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一份偏激,却与阿冷之意相驰,不过,阿冷不是卫道夫,他没有责任去教育任何人,他道:“怎么,肇事司机没有被抓到么?要不要我派人把北京城翻个遍,把这家伙给你找来问罪,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让他为你偿命。”
  都媞媞轻蹙了眉头,眨了眨眼睛道:“肇事司机已经找到了,过去,我还有些恨他,但刚刚,我却想明白了,这件事不怪他,该怪的另有他人。阿冷,你听我说,实际上,这一回害我断送左腿之人,该是单日瑶才对。”
  “单日瑶?”阿冷不解,定睛看她:“奇怪,此事与她何干?”都媞媞向他讲了一个大概,然后道:“你知道我一向身子弱,所以偶尔也看些古籍医书,那日我被她点中穴道,一个礼拜后身子都依旧衰败难堪,若非如此,我不会在过马路时自己绊倒自己,被辗断一条腿。”她说到此处,不满悲咽诉泣,泪雨如珠:““那单日瑶,说好听一点儿,是英风赳赳,气概昂昂,说难听一点儿,是恶气纷纷,雄心勃勃!她如此害我,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只可恨她乃一狡猾之徒,我过去却治不了她,阿冷,我只求你,倘若以后单日瑶受了我的报复,望你莫再救她,否则,我便一生一世不再与你说话了。”
  “好吧,我答应你。”这阿冷与单日瑶也有些似友似敌的渊源,见都媞媞这样要挟,只得同意。他知都媞媞已陷入迷踪失径之道,劝她这样自有主张的鬼才女,不过枉费唇舌罢了,便由得她去想,去恨,去做,去毁。
  彼时,不觉红轮西坠,便带都媞媞回到自己的弦月小院。
  也就是在这一日开始,阿冷将他四分之一的内力传给了都媞媞,并且教给她自己的绝学雨夜黑蝶掌,以助她防身复仇之用。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这一天,那都媞媞练完武艺,直呼着她疲累,便要去睡,阿冷便由她睡去,自己一个人在花园湖畔迤逦而行,不免寂寞,却终究回到了都媞媞的屋子里,见那床上裹着一人,她已沉沉睡着。
  见都媞媞酣然熟睡,阿冷心下一宽,却一只手支撑着桌子,嘴里喃喃道:“媞媞,你知不知道,那一天,当你以为我是你哥哥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得好快——我不要,我不要与你有血缘关系,倘若我真是你大哥,那我以后,便要做一具行尸走肉了,所以,以后,你且不要提起这一件事情好么?因为我知道,我对你的爱,绝对不是哥哥对于妹妹的爱。”
  都媞媞依旧背着身子,闭目齁睡不醒,阿冷并不管她是否听见了,只是继续的念叨着,一边念叨,一边坐在她的床边,一边道:“媞媞,明日,我即将再次启程,去做那重复无聊的公事,无法留待你身边时刻照顾着你,媞媞,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痴情,你竟无动于衷,我……我比你还要恨……”这样近距离的亲近,使他感受到她的香闺艳质,爱欲迷人,真性自昧,他用手轻轻抓住都媞媞的肩膀,强牵其衣,将她的身子翻过来道:“媞媞,我爱你。”
  他只想与她暂效鱼水之欢,觌体相亲,情同夙觏。不料,当将她的身子翻过来,亲吻她之时,那睡梦中的“都媞媞”却醒觉了,她瞪大眼睛道:“少……少爷……”
  阿冷这才惊骇,见她哪里是都媞媞,却是甘玉玉!连忙坐起。那甘玉玉也是一骨碌翻起身来,粉面通红。
  阿冷喝斥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媞媞呢?”甘玉玉低下头道:“都小姐说,她的武艺已然有了进阶,要去寻那单日瑶复仇呢!而我……见都小姐既然走了,又没有什么别的活儿做,就在这床上休息一会儿,不想少爷你却来了。”
  “唉,媞媞现下的武艺,还赶不上单日瑶的十分之一,怎能去寻她报仇?”他无可奈何,只得拿上紫雾剑,去寻都媞媞。可是,那都媞媞杳然无迹无踪,他该如何去寻她呢?
  却说那都媞媞已然走了一段时日,终于来到了万花筒酒店,她想单日瑶便在这酒店之中,却欲进去寻她复仇。便在此刻,忽然听到天上一声雕鸣掠过,抬眼一看,见一只蔽日的黑色大雕在天空中盘旋,这大雕眼利尖索,便瞅着她的身影,从天上伏冲而下。都媞媞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雕,当即吓怕,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脑袋,只从指缝中见这大雕虽是朝她而来,却并不伸那爪子与利齿侵犯她,而是在她身旁收翅停下,她再定睛一看,见大雕背上骑了一人,不是别人,而是阿冷。
  阿冷从这大雕身上走下来,问都媞媞道:“你怎么不说一声,便从弦月小院跑出来了?”都媞媞喃喃道:“好阿冷,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我跑出来找单日瑶报仇的,所以,我便没有告诉你……”她知道阿冷聪明过人,一定晓得自己来这万花筒酒店的目的,因而也不瞒他。
  “无端端的,为何这样急于复仇?你难道不知道,连我都不是单日瑶的对手,更何况是你?”他问她。都媞媞抹了抹香汗道:“这并不是着急,我已经在你家里呆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受内心深处的复仇女神的诱惑,日日都在受煎熬,我不能再忍下去了,我知道我现在不是单日瑶的对手,但是,我会伺机而动的。”
  “好吧,如果单日瑶当真被你所害,我只能承诺,我不会再救她。”阿冷道,他想:既然都媞媞并不那么鲁莽,想要正面出击,以她的智力,说不定真有法子对付单日瑶了。便不再劝阻她,只是拍拍身旁大雕道:“涅槃。”那叫涅槃的大雕,随即而叫,扑扇着庞大的翅膀,目露锋芒。“来,认识你的新主人——都媞媞,她虽比你年幼,你却要将她当姐姐般,听她的话。”那涅槃好似真的听得懂他说些什么,恭恭敬敬的移着利爪,往都媞媞身边步来,嘶嘶的叫了几声。都媞媞害怕这个大家伙,却别了头来不敢看。
  那阿冷又拿了一个哨子给她,告诉她这是呼唤涅槃的哨子,如果她以后想要去哪儿而行动不变的时候,就可以用这哨子将涅槃招来,都媞媞笑纳。
  阿冷说到此处,便走矣,待他一走,都媞媞便往那万花筒酒店里而去,只是,都媞媞走上一步,涅槃跟上一步,都媞媞走上两步,涅槃便跟上两步,渐渐的,都媞媞倒也不再害怕这个通人性的大家伙了。
  竟然,渐渐地爱上了这个奇怪的动物呢!都媞媞却学着那阿冷的样子,骑上涅槃,往那万花筒酒店而去,大雕在酒店上空盘旋几圈,却在都媞媞的命令下落在单日瑶休息室的阳台上。
  那都媞媞本就是个睚眦生怨之人,单日瑶与她有这般深仇,故那姓单的武艺高绝,都媞媞却也得谋个法子来整治她。待探听到屋内无人,便轻手掂脚地推开阳台门往屋里而去。
  待她推开门,挪进屋子,先嗅着一股子沉香味,见一款绿叶白荷香座中冒出徐徐轻烟,屋中央且有一样帐幕帷屏,帷屏上挂着一套绫罗汉服,外罩一件白色外衣,内里的白衣却只有半边袖子,上面绣有许多苏绣梅花。光彩夺目,隆盛无比,堪称绝世。
  倒令都媞媞想起一首《古今和歌集》中的古歌:
  春宵何妨暗,寒梅处处开。花容虽不见,自有暗香来。
  周遭几个熏香炉,在那儿为衣物增添熏香,在那轻烟袅袅中,都媞媞心神恍惚:
  这样好看的华服,我还是第一回见着呢!
  她虽才气逼人,但到底阅世尚浅,稚气未脱,不免做出轻率之举,却迤逦上前,将这汉服取下帷屏,裹在自己羸弱多病之躯上。待着裳之后,又打开单日瑶的梳具箱,将长发左右分梳,对镜自看,虽说裙摆太长曳于地上,然而却也衬得她的模样娇艳欲滴,高雅秀美,这初春少女一向清高自负,此刻不禁暗暗蹙眉,托腮思道:这汉服搁在单日瑶的屋中,定是她的衣裳,她不过一张狂轻薄、自身浮疏之徒,如何配得上这身华服?又觉得那汉服上的珍珠与红梅的搭配,如人世变幻无常,穿上这身华服,倒不似万乘之尊,反而有抛离尘世、绝缘红尘之感。
  她受这温柔的风情摆布,却在那里穿着跳起舞来。
  便在此时,那门却打开了,见来者不是单日瑶,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永瞾街罗衾馆馆主甄冬尧,此次罗衾馆的瘦马们,来万花筒酒店为达官贵人们表演,也就将这套“珍珠红尘”带了来,给予罗衾馆最出色的瘦马穿着。因这单日瑶素来喜香,会弄香,便将这衣裳送到单日瑶的休息室中,用各色香薰染一回。
  不想,却竟然有闯客闯入。甄冬尧见状,训诫她道:“你是什么人?谁准许你穿我罗衾馆的衣裳,还不赶快脱下来!”
  都媞媞见他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倒也不怕他,她心下喜极这身衣裳,不愿意将其脱下,却道:“这衣服我可喜欢了,你们干脆就卖给我吧,我是真心实意的喜爱这件衣裳,珍珠红尘……原来还有这么美丽的名字,我要定它了。”
  “你要定它了?小妹妹,这衣服不是你想要便能要的。这套珍珠红尘,一共只有两件,这一件,乃是我罗衾馆曾经的第一花魁梅儒米十八岁时见客时所穿,另外一件,乃是我罗衾馆恭贺豹军第二代上邪公右手上任时所赠。这两件衣服,都是我江南顶尖的绣娘们花了七年的时间所制,任凭你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得到手的。”那甄冬尧眼露藐视,并不欲将这宝衣卖于此女。
  “不行,我不会脱下这身衣服的,你要不卖给我,我便……便将它撕碎。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想得到,你就给我说个数,我定要买下它!”都媞媞却将那裙摆折在手上,做势欲撕。
  “哼,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甄冬尧提唇一笑,见那桌上放了一个算盘,便拿在手里,拨算起来:“这件衣服,乃是用最好的江南丝绸所缝制,算你一百万元,上面的珍珠,有金黑白三种,一共九九八十一颗,算你七百万,其中的绣线,也是用金丝所绣,就算你两百万元好了,一共是一千万元,小女子,你可出得起?”
  “倘若我真的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你就同意将这件华服卖给我么?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便想想办法筹到这笔钱,将这衣裳买下来。”都媞媞冷冷道。
  “你真的可以筹到这笔钱么?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就算是比你大许多的姐姐们,也未必能有这么多的钱,更何况,你这样的小女子。”甄冬尧兴味盎然的道。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想要得到一样东西,钱——不是问题。”她道。
  “既然你说不是问题,那就拿来吧,我不接受慢哉慢哉的分期付款,我要你一次偿清干净。”甄冬尧摊开大手道。“等等。”都媞媞摆摆手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我便把这钱给你。”说完,却将那珍珠红尘脱下,里面依旧是她平日里的服装。又再走到阳台处,坐上那涅槃,飞向天际。
  这一番,甄冬尧却迷惑了眼,想这少女竟能驾驭大雕,真是超群不凡,不知她从何处去取这些钱,便飞檐走壁跟着她去。都媞媞无意甩开他,骑在那涅槃背上,却也飞得低低的,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北京市最大的当铺,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