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恢复了一贯轻挑的语气。
  她轻轻别过头,哼道,“实际行动?莫不是你又想着重操旧业?想着哪个姑娘的床底吧。”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一阵轻松,原来她在不觉间竟已经习惯了同他这种轻挑的相处方式。
  似是只有这样,两人才能恢复常态,用最舒服的方式同对方交谈或是揶揄。
  “呵,”屠涯回道,“今夜我本无意如此,但若是你想,尝试一下倒也无妨,毕竟这漫漫长夜,若不做点什么——”
  一个飞扑过来的茶杯打断了他的话。
  陆瑶眨了眨水盈盈的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迅速后仰,将将同茶杯错开。只听“啪”的一声,茶杯砸在后方的书柜上,顿时从半空中裂开,溅起小范围的碎片。
  方才离开的那个被他称为凌霜的班主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脸上涌着些难以名状的情愫。
  英子则是满脸怒容,两手插在腰间,眼睛里喷着火,“屠涯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她怒道,“你想做什么直接说便是,左右霜姐觉得亏欠于你,你就是提出再刁钻的要求我们也认了,何必指示着别人来破坏我们的演出!”
  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作道士打扮的陆瑶,后者此时已将一头青丝放下,柔顺的发丝勾勒出她柔软削尖的下巴。
  陆瑶见矛头一上来便指向她,不由有些懊恼,偷偷忘了正巧也望过来的屠涯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陆瑶眨眨眼睛:误会,嘿嘿,都是误会。
  屠涯微微低头,忽而低低笑出声来,“呵,不过是场演出罢了,你们所做之事换一场演出,说来还是我比较亏。”
  “你!”英子指着他的鼻子,“我们戏班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做没做过,你又如何知道?只是听有些人的一面之词么?”
  凌霜的眸光微闪,缓缓垂下眼睑,她知道他指代的是谁,却无法为自己辩解哪怕一个字。
  是的,她的确是有愧于他。
  五年前,姜国。
  潞州的戏园子里正在上演着一场空前绝后的马戏。这马戏是戏园子的班主凌霁自创的,赶马的功夫不知比京城里的走马场精彩多少倍。
  凌霁勒着马缰,借着马奔跑的速度从马背上缓缓立起,单脚点地,手上支着三个圆盘,稳定而有技巧的摇动着。
  一记马鞭从角落里抽过来,马儿灵敏的避开,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墙俯冲过去。
  凌霁从马背上跳起。
  三个圆盘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凌霁将圆盘掷上半空,在空中腾身而起。
  马鞭抽空,马儿渐渐缓下速度,凌霁单脚落上马背,随即大手一摊,三个圆盘依次落在支架上。
  短暂的静默过后,观众席爆发出响亮的哨声和掌声。
  屠涯坐在观众席上,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台上的凌霁望穿。
  凌霜把鞭子收好,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静坐在观众席上目不转睛的少年。
  她弯唇笑笑,缓缓走到他身边,“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戏班?”
  她打听过,这个孩子的筋骨出奇的好,又有武功的底子,他们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才。
  凌霜见他的眸子里的些微闪光,趁热打的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们班主人很好的,不会谩骂和毒打,戏班的氛围也很好。”
  余光瞥见他手上隐隐露出的鞭痕,她心中一颤,想不到这个戏园子竟然这样对待知道孩子。
  想到这里,凌霜看了看屠涯俊挺的面容。
  那个少年的面孔和现在的他渐渐重合到一起。
  英子撇了撇嘴,“信口雌黄,霜姐在潞州城门等了你整整三天,是你自己没有把握机会,现在又何必怪罪于霜姐?小肚鸡肠,当日还真是看错你了。”
  屠涯不怒反笑,沉静如水的眸子雨点一样打在她身上,带着冰冰凉凉的寒意。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怕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然而不论如何,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屠涯用了一年的时间将这些人和事淡忘掉,埋藏再悠远的记忆深处,那时他极力想要忘掉的,人生中的一次彻彻底底地背叛,甚至险些让他失了性命。
  他在英子说话的同时一直在捣着从老大夫那里拿开的草药,嘟嘟嘟嘟的声音一直持续着。
  英子抱着手臂,瞪了许久都不见他有什么表示。
  屠涯轻轻将捣好的药泥扑在她手臂的伤处,挑了挑眉毛,“疼不疼?”
  陆瑶摇摇头。
  “这里呢?”他又问。
  一抹药泥浸入她的肩胛。
  那里的伤口还未结痂,因为她整日攀上攀下,已经有要开裂的趋势。
  这样一抹,药性顷刻间浸入伤口,丝丝的凉意和猛地一阵钝痛袭来,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嗔怪道,“你轻点。”
  “明白,明白。”这次他先是在伤口处敷上温湿的毛巾,而后轻轻的将药棉蘸在她的伤口处。
  陆瑶直觉自己并不应该查收屠涯的私事,但看他的表现,听他的语气,再望向他脸上的表情,都太过于心平气和,冷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陆瑶明白这种感觉,被背叛到了极致,已经没有什么疯狂的情绪和行为可以抒发自己心中的悲哀和愤怒,所以便一反常态的平和下来。
  他……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吧。
  陆瑶看向他的视线突然变得灼热。
  “喂,我问你话呢!”英子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将他从陆瑶身旁拉开,指着陆瑶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何必要让这姑娘扮成道士坏我们的生意。”
  “我怎么做与你无关,”屠涯绕开她,再次回到陆瑶身侧,“你们若是觉得有愧于我,帮这个忙便是,若是心中无愧,便请离开吧。”
  陆瑶抓了抓头,这件事是她自作主张引出来的,现下却要由他来出面收尾。
  “你——”
  英子还要说什么,被凌霜拦住了。
  凌霜对着陆瑶问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明日午时,我们定会让人把你想运送的东西运出去。”
  两人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满怀怒气的离开了旧宅。
  陆瑶偏偏头,看着仍在为她上药的他,像是转移话题般的问道,“你不问问我今日做了什么么?”
  屠涯给她递了个眼神,“无非是什么装神弄鬼的话,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她相信了你。我还当她从不会信任别人呢。”
  陆瑶惊的睁了睁眼,“你竟然不避讳提她?”
  “何必介怀?”他挑挑眉,“盟友若是想知道,兄台就是告诉你也无妨啊。”
  她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春泉突然在心口泊泊流出,周遭的一切都隐在雾蒙蒙的水色中,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赖。
  她抱了抱拳,“请兄台赐教。”
  说罢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来,去角落里寻了几罐女儿红,正要斟入酒杯,被半路出现的大手截了过去。
  屠涯只斟了一杯酒,抬头看她可怜巴巴的望着,将桌上的茶杯递了过去,“你身上有伤。”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喉咙轻动,五年前的往事渐渐从眼前浮现。
  他加入了凌霁的戏班。
  马戏从潞州城传出,一时间名噪一时,轰动全国。
  他和英子成了戏班中最受关注的年轻成员。他有武功底子,轻身的功夫又好,和凌霁一样在动物背上表演着高难度的动作,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英子则是因为年纪小,身体比一般人要柔韧许多,也能完成许多常人不可能办到的动作。
  凌霜是凌霁的胞妹,算是戏班的智囊,当初的马戏便是她出的主意,她的功底平平,却倍受尊敬。
  他们一路从潞州演到了京城,从姜国顺势南下,将马戏的脚步迈入临近的俞国和魏国。
  “屠涯。”凌霜招呼他过来,在他手里塞了些扭伤药,“你怎么又偷偷去练习了,这样的状态万一从马背上摔下来可如何是好?”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快回去好好休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伸手拍了拍马屁股,马匹有灵性的骏马立即会意,自己去到马厩的方向了。
  “霜姐。”他抓了抓头,方才险些从马上震下来,半截袖子被杂草擦破了,手上还沾着些细碎的叶片。
  凌霜帮他把叶片摘下,手一抬,一张字条从袖袋中滑了下来。将将好正面朝上,他看到了字条上面的内容。
  “巳时,春江楼。”他一字一字的念出,眼前浮现出霜姐近日来被一个大员骚扰的场面。
  他心中一惊,忙道,“霜姐,你不能去。”
  事情发展的太快,凌霜也是一惊,忙把地上的字条拾起来收进怀里,看了看四周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握了握他的手,附在他耳边道,“不会有什么事,巳时的时候,你与我一同去,若是真的有什么状况,也好有个照应。”
  屠涯反握住她的手,“不用怕霜姐,那人看起来人高马大,其实未必打的过我,”他在自己的大臂处拍了拍,向她展示结实的肌肉,“我们是姜国人,本就不需要对他唯令是从,再不济还有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