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在以一个匍匐母亲的姿态,乞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
陆瑶怔愣片刻,没留神被马儿流出的鲜血染了满手,渐渐殷上她靛蓝色的流云窄袖。
“小瑶?”屠涯见她犹自在发呆,忍不住轻唤几声。
她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看马儿湿漉漉的眼神,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这时忽然听屠涯道,“不成,伤口裂开的面积太大,血止不住,小马怕是……”
母马躺在地上,无力地垂了眼睫听着他宣判死讯。
她突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可以,”望着马儿垂落的眼睫,坚定的道,“可以救。”
不就是剖腹产么,她就不信自己做不到。
屠涯惊讶的望着她,不知道马儿已经流了这么多血,全身已经开始变得僵硬,要如何将腹中的小马救出。
“我去拿刀和布条来。”陆瑶抿了抿嘴,飞速跑去柴房拿了刀,又在房间中寻到了干净的白布。
她学着电视剧中经常发生的桥段一样,把刀放在火上反复烘烤杀菌,而后看着马儿无力的身躯和不断冒出的鲜血,咽了咽唾沫,拿着刀的双手突然猛烈的发起抖来,颤抖的愈发剧烈,险些拿不住手中刀刃。
他总算是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大手附上她的手,用力握紧,制住她的颤抖,“我来吧,”他说着,从她手中把刀拿了过来,将随身携带的酒袋打开,就着马嘴给它喂了下去,语气也柔了下来,像是在安慰它一般,“这酒很烈,多喝一些应是能减轻些痛苦。”马儿顺从的张开嘴,就着酒袋反复吮吸着,眼睛里还是一片濡湿,但有什么在隐隐的放出光亮。
他用手摸了摸小马的位置所在,在下方三尺的地方比了比,然后将刀尖放到那个位置上。
陆瑶忍不住眯了眯眼,眼睛里流露出一瞬的恐慌,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袖。这匹马一生坎坷,好容易被他们救下来,却终是没有逃过殒命的命轮。
屠涯拍了拍她的手,“看不下去便不要看。”他望着她蹙成一团的秀眉和游移不定的眸子,放低了声音哄道。
她终究不是他,见惯了动物的生老病死,没办法向他一样镇定自若。
陆瑶却同他对视一眼,而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匹马当初是由他们救下来的,这次她也要亲眼看着它走上最后一程。
马儿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屠涯无暇在顾忌她,心中一定,手上略一使力,将尖刀戳进马儿的腹部。许是喝了烈酒的缘故,又或许是流了太多的血丧失了部分知觉,马儿柔顺的躺在地上,不嘶鸣不挣扎,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好样的,”他抚摸着它的鬓毛,手上却不含糊,快速而准确的割开了它的肚子,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它腹中被翻了出来,陆瑶看的心中极不舒服,却又不甘心错过这一幕,强行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
直到屠涯用染满鲜血的双手将小马从它腹中抱出来,马儿这才有了反应,将沉重的眼皮抬起来,眼中的濡湿不知何时已经沥干,它望着小马,用可怜和无助的眼神望进她的眸子。
陆瑶眨眨眼,伸手附上小马沾满鲜血的身躯,将它小心翼翼的用布裹了抱在怀里,马儿这才放下心来,奋力伸长了脖子去蹭蹭先前生下的小马,缓缓闭上了眼睛。
它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像是要与被褥融为一体。
陆瑶垂了眼睑,看着怀中眼睛都未睁开的小马,心中思绪不断感慨万千,抿了抿嘴唇,心中的责任感更甚。
屠涯用被子将马儿裹了,看看她被鲜血浸湿的衣衫皱了皱眉,深秋的风甚是犀利,再在这里待下去,早晚要染上风寒。他将地下的小马抱起来,一手去拉她的手,“先进去,把小马安顿好。”
屋中并没有女子的衣衫,屠涯只找了件相对小些的外衣,尽管穿在陆瑶身上仍是大了些,但总算聊胜于无。
他又找出件风氅帮她披上,两人将小马放在柔软的旧被褥上,用厚厚的被子将它们盖了,而后便去处理马儿的尸体。
冲天的火光自眼前涌起,陆瑶攥了攥风氅,脑海中仍是涌现出马儿最后望她的眼神,心情很是复杂。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轻轻道,“不知宫中是否允许我将两匹小马带进去。”
屠涯没说话,他知道陆瑶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小马带回宫中抚养长大,伸手揽了她的后背,他原以为今日替马儿接生会让她从新生命中得到些什么,从而从太后的逝去中得到释怀,结果……不知是否是适得其反。
陆瑶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温度,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等他们处理好马儿的尸体,再度回去时,两匹小马驹已经闭上眼睛睡得正香。那只老虎正好奇的拱着盖住它们的被褥,想将它们看个清楚。
陆瑶抽了抽嘴角,走过去将被褥重新盖好,把那只秃了毛的老虎赶下床去,“走开,”她指指床上的小马,也不管它是否能听懂,“它们既不是你的食物,也不是你的玩物,离他们远一点。”
老虎委屈的揉了揉耳朵,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陆瑶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往前走了几步,将老虎从房间中推出去,从柴房拿过些剩下的蛋包饭放在地上,将门关上,如此便算是打发了这只装可怜的老虎。
屠涯从角落里拿过一些建房间时剩下的竹片和木头,回过头看到陆瑶在门内拍了拍手,哭笑不得地道,“你何必跟一头老虎置气。”
陆瑶却撇一撇嘴,“好容易救回来的两匹小马,若是被它当成食物一口吞下去,岂不是得不偿失?”她可要好好保护好这两个好容易才被救下来的小生命。
她回头看看他手里的木块,“你这是做什么?”
他指指两匹睡着的小马,“给它们搭个窝,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这床是唐胥专用的,基本上闲来无事时便躺在这里逗弄那只老虎,今日这里出了这般事,还不知要如何同他交代。
陆瑶点点头,对建窝这件事情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只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颠颠的跑过去蹲在他身边看他忙东忙西,摆弄摆弄这个摆弄摆弄那个忙的一塌糊涂。
他将木头和竹片削好,一面拼着,一面看了看她好奇的目光,笑道,“你就不打算帮帮忙么?”
他可是听说之前的那个密室是她指导着制出来的。
陆瑶耸耸肩,她是个耐不住心的人,但听他如此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走过去帮他按住木块固定好,让他将钉头钉了进去。
眼见着小木屋渐渐成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类似猫咪抓门的声音。
陆瑶满头黑线,装作听不到的将木屋做好的一侧和未做好的调转过来,继续处理着木门的细节。
“这老虎平日里可是极为娇惯,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他见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陆瑶还是将老虎扔在门外,这在平日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得说了几句,“适当的警告警告它便好了,莫要真的把它惹恼了。”
老虎可不同于家猫,无论被如何对待都会选择逆来顺受。万一真的触到了虎须,还不知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陆瑶见他不是用往日一贯戏谑的语气,而是认真严肃的说着这件事情,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将老虎放了进来,那老虎似乎也看出陆瑶不怎么待见它,耷拉着耳朵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这次它只是远远的看着两只睡熟的小马驹,并没有过多的靠近。
木屋做好了,陆瑶将被褥扯开,在木屋地步细细密密的铺了一层,又伸手感受了一番,入手甚是柔软,这才放心的将两匹小马抱了过来,刻意避开老虎所在的方向,在老虎委屈的注视下将小马小心翼翼的放进木屋里。
屠涯拍了拍手,从地上直起腰来,招招手将老虎招呼过来,安慰性的摸了摸它光秃秃的毛发。
它舒服的眯了眼睛,似乎是在享受一般。
陆瑶见它走了过来,连忙将木屋拿起来,放到它够不到的案台上。
“看好你的猫。”她对屠涯道,闪身挡在木屋面前,恰好挡住老虎的视线。
屠涯无奈,只好继续抚摸着老虎的鬓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不早了,不知道是否还有幸一尝小瑶亲手做的饭菜。”
陆瑶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觉间她居然出宫长达一天的时间,也不知被发现了没有,她忙站起身来到柴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指点点着一人一虎的鼻尖,“你们,不许靠近小马!”
一人一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露出无辜的表情。
她抽了抽嘴角,到柴房中生了火,想着两匹小马驹也没有东西吃,便做了些简单的鸡蛋羹和米糊,她的手艺不错,刚做到一半便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鸡蛋香味。
待她将做好的晚饭端出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人一虎并没有老实的呆在原位,而是围绕着木屋默默注视着小马,尤其是那头不知心中作何想法的老虎,眸子里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好吃的食物一般,给她带来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