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点点头,抬高声音道,“对了,忘了告诉几位大哥,这钱是从大厅里搜出来的,真要追查下来,这里的所有人可都脱不了干系。”
  她方才刻意把碎银放下很明显的地方,看看现下的天色,李德顶多一个时辰后便会出现在县衙。
  她嘿嘿一笑,“耿县人最是明白事理,我想你们知道要怎么做。”
  屠涯噙着笑,追上她的脚步,打趣道,“小瑶你这次可真是不厚道。”
  陆瑶脚步一顿,从怀中掏出一只泛着水润光泽的玉镯子扔给他,“还你的盘缠。”
  屠涯随意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倒是有些分量,看来这县令当得甚是惬意,说不准床下还藏着人呢。”
  “哼,龌龊。”她戳了戳他的胸脯,“你不用跟去了,不然只怕宝藏没找到,你却要坐实一个通奸的罪名,也不怕被浸猪笼。”
  途径小巷的拐角处时,屠涯抱着她一个转弯,躲进了随意堆放的茅草堆中。
  草堆的环境实在不好,又因为方才快速的举动,两人的鼻端飘着厚厚一层灰尘,这草堆成天累月的堆在这不见光的地方,把空气都染上了一股发霉的气味。
  “咳,咳咳。”陆瑶用袖子掩住口鼻,盯着他,含混不清的道,“你做什么?”
  “嘘。”屠涯示意她不要出声,手指轻轻剥开茅草,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
  只见一个普通农妇打扮的人从眼前走过,眼睛不时向角落里望去。
  他放下茅草,垂下头望着她暴露在空气种的大眼和光洁额头,笑道,“你这又是得罪了什么仇家,人正急着寻你呢!”
  她突然间想起昨夜在大厅遇到的那人,同他打着哈哈,无论如何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正要移开同他对视的目光,陆瑶眼尖地发现墙缝里塞着张折的板板正正的纸。
  她眨了眨眼,悄无声息的拽了纸的一角,垂下挽起的衣袖,不动声色的盖住葱尖般的手指。
  嘴上不饶人的道,“哦?我怎么觉得这是你的哪笔风流债,否则看到美人怎会怕成这般?我看你还是追上去,寻个客栈上房好好云雨一番……”
  陆瑶的声音软了下去,因为提到客栈时,她的小腹不留情面的叫了起来,她摸了摸肚子,把方才揶揄的话咽了下去。
  屠涯笑弯了眼睛,“我看还是寻个酒楼,让你的肚子好好尽尽兴才是。”
  从昨日便没有进过食,两人点了一大桌子的饭菜,风卷残云一般迅速荡平,仍觉得不尽兴,又差小二上了耿县特有的莲花酥。
  好容易有了空当,陆瑶熄了灯,只燃了一根细小的蜡烛,她从束发的带子里抖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将其均匀的洒在那张纸上,在上面淋了些清茶。
  不多时,在火光的映衬下,纸上的字迹慢慢浮现。
  陆瑶望着浮在上面的人名,得意道,“就知道你早晚要露出狐狸尾巴。”
  那是张昭成的字迹。
  张昭成是俞国最年轻的将军,在武招大会上甚至创下了全胜的记录。以他的谋略和胆识,又怎会败在区区一个李德手里。
  事实上,陆瑶刚进城时,便和张昭成碰了头。也得知了李德确实对宝藏存有贪心,只是张昭成油盐不进,不光身怀绝技,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容触动。李德就算再有祸心,也不敢明着对他怎样。
  于是这便成了对屠涯底细试探一番的契机。
  而他也确实上了套,按捺不住在县衙大厅里攻击了她。
  若非有所图,又怎会做的这么周密,连人皮手套都准备好了。
  “怪不得在林子里,他就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怕是早就开始注意我了吧。”她托着下巴,捏了捏手里的纸片,放在火苗上燃了,在脑海中把他这些天的举动过了一遍,揣度着他的身份。
  直到脑袋隐隐有些胀痛,她伏在桌面上闭了眼,她实在是厌倦了这场尔虞我诈的游戏,明明彼此都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与来意,却偏偏要照着既定的剧本,嬉笑怒骂,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但愿这两件事办完之后,自己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上。
  到了第二日清晨,她抻了抻僵硬的腿,睡眼惺忪的撑着桌檐挺起身,有什么从肩上滑落。
  她眨眨眼,那是张昭成的外衫。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多了件月白色的秀衫罗裙。
  她看了看身上染了埃尘的纱裙,走到下堂吩咐小二备了热水,准备好好洗一洗身上的风尘。
  “只是可惜了,”羽扇长睫垂了下去,“即使是换上自己喜爱的衣衫,也还是……”
  正是早饭时间,堂下愈发忙了起来,小二的附和声和垫垫的跑步声也愈发频繁。
  陆瑶推开房门,正好看到在门前正要作出敲门手势的屠涯,她挤出一口小白牙,语气欢快的道,“早啊。”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至少是看起来。月白色的罗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更加衬得肤白如雪,纤腰袅娜,腰间的带子闲闲的坠着,随着她开门的动作一摆一摆,像是在和风吹拂下的柳絮,为这平常的动作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屠涯毫不避讳的望着她,似在欣赏名山大川。
  “喂,”陆瑶被看的有些不耐,“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呵,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某些地位尊贵的金枝玉叶。”
  “或许。”她转移话题,“昨日见街角小巷里有家不错的摊位,还有香喷喷的阳春面。”
  说罢不等他回答,拽了他一路来到她口中的小摊位,点了两碗阳春面,陆瑶支着下巴看着他,似在思考些什么。
  屠涯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
  没反应。
  又去抢她的筷子。
  “喂,你做什么!”总算是有了反应。
  屠涯挑眉望着她,不知为何点名要吃阳春面的是她,面上了桌之后分毫未动的也是她。
  陆瑶指了指她身后,若无其事的道,“那个美人看你半天了,好像对你的阳春面有兴趣。”
  屠涯向身后望了望。
  果然见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坐在马车里,正撩着车帘盯着他看。
  一袭明红色的衣袍比礼服还要艳上三分,眸子里燃着火,只一记眼波,就让他感受到了十足的媚意。
  陆瑶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低头安静吃着面,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扫向了屠涯,待看到后者面无表情的回头吃饭后,她又抱着看戏的心情盯着美人的胸口看。
  “吃饭。”屠涯说着,挟起浮在碗里的鸡蛋放到她的面碗里。
  她只觉得被人狠狠的剜了一眼,脖子一缩,把鸡蛋物归原主。
  “得了,你还是拿回去吧,这艳福我可消受不起。”余光瞥见美人已经摒退了下人,从马车上优雅的走下来,带上欲拒还迎的面纱,一步步娉娉婷婷的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心中暗爽:这下可有你受的了。随即一脸八卦的凑上去,唯恐天下不乱的道,“不是吧,你真是个采花大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座的诸位听了个一清二楚。
  屠涯冷了脸,面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她却是得意洋洋,想着你也能有今天,面上却仿佛说错话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面带惭愧的道,“对不起啊。”
  只是有了先前的事情,陆瑶再这么一说,便仿佛让他坐实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小瑶,”屠涯苦哈哈的绷着脸,刚要说什么,一只修饰的整整齐齐,带着名贵镯子的玉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小哥,何必扳着张脸呢,大丈夫志在四方,自己过的舒心畅快便是,何必在意一些人闲言碎语。”声音轻柔妩媚,倒是十分呼应她的形象。
  屠涯将手放在她的手上。
  陆瑶暗地里撅了撅嘴,暗道,“伪君子。”
  他僵着声音干笑两声,伸手拂开美人搭在肩上的葇荑,无视美人僵在唇边的微笑,道,“姑娘所言甚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些闲人眼光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又挑了些面给陆瑶,“你不是喜欢吃么,多吃些,省的眼光总是瞟向那些不该看的地方。”
  陆瑶被他一噎,略为尴尬的从美人的胸脯处收回了视线。
  看看美人不恼不怒,又扬起唇边微笑,忙道,“我和他没有关系。”说着将他挑过来的面条回挑给他,边挑边道,“你可别陷害我,我可受不起。”
  美人这才放下心来,再度攀上了他的肩膀,一股胭脂香喂扑鼻而来,屠涯觉得不适应,微微撇开脸去。
  这一举动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很像是害羞,更别提美人了。
  陆瑶笑弯了眼睛,对屠涯抱以自求多福的眼光。她此刻觉得畅快极了,连阳光都仿佛是在身上跳着舞。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好像挣开了蒙在身上的面具,第一次流露出这样欢畅的情绪,像是宿醉之后一样畅快十足。
  果不其然,美人吃吃的笑了,从襟子里掏出一方手帕。
  看似不经意的一甩,帕子轻轻落在屠涯的鼻端,刺人的香扑鼻而来,陆瑶将手放在鼻端扇了扇,觉得这香气很是不错。
  屠涯皱了皱眉。
  美人仿若没见到一般,用帕子的末端滑过他英挺的轮廓,“未时,霜天楼。小哥可记住了。”
  说罢一撒手,帕子从屠涯的眼前飘落,遮挡了他的视线。
  待他复又恢复视线之时,美人已经走出去数米了,走起来依旧娉娉婷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