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图可以说是当了一辈子的穷书生,要不是当初他那个独生子陈书锋死后留下一笔可观的保险金让他买下这栋电梯大楼的顶楼,否则他现在可能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今天他趁陈慧观上学去的时间偷偷溜回家整理那些实验室的资料,也顺便把他手术前穿出去的那套八十岁的服装打包回家清洗,当他把衣服倒进洗衣机的时候一支老花眼镜从衣服堆里头掉了下来,陈大图捡起那只陪伴他二十几年的老花眼镜戴在鼻梁上推了推,回味一下那种戴眼镜的感觉,只不过这时从镜片看出去的世界并不是更清楚反而变得更模糊,这让他有点晕眩。
他回到书房把眼镜放在桌子上,看着这副旧眼镜陈大图心想:是否再过四十年我仍然要戴上这副眼镜呢?再过六十年我是否又跟上星期的我一样衰老呢?不可能,即使是双胞胎也不会经历完全一模一样的事件,当他们的胚胎在子宫里一分为二的那一瞬间彼此就占据了这世界上不同的两个空间,打从在子宫里就是不同的两个经验个体,更不用说是出生之后的事了。所以相同的基因并不能保证在它成长后得到相同的个体,就算你复制了一个贝多芬,但你把他放在现在的台湾他有可能只是一个开垃圾车的司机。
陈大图忙着洗衣服整理资料,并未发觉陈慧观的放学时间已经到了,忽然听到陈慧观开门的声音一时有点慌了手脚,陈慧观在门外看到一双新鞋已有了戒心,不过看到门锁并没有被破坏所以她还是开门进来。
“你是谁?”
“我、我是、、我是你的堂弟,远房的堂弟。”陈大图只花了两秒钟编了一个谎,十八岁的他本来就长得跟八十岁的陈大图差不了太多,这个谎还蛮有说服力的。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认识有你这样的堂弟。”陈慧观看到他的长相跟爷爷十分神似,对她也没有侵犯的意思戒心顿时少了一半。
“我叫陈复志,复兴的复,志气的志。我的爷爷是你爷爷的哥哥,叫做陈永图,我们从小就移民到美国了。”陈大图说的没错,他的哥哥是叫陈永图,不过他在小时候就夭折了,陈慧观听的呆呆地愣在一旁,她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陈大图为了取信于她继续说道:
“你爷爷到美国开会时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要我回来陪你,这是他交给我的钥匙。”陈大图从来都没发现自己这么有说谎的天份,只见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钥匙掏出来递给陈慧观,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爷爷的钥匙串,这下子陈慧观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了。
陈大图见到自己居然轻易的骗过了每天同在一屋檐下的孙女,因此对自己重回十八岁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不过他长久以来都埋身于研究工作,别说他不清楚现在时下的年轻人怎么过日子,连离他最近的孙女平常的生活都很少关心。他对陈慧观的了解也仅止于每天的早安晚安以及每个月给零用钱时的一些例行问答。虽然他的身体回到十八岁,但他还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过十八岁的生活,陈大图想:如果我每天还是跟以前一样窝在研究室,那我干脆就不必隐藏原来的身份,既然隐藏了身份就要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他决定先放下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
“那你就暂时住在我爷爷的房间,可以吗?”
“好极了。”
“那我带你熟悉一下这里好了,这间是客厅,这边有CD你可以自己拿…”陈慧观开始亲切地向化名为陈复志的陈大图做环境介绍,陈大图跟在她后面走拼命地忍住那股想笑的冲动,
“上面是顶楼的阳台,爷爷在天气好的晚上喜欢到顶楼的阳台上去喝酒。”
“喔~我爷爷也喜欢喝酒。”
“这里面是厨房,不过我们除了烧开水之外很少用上,差点忘了问你,你吃饱了吗?”
“没关系我等一下自己下楼去吃,你…吃饱了吗?”陈大图这句话差点说不出口,他发现这句话在他与陈慧观之间竟然如此陌生,他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关心过眼前这个孙女“吃饱了吗”,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回到家里早就都过了吃饭的时间,他们二人都是在外头吃完才进门的,家里虽然有张餐桌,但印象中祖孙二人从来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吃顿饭。
“嗯…我也还没吃,你刚来人地生疏,刚好我可以陪你去吃。”其实陈慧观和往常一样是吃过晚餐才回来的,可是她就是这么体贴而且善解人意,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刚从美国来的堂弟自己去吃晚餐呢,但她也不愿让堂弟心里有一层负担,于是就说自己也还没吃要陪他去吃。陈大图只知她体贴的一面而不知她更难得的是如此善解人意处处为别人设想。
祖孙二人在餐厅里又聊了一些,陈大图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尽量聊一些家族成员的佚事,不过这些事陈慧观过去都不曾听爷爷讲过,因此听得津津有味。而她则是聊一些学校的事,她是觉得这位美国来的堂弟应该对台湾的学生生活有兴趣才对,她不知道这些事情若是讲给一个星期前的陈大图听,他是绝不感兴趣的,可是现在他正想多了解这些年轻学生的生活,于是两个人越聊越起劲。陈大图心想:今晚讲的话恐怕比过去一年的总和还要多,没想到我换个身份角色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我明天要和朋友去看芭蕾舞剧,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明天晚上可能就要自己处理晚餐了。”
“没关系,这附近看起来还蛮方便的,你就不用担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