,在长亭后面探出半个头,待看清楚那些差役以后,低头望了望同样探出头来的陆瑶,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按了回去。
  “他们似乎在盘查异乡人。”陆瑶道。
  他轻点下巴,戏谑道,“怎么,你的张兄做了什么事,竟连官差都惊动了?”
  陆瑶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对话,继续道,“大路不能走了,翻墙吧。”
  不想耿县周边的墙壁周围也无不是守在墙边的差役。
  溜圆的眼珠转了转,陆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县衙见。”
  随即抽了束发的发带,一席乌黑的青丝垂了下来,软趴趴的落在肩头和脖颈处。
  她伸手附上了肩头披着的袍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屠涯左眼皮突突的跳了一下。
  “救命、救命啊——”
  她将袍子抱在怀里,惊慌失色的向差役的方向跑去。她看上去异常慌乱,头发散乱的扑在白瓷般的面颊上,睫毛上凝着雨露,紧紧咬着下唇,额上甚至渗出了些许冷汗。
  “呵。”他叠了手臂,倚在长亭上看着她主演这场早已驾轻就熟的戏码。
  “官、官大哥,”陆瑶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可怜巴巴的寻求帮助,澄净的大眼里晕着水润的光。“救救我,救救我……”
  雨后初晴,洗过的阳光投射到他的周身,发出柔和暖色的光。
  屠涯闭了眼,享受这难得的悠闲和日光的洗礼,再睁开眼时,见差役一脸愤愤地向他跑来,手里攥着他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