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家就在武馆街尽头的一间破屋内。里面陈设简单，却又干净整
齐。厅内挂着一幅字画，写着“无念”两字，笔劲浑厚，意境深远。
二人分宾主坐定，盏茶毕，戚常云便将昨天在“归去莫望”惹起的一
场事端，娓娓道来。
“鸳鸯诀？！”老人一听到这三个字颇为吃惊。
“那是什么？”戚常云问道。
却见老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胡诌鸳鸯诀，惹祸上身。但却是
为了救人，不止怪你不得，还想不到你竟有些侠骨。相对于苏乞儿的
无理，丐帮这些年的没落原是有迹可循…”
“苏乞儿？丐帮？”戚常云全然不懂。
“你说的那个苏长老人称苏乞儿，原是武状元，为人极富正义。后来
听说练功岔了内息，走火入魔，才成了如今狂态。而丐帮在前朝原本
纪律分明，只是后来分了派，谁也不服谁，就连现任帮主东方正也威
权大失。”
“那我该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走了便是。”老人肯定道。“你打不过苏乞儿，又拿
不出鸳鸯诀。与其送死，不如早为之计，远离登州城，去京城找你父
亲吧！谅天子脚下，苏乞儿也不敢乱来。”
戚常云低头沉默不语。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就这么一走了之可太
对不起如玉了。自己的名声不打紧，万一累了如玉，这可非大丈夫所
为！
“大丈夫宁可战死，岂有临阵脱逃之英雄？”戚常云抬起头，坚决的
说道。他早就立志成为一个大侠，再不济，打死便是，会走的就不叫
戚常云。
“哈哈！好！好！”老人连说数个好，笑着点了点头。
戚常云以为他是在嘲笑他，满脸不悦正欲拂袖而去。
“你想学武功是吧？”老人轻描淡写的说着，却一语道破戚常云的心
事。
“若让我有武功在身，绝不容鼠辈猖狂！”戚常云奋而起身，指天誓
道。
“哈哈！好！好！”老人又大笑数声。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老伯何故笑我？”戚常云不满的说道。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今天做了这个决定，也不知对也不对
…”老人收敛起笑容，严肃的看着他。
“什么决定？”戚常云愣道。
“我传你六神拳，让你去跟苏乞儿打一场！”
“打得过吗？”戚常云闻言不禁大喜，没想到这老人竟是个世外高人。
“打不过！”老人肯定道。
“……”戚常云彷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现在打不过，不过六神拳遇强则强，学无止境，总有一天你定能赢
他！”
“打不过也要打！”戚常云豪气干云，一脸的不惧。更当即拜倒在老
人身前，大声道：“请师父教我！”
“罢了！”老人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礼。“我能教你武功的
时间就今明两天，后天我有事必须远行，从此不再回来也不一定。你
我有缘，这便传你绝学，也不须什么师徒名份，以免碍你日后发展…”
“可是…”戚常云正欲开口，却被老人挥手止住。
“时间有限，别浪费时间了。这六神拳重意不重招，你只要好好记住
口诀，总有一天定能融会贯通…”老人突然顿了一顿，双目精光大盛
，冷笑着说道：“这世上总有人不知好歹，这六神拳就是让他们知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人右掌紧握茶杯，突然往屋顶一扬，原本温
热的茶水竟分成四道水注，瞬间结成冰柱，嗤嗤四声穿透屋顶。
“一念无邪风波央，好大的口气…”一声诡谲的笑声自屋外传来，显
然他们早有提防，避开了冰柱，跃到了门外。
“谁？”戚常云惊喝。
“我们是…”原先那个人倨傲的说道。
“省港旗兵！”咻咻四面小金旗自门外激射而来，四人话语甫毕，四
面小金旗已整整齐齐的一字插在桌子上，旗杆兀自嗡嗡振动。
“哼！四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风波央冷哼一声。
一念无邪风波央，当年创立六神门，叱吒风云三十年，自有其不凡之
处。旗下门徒最高到三四百人，差一点就列入了当年的十大门派。可
惜后来他被一个徒弟出卖，引起十大门派围剿，六神门伤亡惨重，从
此江河日下，一蹶不振。索性就此解散了门派，一个人浪迹江湖。前
些年因为追查某事来到了登州城，竟就此住了下来，才会有今日与戚
常云的巧遇。
“倒也不为什么事，不就是你当年来这查的那件事。听说你这几天有
了那事的消息，我们几个兄弟一听之下，倒也颇于乐意帮忙…”一个
满脸虯髯，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白衣，身后领着三个相同打扮的人
，不怀好意的对着风波央说道。他就是刚才在门外说话的那个人，看
起来似乎是这三个人的头头。
戚常云一一打量着从他身边经过的四个人，个个人高马大，双目炯炯
有神。
“什么事？我可听不太懂…”风波央仍旧坐着，对四人咄咄逼人的口
气不以为然。
“鸳鸯诀的下落！别跟我装傻！”那人喝道。“你说你后天要出远门
，肯定是查到什么消息了。”
“呵呵…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风波央低头冷笑道，看也不看他
们一眼。
“这可是你敬酒不吃…”那人眼神朝其余三人示意。“吃罚酒！”话
语甫落，只见四人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又各自摸出一面小旗子。旗面
乃薄铁制成，软而锋利，杆末削尖，可当判官笔用，果是一件奇门兵
器。
哗啦啦几声响，风波央面前的桌子被他整个掀起，呼呼呼的直扑四人。“小子听好！六神拳在此！你可要仔细看好！”风波央对着戚常云
说道。
戚常云知道时机难得，稍纵即逝，更不答话，退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
着。
“六神拳第一式，修罗无界。以出招迅速，专打敌人要穴，绝不容对
手有反击的余地。不拘泥于招式，只求行云流水，施无滞碍。漫天花
雨，或拳或指；九虚一实，避重就轻…此乃修罗无界之十六字口诀。”
风波央也不怕四人听去，因为这四人武学根基早已底定。这世上各武
功概念不尽相同，更有抵触。若要全盘接受新的概念，就像要其废去
既有武学般的痛苦。这其中，只有一种人不会有学习上的障碍。那就
是在武学上纯如白纸的…戚常云。
只见风波央抓准了四人之中的一人就是一番猛击。出招之快，认穴之
准，让对手只能狼狈的前后失据，一面旗子左支右绌，根本没有反击
的空间。因为只要稍一迟疑，身上要穴便受制于人。别看风波央人老
身矮又驼背，身形却飘渺如一阵风般的挥洒如意。双手或高或低，忽
掌忽拳，彷佛千手观音似的让人看得眼花撩乱。戚常云睁大了眼，眨
也不敢眨。他已经无暇思考这天下间竟能有如此神奇武学的问题，他
只能全心记忆刚才风波央所说的口诀，然后在他身上一一印证。
“休得猖狂！”另一名汉子暴喝一声，一招落旗开路，右臂疾伸，将
旗子往风波央的后颈插去，意图帮自己弟兄解围。
“啊！”眼见风波央危险，戚常云不禁惊叫了一声。
“六神拳第二式，明王不动。以静制动，讲求后发先制，视尽敌之破
绽，一击必杀。招式简而凝，无视敌之万钧，吾以一胜之。浪江滔天
，一帆可过；十围神木，一针可透…此乃明王不动之十六字口诀。”
风波央不疾不徐的念着口诀，收回了双掌，倏地暴伸，一拳打向迎面
而来那人的面门，一拳重挫先前那人的肩膀。忽然两旗俱至他面门，
是另两人料他无暇还击，中宫大开之际，骤下杀手。风波央冷嘿一声
，双手竟快速收回，左臂档起两旗，右臂疾伸，双指直点敌人双目。
只见那人连忙往后一跃，风波央的手掌已结实的在另一人的脸上打下
一巴掌。
这一招既是实招也是虚招，既制敌之不得不救，又迅即变招改指为掌。以一胜之，就是一招之间，早已蕴藏无数变招，伺机而动。
“可恶！”那人不甘受辱，吆喝一声，竟又拔出一根旗子，成双旗之
势。余下三人也已双旗在手，想必将施展更高强的功夫。
“六神拳第三式，罗汉解咒。以知彼之能，攻彼之长。刀走刚猛，剑
出偏锋，棍若游龙，枪舞灵动，百般兵器，无一不通。空手夺刃，胆
大心细；拳出似海，如泥似沼…此乃罗汉解咒之十六字口诀。”
六神拳到了这一式，已非有数十年修为不可的境界。要以一双肉掌，
破尽天下兵器，除非是对天下各类兵器了若指掌，并对其用法及缺点
十分自信。否则，一寸短一寸险，这其中凶危实不可大意。这也就是
之前风波央对戚常云所说的，六神拳遇强则强，学无止尽的意思了。
但…旗类算何种兵器？
严格来说，这算是笔类兵器。不过旗面单锋利如薄刃，又是刀类。省
港旗兵赖以成名的武器，笔法刀法皆俱。该怎么解？
那就…两种一起解！
只见风波央双掌虚张，一上一下，斜举胸前。右手一弹将笔直刺来的
金旗消解，左掌一推直拍另一人的手腕，化去了他的砍势。然后双掌
一合，夹住了正面劈来的金旗，身形一侧，跨步向前，直接撞入了那
人的怀中。那人猝不及防，口吐鲜血倒撞在墙上。忽一面金旗射来，
风波央更不迟疑，食指疾伸，搭上旗杆，一圈一指，那面金旗已转向
激射回去。而射旗那人不敢硬接，连忙跃开。就算是改成箭类暗器，
风波央也是照破不误。
四人各自振作，见久久收拾不下这个糟老头，不禁大怒。当先一人大
喊：“八旗问主！”话毕四人各站方位，将风波央团团围住。八面金
旗或劈或砍，或刺或削，破空之声大作，要风波央四面不得兼顾。
“六神拳第四式，天王守护。似守是攻，以巧取胜，制敌而不伤敌。
出招快而拆招准，以四两拨千斤之法，搭，勾，推，拿，各尽巧妙；
环，抱，肩，摔，无不相宜。”风波央已经提升到了第四诀，开始进
入了更高层的境界。“以小搏大，力集于一；回转如意，沉腰打七…
此乃天王守护之十六字口诀。”
就像越小的蛇咬人越毒的道理一般。若不是到了绝对程度的火侯，出
招的分寸拿捏根本不可能恰到好处。尤其天王守护，此招强调制敌而
不伤敌。在间不容发的格斗中，不止要考虑到出招后果，还得兼顾效
果。这若没有足够的实战经验及对自身武学有相当熟练度的话，是不
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
只见风波央凝立当场，对于四周的攻势竟毫无惧色。双手一拉一推，
又一人倒地。右掌虚按，左脚一勾，再一人仰天摔倒。随即转身撞入
一人怀中，一招环抱，硬是轻而易举的将这身材健硕的人给高高举起
，再重重的摔在地上。如此巧妙，举重若轻，看得戚常云瞠目结舌，
如痴如醉。纷乱中，他双手起伏如飘瑞雪，攻势若即若离。身子彷佛
随时都黏在四人身上似的，却又一下子就把他们摔得老远。转眼间，
四人已被摔倒两次以上，还有人哼哼唧唧爬不起身，更遑论将兵器往
风波央身上招呼了。
“旌旗蔽日！”带头的眼见讨不了好，连忙喝令闪人。一声令下，八
面旗子从不同方位齐向风波央射来。而同一时间四人也已奔出门外。
这招既是阻敌也是伤敌，大是阴险。“青山不改，绿水常流，风波老
儿我们后会有期…”
“六神拳第五式，观音乘龙。雷动九天之上，龙游九地之下。遨游之
姿，往复八卦。若疾若徐，生克五行。此步如月凌波，若舞微步，欺
敌于不察不及，脱阵于不慌不忙。举步不疑，移形不豫；以退为进，
宁静致远…此乃观音乘龙之十六字口诀。”
风波央一边念着口诀，身形一面急速旋转。呼的一声响，八旗已然不
见，而风波央竟然不在原地？戚常云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风波央不知
几时已飘到了屋外，稳稳站定。而那四人背上各倒插着两面旗逃逸而
浑然不觉。
“手法，心法，解法，巧法，身法，上述五式，是为五法，各尽其妙
，深浅不一…不知…你学了多少？”风波央抬头仰望着天，头也不回
的问着戚常云。
“我…我…”戚常云惭愧的支吾着。“说实话，第一式之外，其它的
都看不懂…”饶是他聪敏过人，也看得眼花撩乱。
“哈哈！好！好！老实的，我喜欢！”风波央哈哈大笑，对戚常云的
回答不以为杵。“想当年我学这套拳法，连第一式都看不懂…哈哈…”
戚常云走到了风波央的身后，垂手而立。
“练武本来就不是一蹴可及的事。想我六神拳浸淫了四十余年，到如
今都还在学习。只是…”风波央说到这突然皱起了眉头。“要你在两
天内打败苏乞儿，那是不可能的事…那这两天该如何教你是好？”风
波央背负着手，也不管戚常云，自顾踱步喃喃自语。“第一式光是打
穴就要练一年，更不用说练第二式的定心…还有哪一招呢？唉唉…”
“师父，要不你亲自出马…”戚常云忍不住提醒道，因为这样就不用
担心他被打死了。
风波央闻言狠狠的敲了戚常云的脑袋一记。“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这
大侠是怎么当的？况且，我早说过那天我已不在登州城了…”
“是…是…”戚常云吐了吐舌头。
“放心！武功这东西，只有被打越多次，才会越强…”
“喔？”
“只要没被打死的话…”
“……”废话！戚常云暗道。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想起一事，于是便
问：“对了！师父！六神拳不是还有一式吗？我才看你使了五式…”
“是啊！不过这第六式你先不忙学，若有缘，我下次再教你。这式太
强，根基不够容易走火入魔，所以你连口诀都不需要知道…”风波央
严肃道。
“那…鸳鸯诀呢？为什么大家都想要这东西？”戚常云年少，好奇心
重，越是神秘的东西他越想知道。
风波央转头看着戚常云一会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却是一声
也不吭。这两只眼睛看得戚常云一头雾水，难道这东西神秘到连说也
说不得？
“小子…”风波央终于开了口。“这三个字以后少说，否则你连小命
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总归一句话，就是老天爷穿裤子…”
“老天爷穿裤子？”戚常云愣了愣。
“天机不可泄漏啊…”