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衣男子这才细细看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你对我有印象么?”秦果儿抬起头来看他,却始终想不起来,便摇了摇头,白衣男子悻悻然的伸出大手道:“我叫白小鸟,你呢?”
秦果儿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回他道:“我叫秦果儿。”二人且握了手,白小鸟便觉得她的手冰凉,便道:“这外面风大,你不如回酒店吃宵夜吧。”秦果儿摇头道:“算了,我得回家了,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白小鸟吃惊道:“你自个儿回去么?”秦果儿点头,白小鸟便又说:“既然单小姐不在这儿,那我没有杂事相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送你回去吧,你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
秦果儿微微一笑,也好。因着他是单日瑶的朋友,所以她对他并不心存忌惮,便与白小鸟一同走回家去,一路上,那繁茂的春色,都使她微微着迷,仿佛在做梦一样——溯源追究,繁华不就是如一场梦么?愈是熠熠生辉的事物,愈是不真实。
白小鸟与她一路走来,亦觉她虽相貌有失,但谦逊有嘉,且临机酬答,分外得体,不像是个清洁女工。再加上问她一些家事,她且四两拨千斤,不免觉得瞻天望海,莫测高深之感。
秦果儿的家就在这附近的一家公寓里,公寓没有电梯,所幸她家就在四楼,二人绕着楼梯上楼,间接说着话,这白小鸟因心中有牵挂,话题便扯到了单日瑶身上,秦果儿细细听他道:“单日瑶是个很别扭的女人,她虽然身边追求者众,一颗芳心,却老爱系在那些不该爱的男人身上,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你且不知道,他现下喜欢一个叫御俊初的小子……”秦果儿听到此处,心脏漏跳一拍,又听他道:“这小子该是个有福气的人,但似乎他无福消受这样的桃花债,前两天,竟然出了车祸。”
这一来,秦果儿险些便要晕倒了,手上盛着剩余饭菜的饭盒“彭腾”一声掉在地上,倒叫白小鸟一吓:“怎么了?”
秦果儿连忙扯着他的衣袖,道:“御俊初他……他有没有事?”
见她这样慌张,倒叫白小鸟始料未及,他这时才顿觉失言,悻悻然的撇了撇嘴,双手插进裤袋,道:“原来你也认识御俊初呀,看你这样紧张,你也喜欢他吧?看来,他倒是一个招女孩子喜欢的男人呢。”秦果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把手松开,颤声道:“你只告诉我……他有没有事?现在……住在哪家医院里?”
虽然楼梯的灯光昏暗,御俊初见不着秦果儿的表情,但猜测他若不告诉她一个好结果,她便要哭了,却道:“你先别慌嘛?我都说了,他是个有福气的人,当然不至于这么年轻就死去,听说他并没有生命安全,这下你该安心了?至于他住在哪家医院么,我这都是朋友聊天时无意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哪有那么详细。还有,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单日瑶罢,否则,她那样痴情的女人该哭死了。”
秦果儿听他说御俊初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将饭盒拣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盖上,道:“谢谢你,我这下放心了。”白小鸟耸耸肩道:“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不过,我也劝你不用把心逗留在他的身上,他是个花花公子,你这样的……他只会伤害你。”
秦果儿见他这样实心实意的温柔,不免感叹。她点头道:“我知道了,白先生,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二人又再说了一会儿话,见已经来到了秦果儿所住的楼层,白小鸟到底是陌生男子,不便打扰,言了告辞便走了。
秦果儿一个人留在那楼道口里,过了许久,才掏出钥匙,进了门去。那屋里的保姆,已然是睡下了,孩子在婴儿床上,也睡得很香,不哭也不闹。
秦果儿将孩子的口水用口水垫擦了一擦,然后进了屋里,打开灯座,却掏出手机来。
她这一番,却是打给单日瑶的。当然了,这么半夜三更的,她定是睡了,然而,她相信当她告诉单日瑶御俊初车祸住院的消息,她定然会感激她的。白小鸟不懂,她也是个痴情的女人,所以能够谅解另一个女人的痴情。她宁愿哭泣,也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男人一个人去面对疼痛。
当单日瑶得知御俊初车祸住院的消息,她整夜未睡,到了翌日拂晓,便请红棍们四处打探御俊初被送入了那家医院。
由于在北京,隶属于她的红棍不多,所以直探了一日,才终于打听到御俊初究竟住在哪家医院。
又是一个月满中天的夜晚,当单日瑶飘然而至到御俊初的病床前,他才恍然惊醒。
她看他——他眼眶深陷,那一张脸,真真是描写了他曾经辛苦受尽,命如悬丝。而他看她——依旧是风韵卓绝,美丽的如梦幻泡影。
“瑶瑶……”他呼喊出她的名字来。她向他慢慢走近,他却不能走近她。
两个人彼此静静凝望,陌生又熟悉,单日瑶眼眶泛红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先我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剩我一个人孤独,御俊初,我情愿自己先死,留待你一个人孤独,也不准你先死去,留我一个人。”
“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任性,你和我刚认识时的单日瑶,依旧是一模一样。”御俊初浅言淡语的一笑。
这一回子,也是他的弟弟本该守着他,却贪懒出去溜达,单日瑶才可与他独处。所以说,世间的事情,也不过轮回重复。
单日瑶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道:“我听人家说,缘起也会缘灭,也许上天不愿意让我们这么快缘灭,所以使你受伤,命令我来看你。”她抚摸着他头上缠绕着的纱布道:“怎么样?身体还痛不痛?自从你遇到我后,便过着艰危困顿的岁月,我真要怀疑我是否命里克你。”御俊初苦笑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关系。”单日瑶又道:“过几日又要动脑瘤手术,我真怕你会吃不消。”御俊初便依言道:“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因为这次车祸的关系,我提前做了脑瘤手术,据说,这次手术很成功,我不用再做脑瘤手术了。”单日瑶惊喜道:“当真?”“当真。”“那太好了,俊初,你是否感觉现在的思想分外透彻精妙呢?”“呵,也许吧。”御俊初惨淡一笑。
单日瑶见他并没有半分的喜悦,心觉不祥,便道:“我看你不如何快乐,是在医院里住了些时日乏了么?改天等你身子康健了,我们一起去爬山吧,为了恢复你的阳光,我什么都愿意做。”御俊初淡淡的道:“瑶瑶,我不能陪你去爬山了,永远都不可能了。”他是那样的失意,他无法振作,但是,他不能够让他心爱的女人陪他一同不快乐,他道:“不过,就算不能爬山,我们也可以有很多选择,比如去画画,或者,是去喝茶、看话剧,或者,去买东西,但是,恐怕我也不能够陪你一同逛街,只能在路边摊子那儿等着你……”
“为什么不能够?”单日瑶眉头蹙的深紧,“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够?”
她的问话,却使得御俊初忽然发起怒来:“不能够便是不能够!没有什么为什么!”
见他发了怒,单日瑶一霎时惊呆,愣了半饷,方道:“你……你不要生气嘛……”
御俊初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他眉头紧蹙,一霎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双手紧紧的握住被单,便在此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碎碎传来,过了一时半会儿,那门却打开了,一股子清净的风吹了进来,二人禁不住一同望去,见是御蒂娇与御俊悦两兄妹来了。
这御俊悦便是在那医院附近溜达,碰到了御蒂娇,二人才一同过来的。他们的手上,却也并不闲着:那御俊悦的手上,提了一包蜜饯,却是在医院门口小卖部买的,那御蒂娇却怀抱着一样物事——乃是一把古琴。
这二人推开门,见到单日瑶也在屋内,都愣了。御俊初见到他们两个人进了屋,深怕他们对单日瑶造次,便率先开口道:“她是我所喜欢的人,你们要尊敬她。”
“你所喜欢的人?”御蒂娇蹙眉,走了过来,指着单日瑶道:“弟弟,难道你一点儿都不长记性么?这个女人不光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会被关押在阴森黑暗的地下室长达十个月么?”
“不错,哥哥,这单日瑶是一名罪大恶极的女子,你犯不着与她多有牵扯。”那御俊悦也是道。他们姐弟俩这样一吟一咏的,仿佛几个巴掌噼啪有声,向单日瑶袭来,她的委屈纷至沓来,险些失态,耳边却听那御俊初怒道:“你们这样说话,也算是好家教下的孩子么?瑶瑶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你们若接纳她,就坐下,若不接纳她,就……眼睁睁看我死好了,反正,我已然是个废物了!”
“俊初,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御蒂娇由不得跺脚,那单日瑶再也坐不下去了,她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堂堂正正的道:“你们也不用怪俊初,我单日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说完,便是拎了包要走,刚没走出几步,那御俊初便开始喊道:“瑶瑶,别走!”只听“彭”的一声,他从床上跌落下来,那御蒂娇忙将手上古琴放在那桌上,上前来扶着他道:“我说弟弟,你是有多不爱惜你自己……”御俊初坐在地上,赤苦苦的吼道:“我怎么能够爱惜我自己呢?我现在双腿残废,你们连我的爱人都要赶走,我以后还有什么生活的意义!”
那御蒂娇听到此处,也不免眼酸,“唉”的一声,柔声道:“没有……我们没有赶走你的爱人……”她妥协了,她却站起身来,向那单日瑶走去,道:“对不起,单小姐,方才是我失言。”那单日瑶愣愣的站在原处,半饷才回过神来,对她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只告诉我,俊初他怎么了?是不是出车祸,伤及了他的筋骨,使他的腿……残废了?”
她的紧张与恐惧溢于言表,令御蒂娇一叹:“并不是伤及了腿骨,而是车祸和脑瘤的双重因素,造成了他的中枢神经受到压迫,使得下半身瘫痪。”“什么?”单日瑶不免目瞪口呆,遥遥的想起——她曾经也是因为车祸的缘故,造成下半身瘫痪,没想到同样的噩运,折磨完了她,还要再去折磨自己心爱的男人。
她慢慢的走向御俊初,轻轻的跪在他的身旁——他倒在床边,脸上写满了颓意——她将他的上衣撩开,使他袒腹露胸,然后,她一把抱住他,在他耳畔道:“俊初,你现在抱着的这个恶女人,你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跳声么?俊初,你知道吗?我曾经也和你一样遭受过同样的车祸,也曾经下半身瘫痪,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想要自杀,幸好,后来,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我,使我并没有死去,反而站了起来。俊初,总有一天,你也能够站起来的,你相信我,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
御俊初的心砰砰直跳,他感受着她的体温,感受着她的热忱。他道:“我……我相信你……我需要你……瑶瑶,在我无法行动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够陪伴我,倘若你嫌弃我……离我而去,那么,我会……死去的。”
“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我不会离开你。”单日瑶闭上眼睛,深深的道。她的长睫毛上,闪烁着珍珠一般的眼泪。
“嗯。”御俊初点头,那御蒂娇与御俊悦分站两旁,见他的情绪已然平复,松了一口气,却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卷到床上去,又为他盖好被子。
那单日瑶擦了擦眼角的泪,斜目看那桌子上放了一把古琴,却走过去,用手轻抚这琴道:“好香的琴。”御蒂娇安抚好了御俊初,便走过去道:“这把古琴是用紫檀木做成的,所以有木头的香气,入鼻清新。”单日瑶回过头来望她道:“是御小姐在学琴么?”御蒂娇唉了一声道:“我自来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不过,我母亲怪我年纪大了,怕我嫁不出去,便要我去学这些贵族玩意儿,为我添点儿身份,那琴堂便在附近,又是晚上开课的,我刚上完第一堂课,琴堂便迫了我买了这把琴,香倒怪香,我想着这新鲜玩意儿,还是带过来给弟弟看看,不想,他却全无心思。”
单日瑶笑了:“难得富家子女,有像御小姐这么直率的。”她用小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却坐了下来,尽管面前不是琴桌,姿势有些扭曲,然而,当她拨弄起琴弦时,所有人都不禁沉醉——
这是一首《望海潮》,想当年单日瑶于车祸之后,每日于医院中辛苦做复健,那左手将他的“凤沼琴”带给她,命了几名扬州瘦马来教她弹曲子,以解苦闷。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才听闻那左手最喜欢的一首古琴曲叫做《望海潮》,这曲子乃是他母亲梅儒米所作,单日瑶一时兴趣,也就学了这一首曲子。
此时弹来,前尘往事如云烟,历历在目,若只有她一人在这儿,难免不得流涕沾臆,幸好周遭有别人,使她不至于失控,众人听她弹奏此曲,就似随之去了那穷天上之庄严,极人间之焕丽的宋朝一般,一颗心也受那弦音不断洗刷灈磨,仿佛受到了净化,变得玲珑剔透,返璞归真。
那御俊初一边品着那甘甜的蜜饯,一边听她弹奏此曲,不免觉得形心摄静起来,心下的烦躁愤怒也渐渐如断掉的香灰,落似有声的去了。
当一曲终了,单日瑶双手垂下,抬起眼来看御俊初,那御俊初痴痴的道:“瑶瑶,我真没想到,你还弹的一手好琴。”
单日瑶亦是妩媚一笑道:“我在住院的时候学了这首曲子,本以为没什么用处,谁料得还能够讨你的欢喜,俊初,你现下生了病,住在这儿,你也可以学弹几首曲子,那样,更显得你风流倜傥了。”
御俊初微微笑来,道:“好吧,我花一个春天,学会这首曲子,到时候弹给你们听。”
单日瑶欢喜,走了过去,与御家三兄妹聊聊嬉戏,又过了几个钟头,时间已经很晚了,单日瑶看了看表,对御俊初道:“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今天因为心里搁着你这事儿,请了一天的假,明天再不能不去了,俊初,你要是想出来活动活动,就来酒店吧,我在那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