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星期四。
  她感觉到摇晃,感觉脚下没有东西,感觉到光,感觉到…一股烟味。很熟悉。
  是严叔叔。就像被通知一样,严叔叔去城西帮着下些货物挣些钱,回来在河头洗手,居然看到了她。她是被严叔叔背回去的。严叔叔个子一般高,背着她明显有些吃力。是因为去做了下力的活。
  “严叔叔……”她吃力的喊。
  “离离,醒了?吓死我了。是怎么回事啊?还好我今天去做了活,回来居然能遇到你。快,给叔叔说说,怎么回事?那个小伙子呢……”严叔叔喜欢他,说他斯文英气,还说他是个好男人。
  她的头很痛,她以为自己会死掉……摸摸自己的下颚,还在。头发也是黑色,虽然几乎已经……快要没有头发。是梦,她叹气,生活不好,梦也这么不如意。后怕越来越多,在严叔叔背上,路过一些小水潭,她也吃力的看清,水中的们还是她的脸……
  严叔叔家的底楼,是开着小铺子卖些刀具的,严叔叔做很多好看的刀柄,但是刀并不锋利。这一带都是旅游的人,这也是旅客喜欢的玩意儿…
  严叔叔住楼下的一个卧室,另一个空着,那次他住的。楼上有4个房间,她以前住的那间,开着窗,可以在床头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慢慢移动开的月亮。窗外是芸香做的风铃,因为零件太重,一般的风吹不响,可是夜色衬着,很好看…
  严叔叔把一各热忽忽的东西放她的额头,然后给她盖上被子。
  她睁开眼睛,严叔叔也正好在她身边吃饭。看她醒了,眼睛弯成一条线“离离醒了?”她点点头,看看墙上时间,差五分钟6点了。而她躺着的房间,正是他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
  “我看看。”严叔叔伸手感受她的额头,然后点头,“要不要起来吃点稀饭?“
  在她没有联系这里的三年里,这里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严叔叔…”她吃力的坐起来,自己端过严叔叔递过来的碗,“这么晚,严叔叔怎么会在外面?“严叔叔眼角的苍老,她看在眼里。
  严叔叔笑,然后大喝一口,“严叔叔如今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刚刚去下了货,挣钱去了。”
  严叔叔看她一口一口的喝稀饭,戴着帽子,她低着头,脸给遮得差不多了。当时在河边看到一个人倒在那里,本来准备不理的。自从前一年,有外地人来这里,半夜跑到家里来捣乱之后,这个城的人晚上都不接待任何外来人了。严叔叔看到了她手上那个手镯,是女儿芸香送的。
  “离离,你怎么了?”严叔叔吃完放下碗,看着她。
  她看着严叔叔,心里难受,鼻子也酸。“严叔叔,格束死了。”她简单的说,表情不算太过痛苦。
  严叔叔倒吸一口气,那个干净明朗的男孩子,在几年前的夜里,端着酒和自己讨论生活,还承诺会对她好的。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就……
  她看着严叔叔,这些都是对他有印象的人。
  “严叔叔,你去休息了吧,已经很快天亮了。打扰您休息了。”她说,勉强撑起一个微笑。
  严叔叔摇摇头,“没关系,我也不准备睡了,在工地闷了一会儿。心烦!”说着,严叔叔拿出烟,看看一边的她,又收了起来。这时候,楼上哐的一声响,吓了她一跳。严叔叔看看房顶,叹一口气,手里捏着烟杆。严叔叔真的是老了很多,超出了着几年该老的速度。
  “家里怎么了吗?”她看严叔叔的样子,又说心烦,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而且,以前芸香都是等着严叔叔回家吃饭的,今天这么没有出来?还是……她还哦没有醒呢?“严叔叔,芸香已经睡了吧?”她还是忍不住问。
  严叔叔看她,眼神闪躲,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闭着眼睛,皱纹也跟着紧闭的眼睛紧张。“还没有睡。”严叔叔说,“刚刚不是还听到她在楼上么。”她很意外,刚刚那么大的响动,如果是芸香造成的,那么是不是摔倒了或者什么东西掉了?
  她表情茫然,芸香怎么听见严叔叔不下来呢?
  “芸香已经疯了。”严叔叔说。
  “你那次来玩了之后不久,芸香就听别人说了。那个人在城里的一个地方出现过,芸香这丫头就去找。谁也不知道,那小子为什么没有去当兵又不回家,你也知道,我一直就不喜欢那个小子。看起来尖嘴猴腮的,跟我说个话也是一句清楚的听不见。可是我一直都是拿芸香没有办法,我要是有办法……”严叔叔抹了一下眼角,“但是我还是叫她不要去找。我本来是说,我去把那小子给逮回来。芸香带着个孩子,女人柔情多,说不上几句就被人轰走。她倒好,一点不听话,自己跑去了,我本来想跟踪,结果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去了那里,好像是见到了,但是没有带人回来。怎么可能带得回来。那是个想要抛弃她的杂种。并不是走丢的孩子。过了四五天,我在家里着急得要死,孩子也是哭得不得了。我一个男人,只能托邻居帮忙。不过还好,她倒是回来了。看起来是一路受了不少苦。回来心情不好也一直不说话。”
  “再没有过几天吧,她又去了,居然还带着孩子。我出去回来看见门关着,有没有孩子的书包,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芸香不再是个小姑娘,有了自己的想法,要去处理一些事,我也就随她去了。孩子虽然是我看着长大,如果给那个混账东西养活,我也盼芸香改嫁,老了她也能有个伴儿。”严叔叔站起来,关上了卧室的门,顿了顿,看楼上有没有什么动静。“再然后她半夜就被人送了回来,眼睛被包扎着,我带去看大夫,才知道芸香被……被挖掉了眼球。一直到现在,也是神志不清的。”严叔叔说的时候,表情没有过大的激动,但是他静静淌下来的眼泪,表现着一个父亲的伤痛。
  所以从那以后,严叔叔失去了一个懂事美丽的女儿,一个乖得不得了的外孙女。她看着严叔叔,这个男人,和她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她不知道严叔叔,是靠什么为动力活下去。
  “说是社会好了,其实也不见得。”严叔叔点燃烟杆上的烟草,“我从街道上的人那里打听到,他们有些是看着有人把芸香送回来的,一群人一副气势派头的摸样,挨着敲门,指明找严芸香的门户。”我本来说这些看到的人都是我们芸香被害的人证,告了上去,因为没有自己的律师什么的,就被打发下来说是不成立案子。我后来再找了个不怎么名堂的律师,成立了案子。第一天上庭子,街头要去作证的葛叔家就出事了,说是儿子在大学犯了事。后来葛叔就跟我说去不了。再后来,葛叔的娃就没有的事了”。
  她并不知道这个社会还有这么黑暗的实力。也许她是一直在爸爸妈妈的爱护下长大,所以从来没有接触过社会上的这些事情而已。她轻轻的拍严叔叔的背,嘴张了又合,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外面鸡鸣,已经清晨7点过一点点。
  他那天早上就是在站在楼下的石阶路上,对着楼上开着的一扇窗喊,“糸离,太阳晒屁股啦!”,然后早就起床的街坊们听了就哈哈的指着这个帅气的少年笑。她觉得丢脸,伸头在窗上,看着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发白的牛仔裤,头发蓬松着,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只剩下飘着阳光香味的青春。
  “你谁啊你!我并不认识你!”她心晴朗,还是要调侃他。
  “我是公鸡,格格格格格格格……”他在楼下耍宝,把街坊们笑得不行。“好了,快下来吧,你个猪猪。”他说,语气里只剩宠溺。
  原来真的有鸡鸣这种事。
  严叔叔站起来,眼角还是晶莹。“离离,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开门做生意了。嘴角是淡季,我们这里人少……”说着严叔叔走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心里异常的安静。从学校出走,已经是上前天的晚上。不说话是经常,但是心里这样安静是很少。就像终于能休息了一样。她以前就很喜欢这里,几乎是梦一样的向往,向往石板路,向往一米阳光。
  严叔叔开门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就像是……昨夜梦中的夕月露拿起她的脸皮,高兴得尖叫那样。她耳边就像产生了耳鸣一样,刺破了整个耳膜,穿进耳朵。严叔叔轻轻的咳嗽,又把她拉回来,她摸了自己的脸,怎么那么不真实,就像自己才是那个夕月露一般。她甩头,自己已经被梦搞得有些神经质了。
  床很软,虽然很久没有人睡,好像有一点霉味,但是同时也有一丝新味。她用力一吸,然后舍不得吐气。她猜,这个屋子里,会不会还有他的气息?
  路上渐渐有一些路人走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很轻。就是她所觉得的石板路才走得出来的音乐。他和她一起在石板上跳着走,她说他滑稽,他说她笨,但是都没有放弃要跳着走完整条街。
  当时芸香去接了孩子回来,看着她和他,拉着手,像孩子一样跳着石板,心里很是感动。但是芸香不善言语,只是站在一边看着,还是她无意抬头看见芸香,才松开了他的肩。那时候的芸香,就像是一个等待着糖的孩子,而且坚信……坚信可以等到那颗糖。
  本来她以为,自己可以问芸香,怎么样才能把对一个人的思念,用来支撑自己活着。可是她不能再开口问了,芸香也不知道了,芸香因为不知道怎么把思念转化为活着的力量,所以才去找那个抛弃自己的人。
  那个人是活着比较好,还是这样离开比较好呢?对于自己而言,是想念一个活着的,狼心狗肺的人比较好,还是想念一个不再这个世界,却很爱自己的人比较好呢?
  她想,头不痛了,心微微有一点痛。没有答案,心里只有一个参考答案,他已经不再这个时间,他很自己。
  走出房间,是杂物计较多的,姑且叫客厅的大厅,通向大门,门外是来来往往的,没有多大的事的街坊们。她走到做生意的台子边,严叔叔正低着头在磨刀,没有洒水在磨刀石上,但是不久又有一滴水滴在磨刀石上面。她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久久不能动弹。
  是严叔叔转身看到了她,“离离不休息一会儿?也没有什么事,起来这么早做什么,何况身体也还不好……”严叔叔走到她身边,伸手再次探她的额头温度。“呵呵,我现在照顾芸香,都成了半个大夫了。严叔叔不好意思的说,然后收回手,把磨好的刀摆放在一个手边的位子。”
  对啊,芸香呢?已经天亮。以前天未亮,芸香就会起床给严叔叔做饭,然后严叔叔就拿着烟袋到处去溜达。现在严叔叔自己做这些,那么芸香呢?
  “严叔叔,芸香呢?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她?”她走过去,站在当年她找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芸香的位子。芸香当时看着她,眼神闪着奇异的光芒。当严叔叔走出来看着她,告诉芸香,她就是那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现在已经要去上大学的时候,芸香就是在这个位子,抿着嘴看着她,小声的问,“你读过很多书吗?”
  严叔叔想了想,还是说,“在楼上。我正要上去看看,你就不要单独一个人去看她了。跟我一起去看看吧?”,然后严叔叔走在前面,端着一个碗,里面装着一碗稀饭。
  这是她以前走过的木质楼梯,走起来会发出很让人害怕的声音,就像是马上会跨掉一样,不过芸香说,只是因为木质,所以才会发出声音。芸香说的时候,是笑着的。腼腆的芸香很少在她的面前那么笑。
  严叔叔站在门口,回头给她指了指,意思是说,就是这个房间。严叔叔不知道,上次她来,是住的对面那间,而当时的芸香,就是住的这间房。在关着的门外,什么都听不见。应该是没有醒吧?
  严叔叔把门打开,里面的桌边,坐着的就是芸香。芸香背对着门。她还是一眼看出了是芸香,芸香爱歪着编一个辫子,尽管现在看来那个辫子已经辫了很长一段时间,乱糟糟的。
  小圆桌子边,只有芸香坐着的凳子是立着的,其他的都东倒西歪的,像是被摔过。芸香身子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只手把一个杯子放回到身后的桌子上,还证明她没有坐着睡着。她没有看到芸香的脸,因为芸香的身子几乎是没有动,所以那么准确的放下杯子,看起来更加的吓人。严叔叔走进去,把碗放到桌子上,转头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床,“又是一夜没有睡!我昨晚上去下了货挣钱,你连这么一会儿都不能让我休息!”说了之后,芸香没有什么反应。严叔叔也没有指望芸香答应,叹了口气准备走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芸香?”她开口叫芸香。芸香就像是听到老鼠声音的猫,从凳子上一下弹了起来,慌乱的到处躲,或者是到处看,表情是又怕又紧张。但是芸香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屋子里到处找着什么,然后扔向门口她站的位子。
  她看到了,那张曾经单纯清纯的脸。现在已经面容憔悴蜡黄,就像是一个被饿了一个月的老妇。可怕的是,老妇也有自己的眼睛,就算是看不清睁不开,但是还是……有眼睛的。芸香的眼部,就像是一个骷髅头的眼部,空空的,凹进去。上面的眉毛也受到影响,不再纤细有神,而是粗乱的像是画蛇添足立在那两个已经空空的眼眶上面。
  “芸香,是我。我是糸离!糸离你还记得吗?”她不甘心,还在试图唤醒芸香。芸香再次听到她的声音,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跳得更凶,整个人像一只狗挖窝一样挖着衣柜,然后试图把自己装进去。
  严叔叔对着芸香忙碌惊恐的身影大喊,“好了好了,没有的事,爸爸下去把她赶走,你快吃饭。听话。”然后走出来关上了门。“咱们下去吧。”严叔叔对她说,面容苦楚,透露出无边际的失望。
  跟着严叔叔下楼,她一直回头看,难道芸香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吗?走的时候,芸香那么的舍不得她,是含着泪看着她走的,还哭着喊,“糸离,你得回来看我啊,你一定要再来啊……”她几乎不敢相信,那真的只是3年前吗?
  严叔叔又回到楼下,看着生意。她也站在一边,不时的招呼一下来看一下刀的旅客。
  “离离。”严叔叔看她眼神也是痴痴的盯着外面的石路不转,想起了她苦楚的缘由。“小格,是怎么回事?”,严叔叔谁,然后转身,继续磨刀不看她。也许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严叔叔心想。
  她转头看严叔叔,只是背影。他是怎么离开的呢?他是……她也不知道,他是整个头被浸了浓硫酸,然后被烧成了一颗碳,死在她的怀抱里的。死的时候,头还在继续燃烧,冒着烟,烟里全部是刺鼻的味道。也许那些味道来自他的头部思想,那些思想在告诉她,他爱她。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严叔叔见她不说话,回头看看,她已经泪流满面,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石路,依旧眼神不动。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会去想,在她那晚走后,他是怎么处理的。她不知道,不想知道。她知道他已经死了,不再这个世界,不再和他说话,不再和她吵架,不再给她湿湿的,总是很温柔的亲吻。不是分手,不是异地,是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再也不存在那么一份感情了。
  “他死了。”她默默的念,像是在回答严叔叔,也是在暗示自己。
  到底是活着的混蛋比较惨,还是死去的美好比较惨?她不知道,但是她不能接受这样一份上帝给她的答案。死了,就是再也不会找到那么一个人,让你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为他而活着。
  “爸爸,家里来客了吗?”楼梯传来轻轻的咿呀声。是芸香下来了,把她也从痛苦里给拉了出来。
  芸香好像比刚才她看到的精神了很多,她和严叔叔走进一看,才看出来。芸香化了妆。虽然粉色的口红没有涂满嘴沿,两边眉毛也还是不对称,脸上的腮红也遮不住脸的消瘦。比较三年前的芸香,已经真的没法比。但是和刚才在楼上看到的芸香,已经是意外了。
  严叔叔和她一起走到大门口,看着芸香摸索着,走向大桌子边。芸香换了一身衣裳,是不太搭配的红外衣和黑色的裙裤。“爸爸?家里来人了吗?”芸香又问,声音明显变大很多。芸香并不知道,她和严叔叔就在自己的面前不足五米。
  严叔叔不可思议的看着芸香。芸香是被挖了眼睛,脑子很身子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但是是因为心里原因,所以是时好时坏。严叔叔天天照顾着芸香,最多也就只能让芸香乖乖的吃饭,仅此而已。除了半夜芸香发疯一样从楼上跌下来,然后跑出家门,这是这么久以来,芸香第一次下楼,而且还是好好的收拾了自己,轻手轻脚的。一声又一声的喊爸爸,就像以前一样。
  “啊嗯!”严叔叔激动的走上前去,自习的瞧芸香,“刚刚人家上去看你,对了!我给你煮的饭吃了没有?”严叔叔紧张的说,语言里明显有些慌张。
  芸香点点头,“吃了。”然后左右摇头,“是谁来了呀爸爸?”芸香问。
  她走过去,也觉得相比早上的芸香,眼前的有一点不真实。她伸出手,盖在芸香的手上,芸香的手一抖,然后头转向她的方向。“真的是糸离吗?爸爸,真的是糸离吗?”她不知道芸香会这么高兴。本来的芸香就算是喜欢她,也只是笑着默默的对她好的,但是芸香这样的高兴,和她走时芸香的难过,是那么的相似。
  “芸香,是我!就是我啊!”她另一只手也盖在了芸香手上,眼泪流了出来。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看着芸香,芸香表情是瞬间从高兴变成不语的。
  “我要去买点菜,芸香你好好陪陪糸离!”严叔叔看芸香终于下楼又说话,一定是因为她,所以急忙找借口离开家,好让芸香和她可以说说话,哭一哭什么的都可以。积压在心里了的几年的痛苦全部说出来。严叔叔就算照顾芸香,也想要芸香从痛苦中走出来,而不是一直这样疯疯癫癫。
  “嗯!”芸香对着严叔叔的方向点点头,然后又转头对着她。手捏得更紧。
  “芸香……”她忍不住,站起来抱住芸香,就像一个姐姐抱住妹妹一样。芸香也抱住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然后她不成声的哭泣。
  “糸离,糸离。”芸香轻声喃着她的名字,她低着头,看芸香要说什么。“你穿得少,再穿点什么吧?我去拿我的衣服。”芸香说,然后站起来准备走。她拉着芸香,不想要放手,害怕上楼去了的芸香,再也不会回头,再也不会下来。她突然觉得,芸香只是一瞬间的正常,所以不想要芸香消失。
  “我不冷,不要去拿好不好?”她乞求。
  芸香还是挣脱了她的手,还微笑着安慰她,“我马上下来,我去给你找衣裳。”芸香说,然后在身后摸索着楼梯,上了楼梯。“就在下面等我糸离。”芸香在楼梯上对她说,“我知道你怕这个楼梯。”
  她侧着头看,楼上面是芸香打开柜子找东西的声音。
  但是,那个声音持续得并不久。
  她跑上去,看到是芸香背对着门,就像早上那样。就像……芸香根本没有下去过一样。她感觉到害怕,害怕什么她不知道,是害怕芸香又不认得她,发疯一样的躲她?还是芸香其实根本没有下楼去过,是自己的幻想?难道白天也有这样恐怖的梦不绕过她?她真的不知道。所以她慢慢的走进,轻声的喊,只有芸香那身红色外套给她安慰,芸香下去过。
  “芸香?”她轻轻的喊。
  芸香背对着她,身子稍微动了一下,然后稍微侧了一下身子,对她说,“你上来啦?不……不是叫你不要上来……来嘛啊?你又怕……怕那个……”芸香的声音明显严重的颤抖。
  她走近芸香,说,“我不怕了,你不是说只是木质的原因吗?”她看到,芸香的手里,拿着的,正是孩子的小书包。是芸香亲手给孩子做的。里面装过她给孩子买的铅笔。
  “嗯。”芸香回答。手里轻轻的抚摸书包,“糸离……”芸香突然喊她。
  她挨着芸香坐下来,感觉自己的恐惧即刻消失了。芸香突然大声的哭起来。
  芸香的哭,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因为不公平的生命,因为爱了不值得爱的人,因为失去了不能复得的眼睛。芸香大声的哭着,终于把自己的感情想要爆发出来一样。
  她看着芸香,眼泪只是默默的流。她揽过芸香,那个几乎哭得让自己失去听觉的女人。她轻轻的拍芸香,芸香继续哭着,一边哭,一边呢喃。不成调,听不出说的什么。
  她感受着芸香的绝望,想想芸香眼球被挖去的时候的场景。有什么的痛,心痛,身体痛。看着自己深深爱过的男人,为了金钱或者是本性,跟着别的女人,不仅不对芸香感到愧疚,而是见她芸香的自尊,抢走孩子。芸香是怎么记住了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最后一次看到孩子,最后一次照镜子,看到健全的自己。
  她抱着芸香,感受这个世界上,最错误的创造。创造了两种男人,让剩下的女人这样绝望。
  芸香的哭声,穿破了那一米本来该递来阳光的地方,下雨了,芸香的哭声,混着雨滴和打雷闪电。她想到了《雷电》,想到了其中的悲惨清洁,想起了第二次看的时候,目睹有些错误的情结,错误的上演。
  没有谁能感受别人所有的痛。她闭着眼,她想告诉芸香,失去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加感动。可是她嘴唇分不开,她也伤心欲绝,但是她甚至觉得,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是不会真的永远的抛下自己独自离开的,所以她还是想要等待,想要寻找,即使这样的想法和她清楚他已经离开的事实反复的交织着。
  严叔叔回来的时候,芸香已经睡了。是她把芸香哄睡的。她看芸香哭累了,所以求芸香睡一会儿。芸香问,“怎么那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没有来?对不起,我有点忘记他的名字了。”
  “他叫格束。”她站在门边,对抬头的芸香说,“我是自己来的。单独来看看我亲爱的芸香!”她哄她,怕说出一些什么话,伤了这个已经经不起悲情的人。
  严叔叔看她从芸香的屋子里出来,眼神紧张的想要问她事情。下楼后,她看严叔叔已经坐好了午饭。“随便吃一点,芸香这个丫头以前照顾我,也没有告诉我怎么做饭什么的,我现在就只能做这些东西给她吃!”严叔叔说,指着桌上的几个不成样子的菜。虽然说得伤情,严叔叔的表情却多少有些高兴。
  “芸香刚刚大哭了一场。”她说。
  严叔叔看她,眼睛是又红又肿,因为自己的事情,一定也是跟着哭了半天。何况在楼下也是能听到芸香的哭声的。把饭递到她面前,严叔叔感谢的说,“知道离离和我们芸香关系好,也没有想起来请你帮帮忙,都是我这个做爸爸的,没有想到。”严叔叔又笑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害我女儿心里难受了这么久……”严叔叔流出泪来,呜咽着吞下饭。她转头去看,就是楼梯上边,一只穿着黑色裤子的脚在那里,然后收了回去。接着又轻轻的哭声穿出来。
  严叔叔也侧耳听着,确定是哭声后,说,“不管不管!离离,你吃!她愿意哭就好,愿意哭就哭去,让她好好的哭。”然后又给她夹菜。
  中午后,她上楼看了下芸香,这下是真的睡了。表情安然,手却仅仅的抓着被子角。
  她告诉严叔叔要出去走走,然后沿着房子后面的河水走。这河真长,她想。突然想起来她就是在家乡的城市掉到江里,后来居然头发掉了那么多,她赶忙走开离河边远了些。
  前面不远的转角处,是一条街。不再是当年他带她去的实收那样热闹,应该是因为没有到那个大家都出来买卖的时间。她远远的看,怪冷清的。
  走到街头,样子完全没有变的呈现在她的面前。第一家是卖过桥米线的,第二家是卖的什么饼子来着,里面可以夹肉。当时那个卖的人再三给她强调:里面可以夹菜,还可以夹肉哦!可以夹肉哦!因为这句“可以夹肉哦!”她和他笑过了整条街。“像谁幕吃过肉似的!”她说,“应该是,像谁没有吃过肉饼子似的!”他挑衅她,故意给她修正。然后她不服,追着他满街跑,即使明明那天整条街真的是很多人很拥挤。
  那家她和他买到情侣的民族服的店没有开。像是很久没有开了。她那天看到那条民族服裙子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她是喜欢一些比较有民族风的衣服,她以前没有来到丽江的时候总是给他形容,“我要穿着彩色的民族风裙子,草编织的鞋子,白色的薄纱衣,带着一定草帽,上面有一朵夸张的大花,背上一个休闲的双肩背包。然后轻快的跳跃在那里的石板路上,穿过又湿又长的街道,约会街头难得的一米阳光。”
  她不愿意独自卖下那条钟爱的裙子,他只好请旁边的人拿出一套男士的,说是男女一套。然后她才欢天喜地的答应卖下来。在她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好运,就像在他的眼里,她是那么的单纯美丽。
  如今街上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吆喝声,那些餐馆也是一副冷碗凉炤的模样,她不晓得为什么,一切美丽都是在她开心的时候出现,把那些荒凉凄惨全部都留在她也伤心的时候一起呈现。
  她轻轻的哼着歌,哼得流泪也不擦,走过街头,走到河边。想和他一起在河边意外的遇到唱歌的大婶一样。他们并不知道,要是运气好,就可以在河边听到这里本土的歌星唱一首民族歌。那些唱歌的人是搭着一艘船,站在船头,对着两岸的听着恭敬的弯腰,然后随着慢慢划走的船,唱起婉转的歌。一首歌可以唱很长一段路,他们那天是看着船从这边的头,慢慢的划到那边的头。然而歌声还没有听,也没有重复。他还笑她,“看来是想要挑战糸离歌王,来吧歌王!”他把自己的手放到她的嘴边充当麦克风,“也来给他们高歌一曲!名字叫《一小时不停歌!》”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哈哈的笑,她反应过来,拿他的拳头就说,“好呀好呀!我喜欢比赛吃鸡腿!”然后故意露出她的小虎牙,做出酝酿从哪里下口的样子。
  她双手抱拳,恐怕这次运气不好,不会再看到划过的船,更加听不到好听有天然的民族谣了。
  这些年,这个被更多人向往的古城,也渐渐的安静下来了。像是不想做古城,而想要变成一段历史一样。它想要人们永远记得,但是永远不能被人们触及。
  她还在飘荡,虽然及时雨来得快也取得快,路上的石板路也是下雨湿,不下雨也湿的摸样。可是她怎么就觉得,自己的手渐渐没有了重量,快要飞起来了呢?
  好不容易走到严叔叔家的那条街的街头,她看到严叔叔正在门口张望她。
  “有些等待,是有望的。”她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瞬间即逝……
  “严叔叔!”她进了家门,招呼在厨房忙碌的严叔叔。严叔叔没有回头,嗯的答应了一声,又忙着左右拿着什么。
  她帮着看着柜台。严叔叔从厨房出来了,端着新鲜的……依旧卖相不怎么好的饭菜。“快来吃饭吧离离,刚才芸香才吃了。咱们就不等她了!”严叔叔说。
  “芸香刚刚吃了?”她惊讶的问。严叔叔点头。然后指指楼上,“应该是上去了。今天真的特别乖!我都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我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