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彬早上在实验室的对谈中感觉到陈大图情绪异常低落,他非常担心陈大图的身体状况,所以马上就用电话连络了吴医师,由于早上跟下午吴医师都安排了手术只好与他们二人中午约在员工餐厅见面。
“员工五十,校外人士六十。”员工餐厅的老板像放录音带一样提醒只付五十元的陈大图。
“我是…”
“请出示员工证或学生证。”老板手指指向竖在一旁的布告牌。
“他是我的老…”林彬想表明陈大图是自己的老师,可是想一想陈大图这个模样,话才到嘴边又吞了下去。陈大图无奈地苦笑从口袋里再掏出一个铜板放在桌上。
“下次记得带学生证。”
“好,好,对不起。”陈大图被这老板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林彬则是跟在陈大图身后偷偷瞪了那老板的后脑勺一眼。其实林彬这时候如果说陈大图是自己的学生,老板也不见得会为难那十块钱,只是以林彬的个性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他们二人刚找到位置坐下就看到穿着白袍的吴医师从门口快步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便当,
“吴医师你好!”餐厅老板立刻起身向吴医师打招呼,差一点就把脚跟给“喀”的一声靠上了。
“不好意思,手术房准备的便当,不吃可惜了。”吴医师把便当举在老板面前晃了一下。
“没关系没关系,吴医师不用客气,请坐请坐。”老板没做到生意,但吴大医师来员工餐厅用餐他自然是打从心里欢迎。不过这一幕看在陈大图跟林彬的眼里两个人又是相视一阵苦笑。
“吴医师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占用你的休息时间。”
“不会,饭总是要吃的。陈教授,你现在身体的状况如何?需不需要我提前再帮你做一次检查?”吴医师吃起饭来跟他平时的为人一样,细腻而认真。
“身体的状况是相当好,动作灵活许多,眼睛也看得很清楚,体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我好像在心里面一直有个冲突,需要我分心去把它压抑下来。”
“什么冲突?你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你是说飙车吗?”林彬接着也问。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觉很多事都不太对劲。飙车是稍微夸张了一点,我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因为飙车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不只是飙车,很多他们年轻人做的事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可是我的身体又好像有源源不绝的能量,我一直想要去…想要去…”
“发泄。”
“吴医师,我不认为这是发泄,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我甚至于连研究室都不想去了。”
“难道陈老的记忆跟自己的身体也会有冲突吗?”
“嗯,有可能。动物实验中的老鼠永远没办法告诉我这个讯息,我只知道它们还记得迷宫的走法,所以我可以保证记忆传递的成功率在85%,但我没有办法知道它们的心理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所以我没有客观的实验数据来解释这样的现象。”吴医师吃完最后一口排骨又起身到墙边盛了一碗汤,陈大图陷入沉思,餐盘上的菜肴没有多少翻动,林彬一听连吴医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则是神情焦虑一会儿看着陈大图一会儿看着吴医师。
“我们脑部的记忆都是在判断感觉器官传来的刺激之后才累积下来的,而这些判断的累积我们就叫它做“经验”,等到我们下次再遇上类似的刺激时“经验”就会出现在脑海里帮我们做另一次的判断。但是我们不知道十八岁的视觉与触觉传给八十岁的经验记忆会产生什么判断,而这个八十岁的经验记忆又会如何指挥这具十八岁的身体做反应。以视觉来说,原本你用数十年的生活经验来弥补视野里模糊的空白,但一夕之间你由眼睛传来锐利清析的画面,你的世界由一幅充满想象的泼墨画瞬间变成一幅巨细靡遗的高分辨率相片,我相信这对你的行为判断一定有很重大的影响。何况这还只是视觉,而你是全身每一个感官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生理与心理引起冲突是可以想见的。这部份我实在无能为力。”
陈大图听完吴医师这番话不禁微微地点点头,但林彬则是在一旁连连摇头。陈大图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已经快两点了,
“阿彬,上课时间快到了,你先离开吧,等一下叫司马政来找我。”
“好。”
“陈教授,下星期别忘了来复检,在生理的变化上我有95%以上的把握,心理的调适你自己要加油。我也该到手术房了,下星期见。”
陈大图目送两人离开后低头喃喃自语。
“也许我们已经跨越了科学的领域。”
司马政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考卷在台北六月的艳阳下往胚胎学研究室走去,心想:陈秃为什么要找他,而且陈秃既然在学校为何不自己来上课,还要林彬来代课。他如今明白了红星天牛要他考第一名的意思,现在发生的事在他考了第一名之后就都在红星天牛的预料之中,只是接下会发生什么事红星天牛并没有告诉他,他有点茫然,很想要找个人来商量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当他走过花圃边的走廊忽然一只飞虫从头上飞过,司马政马上就想到是红星天牛一个箭步赶紧追了出去,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只蜻蜓。
“看来只有靠自己了,红星天牛也说过:自由意志越强的人就会把事情弄得越不可预测。显然这一切都还有转寰的空间,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把事情搞定的,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凭籍着我的良心去做,至少我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朋友。”
“叩!叩!叩!”
“请进。”门的那端传来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司马政犹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等他回身关上门绕过门前的屏风赫然发现坐在陈秃椅子上的是考试当天来监考的那个“陈秃的孙子”。
“请坐。我就是你的胚胎学教授,陈大图。”陈大图用极为平缓的语调说着。
“啊~”司马政倒退了两步,他无法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也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先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我相信你绝对可以了解的。”于是陈大图一五一十地把整个实验计划跟过程描述了一遍,司马政听完之后对于实验的部份他是可以懂个七八分,只是他不明白陈秃今天把他找来这里的目的。
“可是老师,复制得到的生物不是会有迅速老化的问题吗?像那只拿六岁羊的细胞复制来的桃丽羊一出生就是六岁了不是吗。”
“哈哈哈,先别叫我老师了,你看看我这模样。不过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的基础够扎实。你说的复制后的老化主要是来自DNA终端在细胞分裂时所造成的减损,不过那是一九九六年当时复制羊的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前就解决了。我们的实验室技术早就领先公开的技术五年以上。”
“公开的技术?”
“这种实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又是伦理道德,又是法律规则的。种种的限制让科学家们即使在技术上已经有重大的突破,也不敢轻易的发表,所以我也只能说我们比公开的技术还领先五年左右。”
“老师,那我今天…”
“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叫我老师了,我现在暂时叫做陈复志,是陈大图的姪孙。今天找你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我们的研究室需要优秀的后进成员,如果你对胚胎学有兴趣的话,我跟林彬老师都希望你能加入这个实验,我可以跟你打包票,只要我们把这个成果发表出去,你绝对是前途似锦。第二,在我们成为研究室的师生之前,我希望与你做一个礼拜的朋友。”
“啊~什么意思?”
陈大图说完之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毕竟隐瞒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这时反倒是司马政疑惑重重,看着陈大图脚步轻盈地走向窗台边拉起百叶窗让下午炙热的太阳光照进屋内,陈大图接着转身说:
“只是暂时抛开师生的关系做朋友,就这么简单,你晚上跟女朋友有约会吗?”
“约会?”司马政顿了一下“没有…呃,有。卓仔说晚上要去唱歌本来我跟他们说我不想去的。”
“好,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