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一愣,回想着方才那些奇奇怪怪的状况,有些将信将疑,“世界上难道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存在?”
  陆瑶摇头晃脑,故弄玄虚道,“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姑娘不信,又何必来见我?”
  这世上有些东西就是这么奇妙,好比话语,只要模棱两可的不要把话说死,旁听者们自然会自己做出选择。
  而这种原则一旦相信了,便很难会推翻原本认定的事情。
  陆瑶轻轻呷着茶,一副兴趣缺缺,懒得解释的模样,果不其然班主首先沉不住了,“请道长传授我破解之法!”
  “他”搓搓手指,班主立即奉上一沓银票,陆瑶心满意足的塞进裤子里。
  “明日午时,去城西的一处废旧宅院,将墓穴的陪葬品和供奉的石碑拿出来,搬到城郊一处阳气最胜又荒无人烟的地方,再烧上三炷香,你们的困难便会迎刃而解。”
  “挖墓?”
  班主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陆瑶将茶杯放到桌上,“就这么一个办法,信不信由你,”“他”嬉笑得道,“听说城郊的太阳比这里浓烈许多,大概是耿县阳气最胜的地方了。”
  “他”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回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言尽于此,顺便,如果排除今天出现的那些失误,你们的马戏还真是精彩。”
  一语双关,班主坐在窗缘上,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陆瑶乐滋滋的往回走去,这种心理她最是了解不过,十分矛盾,内心深处又是真的信了她随口拈来的谎言。
  她几乎可以肯定,班主在明日便会接受她的要求。
  突然间视线范围内闪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陆瑶没来由地一顿,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白色的幕离帽。
  只见正主靠在墙上,又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看着她。
  陆瑶嘿嘿一笑,“温淮,好巧啊。”
  温淮看着她这一身装扮,评价道,“倒真是像那么回事。”
  说罢他望着她,“不巧,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若是被官府知道了,又是一个为期一个月的通缉令。”
  陆瑶转转眼睛,想到了他说自己一定会求他帮忙的那番话,对他做了个鬼脸,“如果你口中所说的帮助是指这个,那么本姑娘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收起你那见鬼的言论吧,本姑娘一个人也能做到想要做的事。”
  温淮眨了眨眼。
  陆瑶继续道,“这些招摇撞骗的把戏总归有失算的时候,不过你放心,”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未需要你的帮助,不论是现在还是之后,当然,更不会有求于你。”
  温淮轻轻笑了,“事情还未见分晓,何必这么早就言之凿凿的给了定论,不妨静等事态发展,那时或许你对我也会有所改观。”
  陆瑶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她满脑子都是即将要把东西运出耿县的兴奋之情,想着李德跳脚的模样,她便不禁觉得好笑。
  既然现在已经摸清李德的头上另有其人,陆瑶便不再理会这条小鱼,把算把重点转移到相姝身上。
  直觉告诉她相姝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她心里的结还未放下,她也许并不会把自己所知之事告知于她。
  “她不会告诉你。”温淮望着她。
  陆瑶懊恼的结束了臆想,突然想起什么般眼睛一亮,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你快些卜算一下,那个亏空国库的朝廷叛徒到底是谁?!”
  温淮只说,“天机不可泄啊,天际不可泄。”
  “骗子,”她去揪他的衣领,“说什么天机,你还不是一样告诉我我所做之事不会成功么?”
  他忽然一本正经的道,“我说了那番话后对你做事有何影响么?”
  陆瑶摇摇头,还真没有,她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便是了,”屠涯笑道,“既然对你的行为举止无甚影响,那么告诉你又有何妨?”
  “你告诉我那贪官姓甚名谁,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陆瑶一本正经的望着他。
  他忽而笑了,“拉倒吧大小姐,若是真的告诉你,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快马加鞭的赶回去,用尽一切手段逼得他满门抄斩。”
  陆瑶嗤了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只是这这贪官再不除掉,自己怕是便再没有机会了。
  好在温淮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扬了扬手,向一个方向走去,“我马上便要离开耿县,不过我们赶快会再见面,所以告别就能省则省吧。”
  陆瑶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的言论也并非没有道理。随即她一愣,立马对着原地“呸呸”了两下,她怎会如此认为,不成不成,万万不成。
  突然间想到什么,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到,“还有一个问题,张昭成有没有生命危险?”
  问完后她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才将将说完不信他玄乎其神的话,那边问题便抛了出去。
  温淮摆了摆手。
  陆瑶看的一阵兴奋,连蹦带跳的回到了旧宅,她当然要回来,不管挡在她面前的是豺狼虎豹还是洪水猛兽。
  将将来到大门口的拐角处,她耳尖的听到门口传来姑娘家低语的声音,“好容易碰面了,你连让我看一眼,低头认个错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是个温柔中带着绝望的声音,“从耿县碰面之后你便一直在躲我……”
  陆瑶支愣着耳朵,觉得这姑娘的声线好像隐隐在哪里听到过,将将探了探头,竟惊讶的发现来人正是戏园子的班主。
  她此时作普通农妇打扮,这扮相让她想起了刚到耿县哪几日屠涯躲的人仿佛就是她。
  也不知两人做了什么事情,屠涯竟会拒绝见她。
  “你就真的连见我一面也不肯么?”
  陆瑶探着脑袋,见她将头枕在宅院的大门上,闭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惭愧和疼痛。
  正要凑近一些,只听吱嘎一声,门开了。
  屠涯从里面走出来,和将将稳住身形的班主对视。
  “屠涯……”班主动了动喉舌,突然失声。
  他向四周望了望,陆瑶立马缩进墙后方。
  只听他对班主说道,“很多事情做了是没有办法补救的。”
  声音有些向夜风中的寒露,没有一丝感情。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你们,难道我在姜国便活不下去了么?”屠涯撇撇嘴,“凌霜,你未免也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些。”
  陆瑶隐在墙后静静的听着,知道“姜国”两个字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姜国?!
  怎么能是姜国?!
  他难道,不是敌国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么?
  她隐隐觉得哪里搞错了,屠涯这个人全身上下无不是秘密,却做的疏而不漏,根本看不出他的底细。
  难道……是她和张昭成一直搞错了?
  陆瑶会想着两人第一次互相交代底细,那时他的说辞是自己是来异国观赏的旅人,再会想他单独接触过无数次的宝藏,却并没有动什么不干净的念头。
  而霜天楼里为了自保没有出来帮张昭成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起来,他们对他的怀疑,无非便是那次在县衙厅内的试探,又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探探她的来路底细?
  陆瑶想的入了神,没留意班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屠涯一个人靠在门口,目光呆滞的望着点点星光和被星光点亮的暗色天空。
  陆瑶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脸上不觉间带了内疚。
  “你都听到了?”屠涯淡淡的问道。月光淡淡的勾勒出他的鼻梁和唇瓣,将俊挺的外表柔和下来,却又显得孤立和寂寥。
  她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到便听到吧,”屠涯又道,他突然转移了话题,目光也转向她“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他低头望了望她身上白色单薄的衣衫和夜风吹动下袖口轻起,隐隐露出的白色纱布,继续道,“进来吧,更深露重,别冻着了。”
  他的声音没了往日的轻挑,也没有其它多余的情愫。唯有那一双眸子和往日一样,充满着坚定和正气。
  陆瑶突然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可机智又告诉她他其实并没有改变。
  也许一个人的心态不同,看待事物和别人的眼光也会发生变化,眼下她对屠涯已经没有先前的排斥,并带了几分内疚和自责。感激和感动。
  回想起自己这些天来对他的态度,和无时无刻没有放下的对他的成见和怀疑,她不受控制的红了脸颊。
  屠涯把她拉进房间里,将纱布一层层解开,用热毛巾在未结痂的伤口上敷了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包草药,“这是从老大夫那里拿的,对脸上很有用,消毒止痛。”他解释道。
  她又回想起屠涯宽厚有力的后背和和挺拔的肩膀,还有老大夫的误会,再次忍不住露出孩子般的羞赧。
  他却并没有觉察到她细微的变化,似乎也是为方才班主的事情乱了阵脚。
  陆瑶想了想,还是没能问出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看上去两人都不便启齿。
  她轻咬下唇,突然很想和他道个歉。
  屠涯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忽而笑出声来,心中已经平息了方才涌起的情绪,“怎么,感动了?”
  他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尖,“不就是一副药么,何必如此介怀?若真是要感谢我,何不做些实际点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