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期三晚。
严叔叔说的时候,表情是微笑的。有时候,失去得越多的人,越是容易满足。她和严叔叔很少的说着话,吃着饭菜。也许可能从此以后,芸香就能好起来,严叔叔和她都是这样期盼着。
她告诉严叔叔,想要住楼上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严叔叔笑呵呵的说无所谓,楼上的房间好,还可以和芸香有个照应。严叔叔说的时候,因为是傍晚的缘故,一半脸被照着,看起来另一半脸的皱纹特别的深,深到了骨头一样。
但是,芸香并不在楼上。
她小心的敲门,“芸香,我今晚上想要住到……楼上。”她推开门走进去,目光落空,整个房间都是空的。芸香不在房间。
严叔叔知道的时候,神情紧张的跑到门口东张西望,因为看到芸香好不容易正常了些,做饭的时候就没有关门,难道就是那个时候,芸香跑出去了吗?可是对于一个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街坊们都已经不再像三月里那样,喜欢坐在门前织布分线了。严叔叔跑出去,可怜巴巴的挨着问有没有人看见芸香路过。因为芸香的原因,街坊们对严叔叔是又同情有害怕,有的只是默默的摇头,有的关系好一点的,还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她也害怕,不晓得芸香还能去哪里?再去找那个人吗?不可能的,芸香已经走不去了,那芸香能去哪里?
她也挨家的问,站在街道的中间,看着石板路的那个尽头,突然想起芸香牵着孩子站在一边看她和他跳石板阶梯的样子。芸香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的手,孩子挨芸香挨得很紧,像是抱着芸香的腿的。
会不会是和孩子有关?她不知道,只是盲目下手,对一个男人失望后,只能把感情给予在孩子身上。可是孩子呢?如果是她的话。就是去找孩子了,她想,然后沿着路,问着芸香孩子被寄管的小幼儿园。
不算太远的距离,她几乎是跑着去的。芸香的大哭摸样,还有在楼梯口偷听严叔叔说话的模样,她还在努力的回忆,她那时候真的以为,芸香可以就这样好起来。真的是这样以为的。她跑得太快,帽子都掉了,她捡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戴上,就听到了不远处,她极为熟悉的哭声。是芸香。
“芸香!”她大喊,拿着帽子跑到芸香的身边,芸香跪在写有幼儿园的门户楼下,拉着围栏,在撕心裂肺的哭着,一边哭还哦一边锤着心口。芸香的模样,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芸香这样生不如死了。从此以后,芸香也和严叔叔一样,过着模样半点希望的生活。那种对生活没有半点希望所带来的失望……
芸香转头,拉着她的手,她忽然有一点仓皇失措,手里还拿着帽子,她匆匆戴上,带上后才想起来,芸香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拍着芸香的手,然后揽过芸香抱在胸口,她再也不可能让芸香收到更大的伤害,而可怕的是,芸香的生活已经不可能更糟了。
芸香只是哭,一直哭。芸香哭的时候从来不会像她那样,一边问一边抹眼泪。是没有真的那样伤心过,真的那样伤心的时候,她不允许自己哭。她想,然后抹了一把眼泪,镇定的把芸香扶了起来.
芸香那双干瘪的眼眶里面流出来的眼里,没有反光的晶莹,也有可能是因为天阴着。她从侧面看着芸香,眼前的芸香再也不会是以前那个腼腆文静的芸香了,没有读太多的书,但是心中的念想和梦想是有的。现在不会有了,以后也不会了……
把芸香带回家的时候,严叔叔正倒在门口,脚半盘着,失意的样子看起来别提多让人心酸。
“严叔叔,我们回来了。”她平静的说。严叔叔看见芸香和她一起回来,赶紧站起来,然后进了屋子。她扶着芸香上了楼。
已经八点多,天已经黑透了整片天,因为下过雨,所以没有月亮。楼上因此而特别的黑暗,因为黑暗,所以她坐在芸香的床边,芸香偶尔的抽泣,那副画面才显得特别的孤单。是特别的孤单。
“芸香。”她轻声的唤芸香,芸香没有睡着,她知道。
“嗯?”芸香看她没有说下去,只好轻轻的应一声。
“你会好好的活下去吗?”她轻轻的问。芸香没有回答,她在唤,芸香也没有再应她。她知道,不是芸香倔强,芸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不想给出这样自己也看不到可能的承诺。就像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严叔叔在楼下的楼梯口,看着她下楼,急忙擦眼泪。小声的问,“芸香睡着了吗?”,她点点头。
“严叔叔去休息吧,您今天也累了。”她说,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又走上楼。那个她以前也住过的房间。窗口挂着一个不会被吹响的风铃。还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
没有月亮,她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她忘记了,因为下雨,今天没有月亮,有风,但是风铃依旧没有响。所以……窗外只是一片漆黑。她不想睡觉,她不敢睡觉。可是太安静,太安静,太容易想起他……
隔壁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不敢睡。严叔叔上来叫她下去楼下睡。严叔叔说,芸香整个夜晚都不会睡觉,又哭又闹的,怕让她睡不着。她拒绝了,她告诉严叔叔,她一点都不害怕芸香。
芸香还是如严叔叔说的那样发作了。
隔壁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大声,芸香开始哭泣,她那双已经没有眼睛的眼眶,因为流太多眼泪,已经整个的肿起来。她听着,芸香渐渐大声的哭泣,就像是有人在抽打。严叔叔在芸香的门口蹲着,听到声音渐渐的小下去,才会下楼休息。
她静静的流着泪。究竟我们是为什么活?她难过的闭上眼,眼泪顺着她的脸,流进她的梦……
一个妇女责怪的看着她,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又换上笑脸对她说,“来来,离离听妈妈话!”,然后妇女将手上的一个勺子渐渐的喂到她的嘴边。
她还是脾气那么坏,所以一把把妇女手上的碗推翻了,摔烂在地上。她急忙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书包跑到门边,回头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妇女说,“我去上学啦!”,然后她扶了扶她鼻梁上的巨厚的眼镜,对着妇女吐吐舌头。
她是要骑车去上学的,学校离家里并不是很远,但是她喜欢骑车,喜欢速度,还喜欢在路上遇到他。他是从来都没有看过她的。
他很优秀,很帅,很有感觉,让她很心动。但是……他不认识她,即使她站在他的教室门口,然后极其不好意思的伸出手上的情书,但是他还是没有接过去,甚至没有听完她说,“同学,我……很喜欢你……”,所以更加不可能看到,她取下眼镜擦眼泪的样子。他为什么会需要看到?他并不认识她,从来不!
但是,他会路过她的家,每次都是听着歌,骑着捷安特。那是学生时代,在学生中比较被广传的话题。长得帅,还有一个富裕的家庭,成绩好,还温文尔雅。至少在她眼里是的。温文尔雅吗?呵呵,只是一种她对他的一种感觉而已,于真实的他无关。
他又是听着歌过去的。她失望的看着,然后上了自己的车,慢慢的骑过去,跟在他的后面。和每一个他没有发现她的早上中午都一样。
他其实并不骄傲,他只是和其他男生一样,优秀,不关心女生关心的琐碎事情。而她呢?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倒追,没有自尊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骄傲,在自己的班里被称为大眼睛皇后。她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如果……如果可以看到她摘下眼镜的话。
到了学校门口,他下车,然后刷校卡进去。她也是一样,跳下车,然后刷校卡,进学校。她有时候想,要不要什么时候试一试,假装卡掉了或者车牌掉了之类的,然后在检查她的校卫大声的喊叫,再然后引起他的反应。或者只是回一下头也好,她推着车,在他后面胡思乱想。可是他带着耳麦,大概是头都换不回。她叹气,轻轻的,只有自己听得见。
停好车之后,他从车棚的那头走了出去,她还在低着头锁车。她爸爸给她的那把巨大的锁。她一直觉得很纠结,那是一把非常牢固,牢固到她怀疑为什么一辆车需要被锁得那么牢固,因为她每次锁车,都用了比他长的时间,所以她从来没有先锁好,然后从他的身边走过去过。
他和她的教室差得很远。即便一个是高三、十二班,一个是高三、十三班。她猜,十二和十三的距离永远是最远的。因为他的学号是十二,和班级号一样,她是十三,也和班级一样。但是他和她的教室中间隔了整整五个教室。但是还好,他们的教学楼允许隔着五个教室的她,看到转折过来的他的教室。
她进教室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坐了下来。他坐在靠窗,因为可以把多余的书放在窗台上,她也坐在靠窗,是因为可以看见他。
她不是一个喜欢想得太深太累的女孩子,她常常想,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喜欢自己喜欢别人的时候的样子。所以她在第一次尝试要让他认识自己,而且又失败之后,就放弃了要继续的想法。不是有一首歌唱的:你说爱像云,要自在漂浮才美丽。何况还不至于是爱的,远远不至于。她这么想,然后邻桌的读书声太大声,唤醒了再胡思乱想的她。
邻桌是唯一一个她的朋友。在她的心里,朋友这个名词,只给她觉得说什么都不忌讳的对象。但是这个对象一直都只有她的邻桌,跟了她三年邻桌的邻桌——敬厢。敬厢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是班里的小美女一个。
敬厢是班里唯一一个见过她没有戴眼镜的样子的人。
她看见教室外面有人找敬厢,是喜欢敬厢的隔壁班的。“人漂亮了真是没有办法啊!上早自习呢!”她故意逗敬厢,敬厢瞟了一眼教室外面,把头埋在书里,一脸郁闷的转头看着她。
“你还说!就取笑我吧!我明明很清楚的给那个人说清楚了!我的心里只有大学,没有男人!”敬厢说的时候,脸上露出无奈。她还是笑她,“要不敬厢厢同学把头发扎起来吧?就可以省心一点!”她说着,伸手去挽起了敬厢的长头发。
“就像你那样?”敬厢转头大小眼的问她,“像你这样,用眼镜遮住自己漂亮的大眼睛?我才不要!我自虐啊!”说着敬厢掰开她的手,用长长的手指甲把头发慢慢的理顺。
她看着敬厢,这个有着贞子一样长头发的邻桌。“我不是故意遮住好吧?我这个闪光两千多度的近视,是神都拉不下来的好不?”她说,然后扶了扶眼镜,真的是有一点厚,她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她的眼睛空得了那么大又漂亮的模样,软件不好,强度的闪光和近视让那对眼睛不得不一直呆在眼镜的下面。为什么呢?因为她的眼角膜还对隐形眼镜过敏。
她几乎也觉得,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眼睛还能在厚厚的镜片下看见这个世界,而高兴得拍巴巴掌呢?她无奈,看向窗外。
敬厢没有回答她,而是把整张脸埋进了书里。不是在躲隔壁班的男生,是因为早自习下课,是因为还没有睡醒。她也是的,很疲倦,但是她不会睡觉,打着第无数个哈欠,她拿出笔和笔记本,看着窗外的那边,没有人,应该是上厕所去了吧?
不过她还好,虽然总的成绩不是特别的好,但是因为热爱数学和物理,时不时的参加个比赛什么的,给任课老师和班主任带来一点高兴的事儿。在高三,对于整个高三的师生,高兴的事儿,几乎是没有的。
她很休闲,她不会去想,要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将来从事什么行业。她从来不想,因为她相信一切都在改变。就像那边窗口,不知道为什么去那里坐的,不再是他,而是另一个女孩。她觉得,大概吧……大概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的跟着跟着,看着看着,然后一直到跟不到,也看不到的那一天。
她想要的太多了,所以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去做。因为得到的越多,就会想要得更加多。她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也讨厌那样。尽管她这样自我安慰的时候,还是难忍的抓着没有盖笔头的中性笔,然后手指里陷进去了笔尖,黑色的。她看着那边,那个女孩子站起来了,他坐了下去,然后接过了那个女孩子递过的一个蓝色小盒子。
是数学课,她是强项,不需要听课。她看着那边,那边是英语课,和她是一个英语老师。她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新闻:被背后盯着自己看的人吓死。其实是那个被盯着看的人有了感觉,然后转头去看,就看到了真的有人看自己,就被吓死了。她不信,但是还是害怕,所以总是想着算着的转头休息一会儿不去看他。
放学的路上,人很多,很拥挤。他在前面,被堵着的车辆给拦着,不能前行。她无所谓,就那么跟在后面看着就可以了,一起堵,算不算是一起?
她其实只是想要离他远远的看着。
但是她总是不能如愿以偿,或者说,她终于如愿以偿。
她被一个人群里的贼偷了手机。她也是戴着耳麦的,所以手机是她的耳朵背扯到她才感觉到的。她有些吓着了,大叫,“嘿!你谁啊你!我的手机!还我手机!你!嘿!”,她的声音很大,在即将要挤出人群的地方惊叫。
他听见了,他刚好挤出了人群,刚好耳朵里就放完了一首歌,还没有进入下一曲。那么刚好,所以他回头,看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匆忙的从后面的人群跑出来,再后面,就是那个同校的她。
他完全没有思考,骑上车就跟着那个已经跑到前面的男子,人是不可能跑得过车子的。何况是风靡全校的捷安特。更何况,那个男子根本不知道他在追自己。
所以当他一个急刹然后转弯拦着男子的时候,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故意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然后把手机给了他。尽管他骑着车回走的时候,那个男子还欠揍的骂着他。他不介意,他听不见,他的耳麦还在大声的放着《rollinginthedeep》。
他把手机交给她。她说谢谢,很大声。他笑,“我刚刚把歌关了,你这样对我吼,可能会导致我变成聋子。你就是这样感谢你的恩人的?”
她就是这样和他进行第一次对话的。他其实很风趣,很阳光,还有一点调皮。这是她对他的新定义。
他取下了耳麦,放在包里。然后和她慢慢的骑车。“还好你是戴着耳麦的,不然小偷拿走你的手机,你是根本就不知道的!”他对她说。她笑,“我本来就是为了防贼呢!”他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她,“真的假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很多时候,特别是早上,我都是戴着耳麦但是不听歌的。”
她不知道,原来他和她还有一些共同点,除了都在窗边坐以外。
“我认识你!你不知道吧?”他调皮的眨巴眼睛对她说。她脸都红透了,还不得不假装是因为差点丢失手机,紧张的一口一口呼着气。“你怎么认识我的啊?”她小心的问,希望是一个体面的场合。
“是在学校的风云榜!我是和你挨着的!”他笑着得意的说。“你都不看那些的吗?所以你不认识我!”
“我认识你的啊!”她急忙说,看不出他是在假装生气。他看着她,故意透出怀疑的意思,等待她的下文。“你就是十二班的学习委员嘛……你叫,你叫格束啊!”她说,怕自己说得太详细被怀疑。
他哈哈的笑,她从稍后于他的位子,慢慢的骑着车,看着那张看了近两年的脸,第一次觉得心跳。
他突然回头看她,像是要说什么。她反应过来一紧张,把车骑到了和他一个平行线。他就是那个时候,看到了她眼镜下面的眼睫毛,很长很卷。“你为什么要戴这么厚的眼镜呢!”他随口的问,“你的眼睛很漂亮,展现出来多好啊!”,她听不出赞美意以外的任何意思,开心的笑得有一点傻。
“我也偶尔不戴的!”她说,“只是今天戴了,你刚好看见。”她说谎,违心话一说就脸红。
他又是哈哈的笑,“但是你戴着眼镜看起来比较知性!符合你数奥冠军的称号!”,“你住这里吗?”他见她停了下来。
她点点头,指了指进小区的入口说,“我住这里。”
他点头,“嗯,那……糸离同学,我就先走了?”他知道她的名字,尽管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那个背影,心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她第一次觉得,她的心跳速度大过了视力增长度数。偶尔戴眼镜吗?她想,然后悲剧的摇摇头,骑着车回家了。
她妈妈还在做饭,看见她回去也只是瞟了一眼。
“妈妈,我回来了!”她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妈妈。妇女没有搭理她,还在为早上她摔碗的事情不高兴。她完全知道。“妈妈,我又得了奥数的冠军!她故意找事说,妇女依旧自顾自的做饭。“对了妈!我今天手机差一点被小偷拿走了!还好有同学在前面,帮我抢了回来!”她回忆当时的场景,他二话不说就追去,看上去那么帅,虽然和刚才那个调皮模样的帅哥仿佛不是一个人。妇女还是没有说话。
饭菜都放到了桌上。十二点三十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和他几乎独处了二十分钟,还有一个小时,他就会出现在她家对面的单行道上。她在快速的盘算。
妇女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她。她看着挂钟的时候,眼睛又有一点眯了,因为眼镜的度数又增高了。妇女叹气,坐了下来。
“爸爸还不回来吃饭吗?”她也坐下来,看着空着的位子问。
“嗯,不了!”妇女语气不高兴的说,“今天中午有三个病人在输液,你爸爸就说等一下给他送过去!”说完,妇女端上饭碗就开始吃饭了。不和平时一样。是因为她打翻了妇女辛辛苦苦给她找来的。可以补好眼睛的补药。
她吃过了很多药了,也被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放弃了。
整个吃饭的过程都是安静的,或者说是寂静。她不时的看一眼妇女,有时候能和妇女对视一眼。但是能不能对视,她都感觉很纠结。不就是补品吗!她想。
妇女独自吃着,心里想着,如果她真是固执坚决不吃的话,那些准备了好久的东西就浪费了。而且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会渐渐的什么都救不了,只能暗淡无光了。她那么优秀,妇女不愿意就这样让她结束美好的生活,可是怎么办,她不吃。妇女心想,又找不出一个号方法。
她也一直坚持着。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个什么。家里就母女两个人,吃个饭还一句话都不说,她吃得胃都疼了。都说吃饭的时候如果不高兴,吃了就不健康,而且对笑话也不好。
“妈妈!”她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我的眼睛到底有没有救啊?”
妇女立马就来火了,是又气又急。“我不想和你说话!给你说好好吃药就能好起来,你听一点点话的话,眼睛不久就可以好起来!你不听话,不吃药,我也没有办法。我不知道,很可能会瞎!”妇女说。
她惊愕的看着妈妈,每一次妈妈都是这么说的。她也辨别不出来真假了。真假……瞎?这个,还是比较难以置信的。就像告诉一个正在小小心心看路走着的人,你马上会掉进坑里,根本无法让人接受的。
妈妈看着她,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吃饭。“你刚刚说又拿奥数的冠军?”妈妈决定不和她直入正题,虽然是气,但是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她点点头,不说话。“你就不能用数学一小半的心思在英语上面!”这个是家里关于她学习的重大问题。英语英语,她讨厌死了英语,一大堆“你记住就可以了!”的狗屁定律,没有原因,不是自己计算或者得出来的结果,是“它就是这个样子”。
天气有一点变。妈妈站起来,从窗外的护栏上拿出一把伞,“要下雨了,你要不要请假?”,她的眼睛……不适合在雨天出门,对,下雨可能会打雷闪电,在然后又增长度数。她摇头,等一下,他又会路过,这一次……可能这一次,她可以和他说说话,而不是跟着后面。
妈妈摇头,这个不争的事实和不争的结果从来没有改变过。她不会请假,即使妈妈说不用她给老师说。她吃完饭站起来看,还有十五分钟他猜会路过。
下午有三节课,她走到屋里去拿自己的书。余光飘到电视机后面多了几块布,布下面好像是爸爸的酒罐子,妈妈果然兑现了给爸爸的承诺,不抽烟的交换就是可以喝很多的酒。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或者几个毛病?
“离离!你不能这么任性下去,知道吗?”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卧室门口,语气里是些许的哀求。她年轻不懂事,她不相信,不相信上帝会在任何可能的时间,收走她身上的任何东西,轻者是一部分,重者是生命。她不懂,她觉得,活着就是活着,即使不是永远活着,也会是老死去。即使……她从生下来开始,就证明了不是一个很健康的宝宝。
回头看,妈妈的样子似乎比自己上一次认真看要老一些。她走近,略高出妈妈一些,可以看到头顶一些根部变白的头发。“妈……”她其实也没有完全不信妈妈的话,心里是一遍又一遍的想,“我真的有可能会瞎吗?看不见你们吗?”她伸出手,摸着妈妈的耳垂。
妈妈眼睛红红的,不说话看着她。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些难受。别人眼里,她是个不愿意取下眼镜的大眼睛皇后,但是事实上是她要担心的,其实是永远失明。
“妈妈,我……如果吃你拿回来的那个药,是不是就可以取掉眼睛了?”她看着妈妈认真又恶心的问。那药不像药,补品不像补品的东西飘出来的味道,为什么让她想到就很难受?
妈妈点头,然后说,“只要离离听话,坚持吃,不会看不见妈妈爸爸,而且可以渐渐的取掉眼镜。”妈妈说着,帮她梳理着耳边的头发到耳后,“孩子听话?妈妈给你拿药好不好?你吃了之后,就就着菜一口吞下去就可以了,好不好?”,妈妈有一点高兴。
她还是将信将疑的,看着妈妈。
妈妈急忙出了她的卧室。她走到窗边,把书装进了包里。窗外的绿叶白斑马线,她还是觉得有些可疑,这么可能永远的看不见?
“离离,快出来!”是妈妈从客厅桌边传过来的声音。她听到脚步都变慢了,她拿着包极不情愿的走到了桌边。妈妈拿起一块红布走向她。
“这个是做什么妈妈?”她一头雾水。妈妈居然把一块布都遮在了她的眼睛上,她还是看得见,因为戴着眼镜。她什么都看不到,除了一大片血泊一样的红。“真的要吃吗?”她闻见了那股味道越来越近。
“来,张口!你不要呼吸也不要动嘴。妈妈喂给你,你不要嚼!”妈妈激动又小心的提醒她,然后勺子放进了她的嘴里。“来!”妈妈又快速的把一大块中午的鸡肉放进了她的嘴里。“好了,你最好一口气吞下去。真吞不下去,就稍稍嚼一下再吞吧。”妈妈说,然后她听到了水的声音,放筷子的声音。
她是直接吞下去的,她就像吃药那样,完全不让药的味道遗留在嘴里,就是一直吞下去。
“来!”妈妈把什么冒着热气的东西放到她的嘴边,“喝一点汤。”她这才闻出来,是中午的汤,但是喝下去,明明就有一股不正常的味道。一定是妈妈放了药了,她猜也知道。
妈妈把她推到门口,打开门,然后才接下眼镜上面的红布。“去上学吧!”妈妈说,然后轻轻的推她出去。
她回头,妈妈已经关上了门。她猜妈妈在里面哭,哭……她终于要吃药了。
她下楼取车,自己的车被人放掉了轮胎的气。一定是那些院子里不听话的小孩子,她不喜欢小孩子,觉得那些自作聪明让她很烦。得走路去上课了,不能和他遇见了。她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嘴里的某些角落似乎还遗留了一些药的味道,也可能是汤。总之,她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味道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也有可能是因为不能和他遇到了。
在院子口,她看见远处车站的人很多,大部分的小学生和初中生都是搭公交车上学。她要去挤吗?等等!等一下!她突然发觉事情有一点恐怖,她的眼睛看远处细小部分居然特别的清晰。这是不符合情理的,即便她是戴着眼镜,就算那副眼镜片真的很厚,但是……她从来没有看一处的事物看得那么清楚过。
她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概是高兴,也有大部分是恐惧。难道这么一会儿功夫,自己的眼睛就变得这么明亮?再高超的技术也不至于……她取下眼镜,慢慢的试图看眼前的时间,她几乎慌张得不知道自己是想要看清楚还是不想。她的世界还没有魔法这种东西,奇迹也很少出现。但是她的目光从镜片上移开,再次转移到了前面的世界。
马路,斑马线,汽车,尾气,绿化带,还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搭车的,家长接送的,等人的……还有……看着她的。是他!她不敢相信的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散开,中间的眸子里,确实是他的影子。他笑,对着她招手。
“糸离,你不会吃个饭就不认识我了吧?”他大声的说,见她原地不动,只好推着车走向她。她不认得他?她几乎觉得他化成灰自己都认得。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u敢想,害怕想,脑子也想不动了。
“嘿?你的车呢?不对!你的眼镜呢?”他笑着问她,她目瞪口呆了接近一分钟了。
“坏了……不是,是我的车坏了。嗯……眼镜在家里哪,忘记了戴。”她结结巴巴的说,下意识的把手上的眼镜藏在身后的包里。“那么,你在这里干嘛?”说着她向前走。
“我?我刚刚路过,看你愣在这里。还以为你是看到我了。敢情你没有看到我啊?”他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她也觉得他有些坏坏的顽皮了。“我刚刚走进,还有一点不习惯,都有一点不像你了。”他说,然后用手指在她应该有镜框的位子画圈。
“呵呵……”她笑,不知道说什么。已经离公交车越来越近,车站的孩子们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叽叽喳喳的不知道是在讨论个什么。
他看她走到了车站。她真的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他对她第一次拿奖学金的模样一直不忘。没有什么话,不提感谢老师什么的,她只是说自己的兴趣好正当。说完眼睛不舒服的取下来眼镜,擦了一下又带上去。她不知道,他那时候看着她,是却对的仰视。“你搭公交车?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做免费的车夫了。”他说完自己也觉得说得有一点矫情,脸上果然还露出了失望的模样。
她看着他,脸红了一大半到脖子,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身边的孩子们猴一样的挤来挤去。他看她犹豫不决,索性直接拉着她上了自己的车座。他绝对不知道她在他的车后座上,心跳的频率有多高。
她本来只是想要远远的看着他……
他一路上也没有喝她说太多话。但是那一句已经足够了。
“诶?糸离,你是不是喜欢我?”他说,其实紧张得额头快冒筋了。她听到的时候,差些从他的车上面掉下来。她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怎么会在这一天,成真那么多不敢想的事情。
他也没有再问,一路上不时的哼点儿什么小歌。张信哲,王杰,或者周杰伦。他很入流,但是她觉得他唱得比原唱好听。
到了学校,他俩一起刷卡进学校。她不知道走他的前面还是后面,索性就并列着走。一起锁车,一起上楼。她很小心,很轻的爬着楼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知道说什么,但还在准备,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就傻傻的紧张。到了那层楼。她左走,他右走。
她说,“那拜拜。”
他说,“不如我们恋爱吧?”
他们一起说,虽然乱了一点,但是一点不影响结果。她听见了,他也知道她听见了。她还是没有说好或不好。但是她说,“晚自习后,你在哪里等我?”
“就在这里。”他说,语气明显兴奋很多。
她那天下午一次也没有看窗外。但是她坐得直直的,上课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师,可悲的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敬厢也没有听进去,因为敬厢老师转头看她。
“你上午不是才说了眼镜取不掉吗?”然后还故意用手在她眼睛前方晃手,“亲爱的离离同学,你真的看得见黑板吗?”
她点头,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她想,她可能要继续接受妈妈那个偏方的药了,居然这么神效而且快速。忍一忍就好了。她转头看窗外,他居然真的正好看着她,他看见她的目光,高兴的招手,还比划着指眼睛,再翘起大指头。
课间,所有同学几乎都来光顾了一遍她的眼睛。有的新来的和不熟的同学,才知道大眼睛皇后的来意。
那是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你看到,仿佛就看到了一汪清水。
晚自习,她在英语自习上昏昏欲睡,他站在教室外面对她招手。她悄悄出去,他递给她一个小盒子,是冰淇淋蛋糕。她整个心暖了。他看着她,“能和这么漂亮一双眼睛对视,真是荣幸!”他说,绝不是花言巧语。
那晚上,她没有能和他一起回家。因为刚好她的爸爸去接她,她惊慌的从他的身边走开了些,“是我爸爸!”她轻轻的说。然后走向她爸爸。
走到爸爸面前,她鼓着眼睛看着爸爸,“怎么今天来接我啊?”
她爸爸惊讶的看着她,她没有戴眼镜,而且从很远的校园门口就看到了爸爸在等。她爸爸点头,“我回去看到你的车没有用,所以来接你!”说着,还伸手想要抚摸她的眼睛。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是她爸爸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
回到家里,她急忙跑到窗边看楼下。他刚好也路过斑马线,还回头看了好几次她家的楼下。她突然想起一首歌:原来爱一定要有回应。
“离离!”妈妈又在饭厅叫她。看到她取掉了眼镜,她妈妈好像很高兴,但是不意外。大概是知道会有这么好的一个效果。她走出去。妈妈正笑着看着她,说,“快来!今天眼睛是不是很舒服?”
她点头,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她确定,他很喜欢,很重要吗?或许是的,所以她心想,大概可以为了和他在一起,忍受那股很说不上什么味道的味道。
“晚上多吃一点!”她妈妈眼睛里面明显有泪花,“真的有用!”
她闭着眼睛,妈妈给她戴上布。红布。这次没有眼镜,所以看不到血泊的红,而是黑,黑得让她慎得慌。
“等一下!”她爸爸突然大喊,然后身边的妈妈不知道怎么了,也是发出很大的声音,像是摔遭了。她很意外,错误的……扯下了眼上的红布。
爸爸的酒缸里,妈妈正在急着收拾的地上,是什么?一颗一颗一颗,红色的一团一团……是什么?
“……妈……妈”她一个踉跄从凳子上掉到了地上,膝盖前就是一颗,圆圆的,还反着光,它……看着她。“妈……这是……是什么啊……?”她颤抖着。指着膝盖前面一颗又一颗因为妈妈收拾到处滚的东西,它们都看着她……
“是你的药……”她妈妈忍了忍说。
她站起来看,两个酒罐……还有地上……她的药,人眼睛,还有……凝固的血块……
她的药么?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妈妈,“我的药?”她问,然后伸手,一颗一颗的全往自己的嘴里放,这次不是像药一样吞下去,而是像吃跳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